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我,这么早就要写一写毕业离愁
《干校六记》是我要分享的杨绛先生的第二本书,钱钟书在序中说,记这,记那,都不过是这个大背景的小点缀,大故事中的小插曲。
我想我大概会从这六记谈到离愁,毕业季的离愁。
不拣些粪吃,如何养活一窝崽儿
干校的连队中,有人抱了一只小狗回来,大家一起养着,起了个名字叫“小趋”,可小趋偏偏认了杨绛当主人。当时已经60岁的杨先生被派了一个看菜园子的比较轻松的活,小趋便不时来“做客”。有一次小趋非常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大家都觉得它要死了,杨先生听说便赶过去,只叫了一声小趋,它便跳了起来。小趋认定了主人,杨先生感它相思,无以为报,只能攒一些骨头喂它,并把自己饭菜的一半给它。
钱钟书跟杨绛不在一个连队,到住的地方离得也比较近。钱先生经常去菜园看望杨绛,渐渐也跟小趋熟了。小趋经常会把钱先生送回住所。
虽然杨绛夫妇会把自己的饭菜分给小趋,连队的其他人有时也会投一些食,但在那个食物贫乏的1970年,大家能舍出来的东西是非常有限的,为了填饱肚子,小趋只得拣些粪吃。在《奇葩大会》的某一期中,一位宠物行为训练师说,狗把粪便吃掉,是由于主人对狗的行为不了解而错误训导的结果。但是,我想小趋应该不会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吃粪,它纯粹就是饿。毕竟,在那个年代,养猪才可以,因为猪是生产的一部分。一条狗,饿死便饿死了。
干校要转移的时候,领导说,所有的狗都不准带走。小趋也只能留了下来。离开了杨绛先生,小趋不肯吃食,整日里满处找人。
杨绛夫妇想起小趋常说“小趋不知怎么样了。”
钱钟书说“也许已经给人吃吃掉,早变成了一堆大粪。”
杨绛说“也许给人吃了也罢。也许变成一只老母狗,拣些粪吃过日子,还要养活一窝一窝的小狗...”
读到这里的时候,杨绛先生没有明说,但我想,狗如此,人亦如此啊。
六记中的五次分别
杨绛夫妇下放干校的地点在河南息县,每日按照农活,造房,参加等等需要搞运动,按照当时人们所知道的事情,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可回来,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钱钟书是第一批走的人。杨绛,钱瑗,以及女婿得一三个人搬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哪怕没用的东西,不穿的衣服也一一打包,在北京火车站为钱钟书送行。火车发动前,三人便依着钱先生的安排回去了,因为这样是一个人看着三个人回去,还可以放心些,等到火车开走,就是三人送一人,钱先生看到他们不舍,会不放心。
第二个走的人是得一。说是走,是因为他真是永远得走了。当时有几个被抓住的人供出得一是组织者,并且组织的名单在他手里。得一不愿意撒谎捏造名单害人,也不能顶撞宣传队。在如火如荼的斗争下,便自杀了。
接下来便是杨绛下干校。女儿需要工作不能回来,已经快六十的杨先生只能自己打包所有的东西,甚至要一个人把床拆了捆绑起来,以便寄出去。这次在火车站,一人送一,已经非常伤感。
第四次分别便是小趋与杨绛夫妇。他们跟随干校搬家,那么多东西,一整天都乱糟糟,没能跟小趋道别。
最后一次是杨绛送钱钟书。当时干校要把一批老弱病残遣送回北京,有人提前透露说钱钟书在名单上,杨先生很开心,毕竟这样就有人陪女儿了。然而,由于不可知的原因,名单上没有钱钟书。夫妇俩在第二批一同回了京。这次分别没分成。
这本小小的书里就如钱钟书所说,记下的都是大背景下的小点缀,大故事中的小插曲。整本书初读感觉非常轻松,虽然也有一些不满,但可以说是“怨而不怒”。再读,就觉得这轻松的语言实则是对当时社会的讽刺。在大背景,每个人早都失去了抱负,尤以知识分子为甚,但最令我觉得难受的还是每个家庭也都失去了维持一个家庭的能力。
三次冒险
“冒险记幸”是这六记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记。这篇文章记了三次冒险。第一次是冒着大雨,杨绛在小心翼翼得越过一路的泥泞水塘去看望钱钟书。这个经历放在现在,实在算不得什么冒险,但杨先生已经是一个老人,而且她是瞒着组织偷偷跑出来的,一旦在路上跌倒在水塘中,也是非常危险的。
第二次冒险是三次之中最让人捏一把汗的。这次是傍晚杨绛送钱钟书回去,怕他近视看不清路,便直接送到了宿舍。但是大地完全被雪覆盖,已经辨不清路和田地,杨先生就在路上记下一些标志,却没想到等她要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之前记的标志在夜色下也都隐去了,只能壮着胆子小心得辨别方向。
再说第三次冒险,这次是干校组织看学习电影,看完之后杨先生已经困得不行,跟随大队伍往回走,一直走到人群快散完了,才发现早已过了自己的宿舍。当时不准随意走动,所以杨先生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连问几人,也没人知道她的宿舍在哪里,只能带着一个已经昏暗无光的手电筒抹黑找回去。这个过程最惊险之处在于每一畦田有一眼沤肥的粪井,不久之前也是看电影,有个年轻人回去的时候掉进了粪井,幸而爬了出来。现在要是掉进了粪井,她大概是没有能力爬上来,呼救也不会有回应。
离愁这一课的铃声响了
在上一小节中,我说冒险记幸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记,那就是因为离愁。从钱钟书住所到杨绛的宿舍虽说只是不过几十分钟的步行路程,但在那个没有通讯设备的年代,一个平安到达的消息也是无法收到的。所以让我印象深刻之处不在于路途的艰险,而在于未知,她出了门,他便再没有她的消息,直到她的下次到来或者是受伤及死亡的讯息传来。
时间往前推两百年,作为唯一的通讯方式,一封书信顺利也得几十天才能送达,战乱流离的时候就不必说了,送都不一定能送到收信人的手中,交流的困难程度虽然可以用文字写下,但我想其中痛苦不是我们所能体会的。所以,流放才作为一种刑法存在了几千年,而且是作为一种重刑,仅次于死刑。故有言云,不忍刑杀,流之远方。
离愁似乎很早就在我们的语文课中出现,而且是频繁出现,“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也可算是众所周知,但是上了十几年的语文课,我其实也没觉得离愁是一种多么了不起的情感。四年级便开始在学校住宿的我,这个大学已经是待过的第七间学校,今年也是在校住宿的第十三年,每升一级便换一批同学,每升一次学,便至少换一次学校,印象里除了第一次在校住宿有所不适外,每一次离开相处几年的学校,好像也没有多少不舍和留恋,每一次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在心中也没有什么胆怯和不适。甚至四年前离开家,来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大学,也没觉得如何。
然而,两周前去上海面试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当从未见过面的朋友带着我在复旦校园里转悠的时候,我的心中有对朋友的感谢和几分对新环境的新奇,但转悠到一半的时候,看到路上来来往往得人群,我的心中突然就涌出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情感,有几分恐惧,有几不舍,有几分难受,各种复杂的东西一下就笼罩了全身。
第二天我复试完,上海的雨还连绵得下着,我一个人蜷缩在旅馆的床上,虽然也有对复试表现不好的懊悔,但占据我的心的是更加复杂的情感。我希望可以顺利通过,毕竟我觉得我已经付出了自己能做的最多的努力,近一年的时间,那痛苦比当初读高四的时候只多不少,但对于最后那个结果,我已经不太看重,不论是哪种结果,我都可以坦然接受,我知道升学没那么重要了,没有什么上下之分,只是左右而已。另一种情绪在心中不断积聚,就是考上了可怎么办,如何跟过去的四年时光交接,各种人,各种事不断涌现。当初离开家到大学,更多的是我离开了父母,如今从一个大学到另一个大学,更多的是互相离开。那晚我没敢睡觉,一直抱着手机来占据我的大脑让我不去想那些事情,不让那些情绪淹没我,一直到凌晨四点,累得实在没有力气倒头便睡了。第二天早上8点,我给招生办打电话,用几乎哽咽的声音询问面试的结果。通过了,并没有一丝快乐,甚至没有那种一件大事终于结束的轻松。只是收拾东西,离沪。
回来的几天之后,走在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路上,看着学校熟悉的建筑,脑子里又不断回想,慢慢得,情绪便淹没了理智,从眼眶中冲出来。
那一刻,我想,上课铃声响了。
你的这一课是什么时候上的,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