安静的房子
他们走后,我心里建起一座房子,它安静、年老,很好的是,在深夜里,我每想起它,都感到有温和的阳光照在门前,逝去的老人搬着吱呀作响的椅子到门前晒太阳,温度适宜,那该是一个不早不晚的春天。
山头上是很嫩的绿色,雨细细的,打在屋顶的瓦上有轻微的响声,屋里的电视开了最大的声音,信号时好时坏。
我记得那时我看的最多的动画片是《神厨小福贵》,结局我忘了,后来听说不太好,也幸亏忘了。
电视节目在安静的房子里表演,我一遍遍翻着回忆,但始终没找到自己。
看,老人有点孤单,我的电话却没有拨来。
看,她心事重重,我却从未慰问。
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东西,自我问责好过真刀真枪的谩骂。
所以它来了。
安静地待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挂在门前,让我看一眼便知,这是我的家呀。
我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以前以为上学是最累人的事,到后来,我站在陌生的城市,看着深夜亮着的万家灯火,不由地怀念,当初的每顿饭,有人喊我。
我哭着想,做着作业,妈妈正在厨房做饭,爸爸刚回到家,等他们谁喊一句“吃饭了”,纸笔四散,一家人围桌而坐,聊些琐碎而又珍贵的日常。
在那时是无聊的。
包括那时的寒暑假,不过是漫漫作业的天下。
可现在看来,独属于小孩的烦恼,正是健康团圆的象征。
安静的房子深知这一点,但它不说故事,它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立着。
立在清晨的薄雾中,我看到的是奶奶在我上学前塞给我的几毛硬币。
立在温暖的阳光中,我看到的是门前摆得整齐好看的木柴。
立在小野兽嗷叫的某个傍晚,电视机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
它立着,并要永远地那么立着了。
我走不进它,那扇紧闭的门也再也不会打开。
回想酷暑和寒冬,门前的池水里漂着落下的枣树叶,一片一片,又被冻在冬天的冰里。
深夜,房子周围的风都是安静的,不燥不热地吹拂着,我看见田埂上开起鹅黄的油菜花,有一顶顶竹编的帽子在其中,他们劳作,为一日三餐忙碌。
我沿着光秃秃的水库边缘奔跑,青山、清水,好闻的气味扑面而来,路旁红透的山莓招摇,向阳而卧的小狗抬起头来看我。
“年轻人,慢点吧,”风停住了,一位老人戴着深蓝色的帽子,微笑着对我说,“慢点跑,该走的已经走了,你现在来了,就尽了你的心了。”
风起,从耳边呼啸而过,远处农耕的吆喝声霎时不见了,油菜花谢了一地,嫩绿转成枯黄,山柴茂盛,淹了土地和村庄。
我站在高高的梗上,看着热烈的阳光从上倾泻而下,时间就在这光尘里飞逝而去,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他们走了,记载着我童年记忆的村庄变得越来越陌生,桂花和板栗树消瘦成一棵秧苗,种在我的心上,那座安静的房子,也从那里建起,锁住那段模糊的日子,漫长地等待着我的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