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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锁

2018-12-12  本文已影响18人  翼如

*一篇小练笔。耽美预警。


图片来自网络

1.

男人站起来,双手合十,深邃的五官带着帅气的笑,礼貌而有风度地欠了欠身,抬步向外走。

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黑色的皮衣和牛仔裤包裹出玉树临风的身材,双腿修长笔直,走路的姿态行云流水。

经纪人快走两步跟上,语气明显不悦,“刚才那个问题,打个太极就好了。你这样子回答,回头一定又闹起来。”

“哪个问题?”许承心不在焉地道。

“别给我装傻。你是小孩子吗?”乔菲嗤笑,“粉丝天天在掐,你还敢提那个名字,还嫌被人撕得不够?”

“哦哦,你说合作过的演员那个问题。”许承挠了挠头,略有些长的额发被随意地拨到一边,“我也是实话实说,他们爱撕就撕吧。“他边说边勾起一侧唇角,不以为然,”你也说了,他们天天在掐。我讲什么,怎么讲,只怕也没什么差别。“

“你不觉得这话有点不负责任吗?”乔菲怒道,声音不由地拔高了两度。

“我想喝杯咖啡。晚上的活动,现在出发还太早吧?”许承顾左右而言他,明摆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乔菲哪里肯放过他,跨上一步,挡在许承面前,狠狠地盯着他,豆蔻般的食指用力点了点,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停顿了几秒,方才厉声道:“晚上的活动,我听说那人也会去。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许承被她拦住去路,目光从她肩头越过,不知投向何处,带着冷冷的倔强。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偶有人经过,都能明显感觉到这怪异的气氛,好奇地看向他们。

第三个人经过的时候,乔菲终于忍不住了。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尽量温和地说:“承承,能说的我都说了,你不是第一天进这个圈子,你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许承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脚下,足尖在地上踢了两踢,再抬头时,脸上便挂了一个顽皮的浅笑, “你拿着经纪人的钱,操着当妈的心,我都替你不值。”他边说边戏谑地挑了挑眉,食指在唇边快速地一抹,眯起眼睛,“看你的面子,今晚饶他不死,哈……”

他说完耸了耸肩,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活像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

乔菲简直要气笑了,摇着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2.

黑色宾利自夹道而立的人群中优雅地驶过,不疾不徐地停在红毯尽头。

闪光灯仿佛望风而动的蜂群,一瞬间掉转矛头,迫不及待地对准还来不及开启的车门,密密匝匝亮出尖锐的刺来。

那人在嘈杂的欢呼声里下车,面上带着近乎完美的微笑。眉眼弯曲的弧度恰到好处,叫一双桃花眼看起来柔和而迷人;唇角勾起的角度恰到好处,使唇边的笑意显得优雅而谦和;每一步跨出的距离和身体摆动的韵律恰到好处,令修长而高挑的身姿更加文雅从容。

许承回过头,隔着一重又一重令人晕眩的光,看见那人款步踏上红毯。举手投足无一不是恰到好处,无懈可击。许承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件工艺品,白瓷的,泛着清冷的光,天生该被供在天鹅绒的毯子上,装在玻璃柜里,好看得不近人情。他这样想着,面上便不经意露出一个冷笑来。

程梓易看到许承的时候,他刚好露出这样的笑容,毫不掩饰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一目了然,明明白白呈给他看。他便也笑,不动声色,天衣无缝,旗鼓相当。只是那人桀骜的笑容余光未尽,身子已翩然地转过去,徒留了一个冷淡的背影给他。

“你说今年的影帝会是谁?我猜是程梓易。他那部可是今年的爆款,又是正剧。”

“其实许承那部也很不错,演技真的入木三分。可惜题材太边缘,像这种主流媒体的奖,难啊。”

“说起来他们两以前还合作过呢。”

“都四五年了,现在两个人是竞争对手。”

“岂止是竞争对手,简直水火不相容,连带粉丝也天天撕得死去活来。没看见刚才两人那表情?刀光剑影啊……“

“啧啧,一山难容二虎。”

程梓易从围观的人群中穿过,从容优雅地微笑,点头,停下拍照,然后继续走,像一条美丽的没有温度的金鱼。

…………

许承就着指间的香烟深吸了一口,火星在夜色里倏地一亮,又迅速地暗淡下去,白烟在眼前氤氲散开。身后的宴会厅里有隐约的音乐声漏出来,相隔不过几步之遥,却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人登上领奖台的身影,万千星光,掌声雷动,他站在众人瞩目的焦点,接过水晶奖杯,抬一抬手,嘴角浮现从容浅淡笑意,一副理所当然模样。

哼,许承无声地冷笑,众人都被假象蒙蔽,以为他淡泊名利,有谁知道那人多爱惜羽毛?区区一座影帝奖杯怎么对得起他的演技?

宴会厅里有人出来,手臂上挂着外套,像是准备离开。

夜风微凉。程梓易抬手,轻扶额头。他被同行们围着道贺敬了几杯酒,面色微红。此时,轻微的晕眩被冷风一荡,神思才清明了几分。他正欲抬步,冷不防一个人影闪出来,刚好挡住他去路。程梓易硬生生收住步子,下意识抬手一挡,手指尖自那人衣襟上极轻地拂过。待看清对方模样,他脸上的表情跟着由惊诧变为疑惑,未及收回的手在虚空中顿了一顿。随即,那疑惑又成了空白。

“程梓易,这么早就走,不好好庆祝一下?我都还没恭喜你呢,得偿所愿。”许承微微勾起唇角,直视他的眼睛,露出俊美而迷人的招牌式笑容。

这笑容程梓易见得太多,没什么稀奇,反倒是先前那个冷笑,是单单给他一个人的,独一无二。

“谢谢。剧组那边赶戏,只给了一天假。夜班飞机回去,只好先走了。”程梓易微笑,他闻到许承身上的烟草味,视线顺着手臂望向他指间的一点猩红,不由得皱了皱眉。

许承抬起手来,又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的烟圈漂浮在两人中间,朦胧中那人的眉眼看起来愈发疏离。

程梓易的喉咙绷紧了,勉强忍耐住一声咳嗽。

“哦,易哥就是易哥,什么时候都那么自律。”许承悠然道,“为了达成目标,其他什么都不值一提。不过现在影帝也拿到手了,不知道易哥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

“承承……”

许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程梓易清了清嗓子,“许承,你知道为什么得奖的是我吗?”他的语气不急不缓,眉目温和却又笃定,“你真以为你的对手是我吗?论演技,我承认你不比我差。我只是,比你清醒些罢了。所以,你不是输给我。”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只是,各自选了自己的路,得失都怨不得人。”

许承笑笑地看着他,“太谦虚了啊,易哥。你有失去什么吗?想要的不都到手了吗?至于其他,还不都是些你看不上的。”

程梓易不置可否,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调转视线,或者干脆转头走掉,任凭那人自己胡闹去。可是双脚却迈不开步。

两人对视片刻,首先调开视线的倒是许承。他像是玩够了,倒退着走了几步,夹着烟的右手在虚空里划过潇洒的弧度,优雅地按在左胸,“恭喜你了,程梓易。我祝你前程似锦,飞黄腾达。”他边说边转身,修长而略显瘦削的背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辛辣的烟草味顺着鼻腔倾入进去,在肺里辗转一圈,再慢条斯理地抽离出来,仿佛经历一场轮回,磨尽了锋芒;所剩无几的呛人余味,像是强弩之末。

程梓易终于忍受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3.

日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我行我素,像极了某些不被接纳却又无孔不入的隐秘念想。

占满整面墙的巨大屏幕上,年轻的男孩对着镜头微笑,阳光落在脸上,睫毛好像蝴蝶的金色翅膀。纯白的绵衬衣松松垮垮罩住瘦削的身体,领口敞开了,锁骨纤细修长。牛仔裤包裹出骨肉匀亭的一双长腿,肌肉的线条流畅优美。他倒退着走路,突然跳起来,后空翻,又潇潇洒洒地落地。他笑得肆无忌惮,如同一头美丽诱人,危险而不自知的幼兽。

昏暗的房间里,程梓易靠坐在沙发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记忆里漏出来。他皱眉,想要把那些东西抓住,可是却云里雾里的看不清楚。那些被时间一遍一遍洗刷过的,渐渐湮没成死水的记忆,他突然强烈地想要把它们打捞起来,哪怕早已经销蚀得只剩下残骸。

易哥,有好多粉丝说要嫁给你哦,你都不知道的吗?哈哈哈哈,你不会连自己微博上有多少粉都不知道吧?

易哥,你这么高冷干什么,来来来来,跟我们一起打游戏。你跟我一队,我教你。

易哥,别整天呆在屋里,走,跟大家一起吃火锅去。不想去也行,不过今天的规矩是不去的人埋单,哈哈哈哈。

易哥,你不会真的不能喝酒吧?那还怎么当我大哥?算了算了,还是我罩你好了!

易哥,大家都说我两演得越来越有默契。他们太迟钝了,我们明明一直很有默契!

易哥,要杀青了欸,你送我什么杀青礼物,定情信物也可以的哦。你会想我的吧,哥哥,要想我哦。

哥哥,我进新的剧组了,这次的导演特别牛,还特别凶,哈哈。我昨晚梦到和哥哥一起拍戏的日子了。

哥哥,你的新戏我看了,居然跟我的女神合作,早知道我就去探班了!!不过粉丝说你还是跟我比较搭,哈哈哈哈!

易哥,老大,你说你的粉丝干什么那么恨我?我觉得我应该去买一份人身保险,不不,还是请一个保镖好了。我会把账单寄给你的。

哥哥,天冷了,多穿衣少喝酒。哦,不对,你不喝酒。那么,多穿衣少熬夜,熬夜的话就梦不到我了!

哥哥,什么时候再一起打游戏吧。

哥哥、哥哥、哥哥!

…………

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来,程梓易回过神来。

“梓易,你在哪儿?”经纪人林姐问。

“在家,看片子。”程梓易如实回答。

“还在看?你不会看了一天吧?”林姐有点夸张地道,她上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那人就已经在看片子了,“好不容易休假,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整天,你真的是……”

“你知道我的,还是在家自在。”程梓易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他不仅在家看了一天的片子,还把同一部片子从头到尾循环了三遍。

“梓易,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保证你精神百倍,心情舒畅。”

“怎么这么说?”程梓易觉得好笑,“好像我心情不好似的。“

片子恰在这时候又播完一遍,黑色的屏幕上打出几个大字,明晃晃的醒目:

主演:许承

“难得休假,我心情好得很。“像怕对方不信似的,他又说一遍,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百叶窗拉开一点,雪白的日光一下子倾泻进来,刺得他眼睛发酸。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这就对了。”经纪人听起来如释重负,“别老呆在家里,见见朋友,去旅游也行。你难得休假,好好休息,其他什么都别管,有我们。”

“好啊。“他一边乖巧顺从地答应,一边不动声色地点开微博,登陆小号。

许承懒散地躺在乔菲办公室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一双长腿随意地架在沙发扶手上。

乔菲看一眼许承,再看一眼电脑屏幕上的照片。

晦暗不明的夜色里,两个男人相对而立。一个人抬手推挡,另一个叼着烟,下巴微微抬起,姿态睥睨。那气氛颇有一点剑拔弩张。照片虽然拍得模糊,但是从男人高挑的身材和侧脸俊朗的线条,倒也不难分辨。

真有心思!

两家粉丝本来已经不和,隔三岔五地互撕;这照片一出,岂不更证实了正主交恶的传闻。

转发和评论的数字不断攀升,乔菲微微低头,用指尖按摩太阳穴。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去招惹他。”乔菲的语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无奈,“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去向他道贺啊。也不知他搞什么鬼,大活人站在面前看不见,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许承摊摊手,随即调侃地说,“欸,你看人家摄影师,这抓拍多到位。干脆,请过来算了。”

乔菲哭笑不得,“道贺?你还能更缺心眼一点吗?你的大名已经升到明星黑话题第二位了。我看你不如给自己道个贺。”

“这么不给力,”许承两条腿一抖一抖,“第一是谁?竟然还有人排在我前面?”

“你说呢?”,乔菲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自己的克星你难道不知道?”

这一次的目标分明是程梓易。某人刚刚夺得影帝,显然并不是所有人对此喜闻乐见。

乔菲是真的头疼,自从许承自作主张接了那部非主流电影,公司一直在费心竭力地把他的形象往阳光正面的方向洗白。没想到这回又躺了枪,网上已经是一片恶毒的攻击,黑子营销号带节奏,影射他外表阳光洒脱,实则心胸狭隘,容不下竞争对手。舆论一片乌烟瘴气,乔菲被气得想要掀桌子。

不过,更头疼的应该是林姐吧。程梓易一直是优质偶像,兢兢业业许多年,谦卑专业,君子端方的人设堪称完美。出道10年,终于拿了个影帝,没想到,只一个晚上,剧情反转。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诟病他虚伪腹黑,表里不一的言论。

唉,到底谁比谁更冤?

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乔菲有些烦躁地去接,“喂,我是。哦,林姐啊。”她有些意外地看向许承,对方刚好也扭头看过来。

4.

程梓易很听话,他听了林姐的劝告,收拾完东西,就坐上飞机。目的地是江南的一个小镇。

空气里有潮湿的泥土味道,山峦在蒙蒙的细雨中温柔浅淡。连时间都似乎疏懒了,日光一寸一寸地,徘徊又徘徊。

踏上泥泞的田埂,踏上山路,踏上石桥,程梓易喜欢这样缓慢的逡巡,孤独而自由,随心所欲。但他并不留恋这样的生活,也不能想象长此以往地住在这里。他贪恋那片热闹,镁光灯下众人的瞩目,鲜花和掌声,虽然有时也觉得格格不入,但他属于那里。而这里,是理想中的净土,一旦柴米油盐,也就不再是心中的白月光了,就成了随便踩在脚下的一抔黄土。所以,何必呢?

程梓易自以为不是个太贪心的人,并且多少有点缺乏安全感,所以有些时候,为了怕失去,他宁可不要。同样,一切可能会上瘾的东西,他都不敢轻易触及,比如烟酒,比如游戏,比如爱情,就算曾因为某些原因碰过,最后也都戒掉了。因为一旦喜欢上,就会不由自主。哪一天若是没有了,一定很难受,而他不喜欢被动。

许承却和他不同,他会很好奇地去尝试许多东西,好像也不太担心结果。程梓易曾经嘲笑他年少无知,所以轻言许诺。那人当然是不服气的。

“既然说了罩着你,我就会负责到底,只要你不背着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那人用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脯。他虽然年纪小,身材又比程梓易瘦削,可是高过他几公分,性格里更有着他所不具备的豪迈开朗。

程梓易忍不住伸手去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他的头发比想象中的还要软一些,“要是,我真做了呢?”他笑眯眯地逗他。

许承愣了一愣,有些生气地瞪着他。

其实程梓易从来都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也不擅长。咳咳,就像现在,这玩笑开得有点…欠考虑。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于是连忙又说,“我开玩笑的。”

唉,真的是,这样一解释,反倒像极了欲盖弥彰……

“易哥,”许承哭笑不得,“你不会已经做了吧?”

“真的是开玩笑。”程梓易脸都红了,一肚子委屈,百口莫辩……

许承一只手挠了挠头,另一只手把程梓易揽得更紧了些,几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哥哥,我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你要是真的,做了什么,我就争取原谅你,一次吧。就一次。唉,我上辈子到底是欠了你多少钱啊。”

程梓易觉得心软,就好像白巧克力被放在文火上烤,一分一秒都是磨人的煎熬。这个口口声声叫他哥哥,又说要罩着他的男孩子,真的是世间最令他上瘾的东西了。

“那么,换作是我呢?”许承弯着眉眼,调皮地反问,“要是换做是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不行。“程梓易脱口而出,狠狠地说,“你想都不要想,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他欺身过去,心里感到恐惧,可是,收不了手。他把人抱在怀里,压在身下,亲吻,撕咬,听他吃吃地笑,再把他弄哭。

于是他明白,以前能狠心戒掉的种种,不是因为他有多强大,而是不够喜欢。

林姐莫名其妙的那一通电话,他自然知道有事发生。网上那些照片,恶毒的辱骂,蓄意的抹黑,他不是没经历过,但也不会因此减轻了疼痛,只是他慢慢学会如何在刀山火海里不动声色,也慢慢接受这世上总有些事是无能为力。所以,不必太介意。

上山之前,他去微博里看了一眼。许承那边的工作室放了几个采访花絮出来。其中有一个是这样的:

主持人:近期有没有非常想合作的人?

许承(沉思):很多人都想合作。目前的话,程梓易。

主持人(惊讶、好奇):想合作什么样的剧呢?

许承(邪魅一笑):就,一正一邪吧,你死我活的那种。听说最近很多人想看我们打架。

主持人扑哧一笑。后期放上了之前那张偷拍照片制作的表情包,配的文字是:听说你想找我打架.jpg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程梓易默默地想。这圈子里既然有枪林弹雨,便也总有翻云覆雨的手。

…………

拾级而上,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有点暗了。不多的几个游人都是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只有他逆着人流。这里并不是十分出名的景点,又是工作日,游人不多。他穿着最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压低了帽檐,倒也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中途休息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想再看一眼,可是山里信号不好,连网页都没办法打开。也就随他去了,他没多少纠结。

栈道紧贴着陡峭的石壁,往上是层层耸立的山峦,傲然嶙峋,叫嚣着高耸入云的野心;往下是万丈深渊,料峭笔直,水汽从深渊下升腾起来,随着高度渐次稀薄,犹如挣脱不出牢笼的困兽。上不得,也下不得;然而总还是有路,就在眼前,就在脚下,哪怕咫尺便是深渊,倒也并非绝境。

那次的旅行其实有点突然。许承休了假,原本要回去老家住几天,陪一陪家人。没想到他只在家呆了两天就突然匆匆离开。而程梓易是因为工作来到这里,他在附近有一个广告的拍摄。

对于许承突如其来的出现,程梓易有某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有意无意地,他没有去问。两个人于是相约来这条栈道,离得近,且刚好都有空,这对于常年在外的两个人,实在是一种奢侈。

程梓易后来知道,那段时间许承失去了几个片约,其中有一个是他十分看重的,他准备了很久。这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演员来说,是十分艰难的事情。他们在一起两年,当时在圈子里面已经有些闲言碎语,只是大家都遵守规矩,不会轻易向圈子以外的人漏出口风。毕竟谁又是完全清清白白,说不定哪天便轮到自己,无妨守口如瓶。默契的背后,有时是一种等价交换。

程梓易无论是名气还是资历都更稳固一些,一时半会儿倒还没人因为一些没有实据的事情为难他。而许承那边承受的这些压力,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猎猎山风呼啸而过,铁链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铺就栈道的木板早就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斑斑驳驳。

程梓易走在前面,双手插在口袋里,边走边看,沉浸在大自然与人力的角逐和融洽里。突然意识到耳旁熟悉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了,他下意识地回头去找,发现许承拉下了七八步远的距离,一个人低着头,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害怕了吗?”他停下来,微微扬起下巴,故意挑衅地取笑他。他以为他会哈哈大笑,毫不犹豫地反驳,或者冲上来给他一拳。

许承抬起头,似乎反应了一秒,才笑开了,帅气而顽皮的笑,只是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

“怕呀,怕踏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他的眼睛,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从容又认真,“其实我有点恐高。”

“什么?”程梓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怎么不早说?”

许承还是看着他笑,帅气又狡黠的笑,看不出一点恐惧的模样。程梓易几乎以为他是在捉弄自己。然后,他伸出手牵住了程梓易。他的手冰凉冰凉,掌心还有点粘腻的汗水。程梓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把它握紧了,有点心疼地攥在手心里。

“哈哈哈哈,没事的。”许承整个人贴上去,一条手臂揽住了程梓易的肩膀,“这样吧,你鼓励我一下,让我有点动力。”他微微低下头,靠在程梓易耳边说。

“怎么鼓励?”程梓易斜斜地睨着他,佯装淡定。

许承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他。程梓易的脖子和两边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的皮肤很白,也特别容易脸红。

许承扬起头来大笑,然后轻轻地在程梓易耳边说,“想什么呢,易哥。我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吃了你,对吧?”

“大言不惭。”程梓易嗔骂道,一记眼刀过去,情不自禁地咬了咬唇。

许承抬手,指向视线尽处连接栈道和对面山峰的一座石桥。离得远,桥的模样看不太清楚。但那是这段旅程的终点,也是一段艰难跋涉的彼岸。

“我们去那座桥上,挂一把平安锁。”许承笑眯眯地说,“大家走过这条栈道,都会在终点挂一把锁,祈愿心想事成,一世平安。”

什么平安锁,明明是同心锁,还想忽悠我。程梓易在心里嘀咕,但还是决定不揭穿。

“哦,好啊。不过今天来不及了。锁在山下可以买,但要刻上名字的话,得提前一天订。”程梓易说,“你太心血来潮了。”

“你都打听过了?”许承惊讶地挑了挑眉毛,憋着笑。

“嗯。”程梓易有点窘迫地点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高兴。

“那我们下山去买,明天再来挂。”许承的头靠过去,毛绒绒的脑袋几乎贴在旁边那人的颈窝里,“哈!”

“你笑啥?”程梓易站得更直了些。许承比他高,还总喜欢往他身上靠,那姿势应该是挺不舒服的。

“就是觉得,哥哥有时候也挺幼稚的。哈哈哈哈!”

同心锁终究是没挂成,因为第二天一早许承就不告而别了。

5.

许承把香槟擒在手里,望向桌对面美丽而优雅的女子。

她的皮肤白皙如瓷,眼睛如一汪春水,飘着柔柔的水雾,眼角微微向下弯,是传说中的桃花眼。

真他妈好看,乔菲果然会挑,许承心想,说不定我真能爱上她。

“说不定我会真的爱上你。”对面的女人一边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一边把他心里想的给说了。许承有点吃惊地看向她。

女人扑哧一笑,狡黠地说,“你的表情让我有点受伤啊。”

“我只是吓了一跳。你难道会读心术?”许承笑道,“我好像也,差一点就爱上你了。”

女人摇摇头,一双聪明且好看的眼睛打趣似地睨着他,“那么请问,这一点是差在哪儿呢?”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听得懂两句极其相似的话里细微的差别。

“你只是迟到了一点。”许承笑笑。他的表情好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五年前我爱上一个人,我以为他也爱我。为了把他永远锁在我心里,我把钥匙扔了。”

“后来呢?”女人饶有兴味地问。她当然知道许承单身,要不然乔菲也不会找上她。

“后来他甩了我。”许承轻描淡写地说,“但我懒得再去找那把钥匙。”

“明白了。”女人点点头,边说边把切好的牛排优雅地放进嘴里,“这个理由够充分。放心,我不懂开锁,也没有兴趣撬门。”

许承露出一个欣赏的微笑,端起桌上的红酒杯,手腕轻轻一抬,“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两只晶莹剔透的酒杯轻轻一碰。

6.

娱乐圈热搜这几天热闹非凡。榜单第一早上还是暗示程梓易、许承大打出手的偷拍照片,到晚上已经变成了十分沙雕的《听说你想找我打架》。接近凌晨的时候,网上凭空多了许多两人五年前那次合作的话题,旧时的宣传照和视频也不知从那个角落里被抖落出来,回炉上架。热搜上升势头最猛的话题变成了《男神和兄弟不为人知的往事》。

这世上既然有枪林弹雨,便也总有翻云覆雨的手;而那只手背后,或许还有你未曾预见的黄雀。

程梓易在圈子里十年,拍过很多不同的戏。他和许承合作的那一部双男主戏或许是这十年里最特别的存在。那时候他已经有些名气,但还没显赫到接戏的时候顾虑重重。双男主题材是他从没接触过的,而他喜欢新鲜的尝试。

这一次尝试,他认识了许承。剧播放后反响不错,他也因此获得更多机会,名气和地位都上了一个台阶。只是,他没想到,日后,这部剧会因为题材敏感的原因成为他职业生涯里不可言说的一段。他的声名越盛,越是如此。

而对于程梓易自己,那同样是一段生命里的无处安放。他就这样把那段记忆包裹起来,一层又一层,连同那人的名字,无法释怀,也无法拥抱。有时候他想,之所以会弄成这样,或许是相遇的时间不对。若是早几年,他还年轻气盛,也许会更勇敢地一意孤行,明知结局未必圆满,也要不留遗憾;若是晚几年,他将进退把握得更加成熟老练,或许和他就能安安分分做一辈子的朋友。

程梓易刷新了一下,话题的排序就又变了。他平静地一条条往下翻,窥探着文字里一场不动声色的隐晦刀兵,有时候甚至忘了自己也置身其间,仿佛只是一个冷眼旁观者。翻着翻着他的手停了下来。第十五条的标题是《许承宋青青,因戏生情还是因情生戏?》

程梓易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还是点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了两人共进晚餐的几张照片。其中的一张照片里,许承用叉子叉着一块牛排伸向宋青青,宋青青不接,只歪着头看他,看起来像是一对互相玩闹的小情侣。

程梓易退出来,把手机搁到一边。

二十分钟以后,他又打开来看。那条新闻已经跃升到第二。然后他看到热门里宋青青刚发的一条微博,“在时光里等待邂逅。”,艾特了她和许承正在热播的新剧。许承点了赞,回复:“来了!”加墨镜表情符号。

一条营业博而已,程梓易心想,可还是感觉闷闷的,好像有人拿一块石头压在他胸口上,不是疼,只是难受。

这种难受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回北京的家。许承和宋青青两个意料之中的都没出来澄清绯闻。反倒是他俩新剧的官博适时地发了几条片场互动的暧昧花絮,颇有一点添油加醋的意味。以程梓易的经验,几乎可以肯定这事情里有宣传炒作的成分。这绯闻的热度既能阻止他和许承那个话题滑向危险的方向,又能给许承的新剧带热度,简直一箭双雕。

即便如此,依旧无法释怀。

深夜的机场,灯火通明,困顿疲惫的旅人咬着牙奔赴下一段行程。程梓易握了握拳,攥紧了手心里的东西。

7.

宣传活动的后台休息室里,化妆师紧张地给许承和宋青青补妆。

“好了,承哥。你看一下可以了吗?”

许承定定地兀自出神。

“欸,承哥,承哥?”化妆师狐疑地推了推他。

许承回过神来,向化妆师说了句抱歉,往镜子里草草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怎么了,许承。今天有点不在状态呀。一会儿到台上可别掉链子。”宋青青看过来,桃花眼含情带笑,声音软糯。

“我倒觉得我可以更心不在焉一点。”许承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反正大家都会以为是你的美貌令我失神。这不正中下怀吗?”

宋青青在镜子前转动着身子,镜中里的女人骄傲、美艳、不可方物。她问:“是因为她吗?”

“谁?”许承笑笑地反问。

“她真这么好,让你五年都忘不了?” 宋青青半开玩笑, “我倒真有点好奇了。”

“不。”许承把一直紧紧攥着的左手放进口袋里,不以为然地说,“你猜错了,他是个混蛋。”

高档住宅小区前,一条黑色的人影靠在墙边,低着头,棒球帽遮住半张脸,穿一身式样普通的黑色休闲T和牛仔裤。即便如此,那人极致优雅的姿态依旧不时引来行人的侧目。

黑色凌志从远处驶来。那人微微抬起头,目光随着车辆由远及近。车子稍稍减速穿过小区大门,扬长而去;铁门缓缓关上,把一众闲杂人等隔绝在外。

那人又低了头,敛起目光,石雕般斜靠着墙,一动不动。若不是手机这时突然响起来,真要让人以为他是在表演某种行为艺术。

“程梓易,”许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清冷而遥远,“易哥最近是改行当狗仔了吗?还是在为新戏体验生活?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区的保安眼拙,要是一个不留神没把您老人家认出来,报了警,那可就热闹了。”

“许承,”大概是许久没说话的缘故,程梓易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见你。”

“好啊,让林姐联系乔菲。易哥开口,乔菲肯定第一时间安排。”

“许承,我想见你。”程梓易又说了一遍,一模一样的语气语调,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认真地讲出来。

“所以呢?你是打算这样站在我家楼下,逼我就范是吗?”许承嗤笑了一声。

“不是。”程梓易几乎可以想象那人脸上轻蔑的神情。

“别傻了,易哥。我可以用亲身经历告诉你,那是没用的。但凡一个人心里没有你,你做什么都不过是作践自己,做什么都是笑话。”许承冷冷地说,“别傻了。”

“我知道。”程梓易说,“当年是我的错。我不该丢下你,在你为我们两个努力争取的时候,丢下你一个人。”

安静的沉默,然后,许承说,“程梓易,我不知道你现在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是什么意思,都没必要了。”

“许承,……”

“哦,对了,你寄来的东西,我已经扔掉了。我这人喜新厌旧,没有收藏过期物品的嗜好。”

程梓易来不及开口,对方已经决然地挂断。电话里只剩下长而寂的忙音。

8.

程梓易喝下第三杯啤酒,身体往后靠了靠,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林姐用小银勺耐心地一圈一圈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眼睛看向对面沙发里的男人。

程梓易一如既往的安静而疏离,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灯光暗淡,使他白皙的皮肤上那一点微弱的潮红也显得没那么明显。他是真的不太能喝酒。

“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还跑到人家楼下。”林姐不满地抱怨,听起来像个严厉的长姐,“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程梓易看了她一眼,安安静静地说,“就是你以为的那一出。“他顿了顿,看林姐愕然地张了张嘴,又慢吞吞地补充道:“我后悔了。”

小银勺停在白瓷杯里,被褐色的漩涡绕着转圈,一圈,两圈,三圈……

“三年了,梓易。我以为你就算没全放下,也该淡了。”林姐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梓易摇摇头,“大概就是,努力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得到了,然后发现那根本不重要。也不是,应该说,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重要,替代不了我曾经为它放弃了的东西。“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问林姐,“是不是很渣?”

林姐毫不客气地反问,“你指哪方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是指你想吃回头草?反正都挺渣的。”

“那我还会不会有机会?“程梓易抬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林姐摊了摊手,“要是有人这样对我,我绝对不给他机会。一个男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说到底,就是对方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

“是吗。”程梓易声音平静,看不出来多少情绪的波动。

“其实当时,他为你跟家里闹翻,他爸爸气得中风住进医院,他也没松口,我是有些佩服他的。”林姐叹了口气,“你们分手的时候,许承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不瞒你说,那时我站在他那边。”

程梓易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是反对的。或许只是他太软弱,才以为全世界都与自己为敌,才故意看不见那些站在自己身边的力量。

林姐看着程梓易,继续说,“当时是怎么狠下心来的?既然那么坚决,隔了这么久,怎么倒想起来后悔了?”

“那时候他突然失踪,我以为,……”程梓易双手捂住脸,手肘撑着膝盖,没再说下去。

“许承跟家里摊牌以后,他爸爸受了刺激,突然中风,他急着赶回去。遇到这样两难的事,想来那时他心里也是乱的,才会不告而别。”

许承消失三天之后打来电话想要向他解释。电话他没接,但留言他听了。许承没做错什么,他该理解他的。只是,那漫长而黑暗的三天,那种被信任的人背弃的感觉,从天堂一瞬间坠落地狱的痛,他真的没勇气再经历一次。不想在患得患失中担惊受怕,所以,他选择了逃跑。他必须是先转身的那一个,被人抛下的感觉,他没胆量去承担。

程梓易轻叹了口气,说:“那时候,是我的错。”

“那时候担心害怕的东西,现在就不怕了吗?别以为你拿了影帝,名望地位不同,事情会变得容易些。我告诉你,那些反对和伤害依然会跟着你,恐怕只会比从前更甚。要说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从前的反对更多来自真心实意关注你的人;如今,只怕是掺杂了许多恶意,巴不得看你从高处摔下来呢。”

“林姐,”程梓易平静地说,“我从前的确顾虑很多东西,事业、声名、前途。我害怕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就连已经到手的也会失去。我舍不得。我也害怕自己付出真心,那人却先回了头,留下我一个像个傻瓜似的,被所有人取笑。所以,他说得对,我从来也没有真的信任过他。

不过最近的事,你也看到了,黑子的矛头一日三变。在这个圈子里,我要总是看重别人的想法,就什么事也别做了。

我大概是老了,突然觉得要顾忌那么多事真的有点累。想要讨好所有人的结果,是连我自己真正在乎什么都忘了。”他抬起头来苍白地一笑,“还有就是,真正应该被在乎的那个人,反倒被我伤害了。”

林姐有点心软。她对长得好看的人向来不大狠得下心来,何况是程梓易这种逆天的好看。斯文隽秀的一个美人,眉宇间带了淡淡的一点哀愁,他心里的挣扎,愈是轻描淡写,愈是叫人心疼。这三年里,他越来越拼命地埋头工作,脸上越来越少出现的笑容,越来越长时间的发呆,越来越冷淡寡言的性子,她都看在眼里。

“你要是问我的意思,我是不赞成的。毕竟三年都过去了,或许再坚持一下,就真的什么都放下了。不过这事,终究是你的私事。到最后,还是你自己做决定。如你所说,别的人怎么看,没那么重要。”

程梓易听出她话里的转圜,有点感动,“你说得对,三年都过去了,大概再等一等,就什么都放下了。”他极认真地说,“所以我不能再等,我想再试一次,衬着或许,还来得及。“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仿佛下某种决心一样地郑重。林姐在心里来来回回地掂量,终于叹了口气,暗地里骂了自己一句。

有什么办法呢?胳膊肘总是向里弯的。

“其实,这次的事我猜许承多少是有点愧疚的。毕竟,被人拍到那样的照片,他大约觉得自己要负点责任。所以,我找乔菲帮忙的时候,他们那边第一时间就答应了。” 林姐犹豫着说,她在心里一字一句地拿捏着分寸,很是有点助纣为虐的愧疚,“虽然这算是公事,但也未必不是为着私交。”

“我知道。“程梓易会意地一笑,眸光里掠过一闪而逝的温柔,”要不然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肯为了宣传作品传这样的绯闻。”

“你倒是自信。”林姐正为自己的立场不坚定生着闷气,忍不住揶揄道,“宋青青不好吗?你就知道许承不会真的喜欢上她?“

不知想起什么,程梓易抿唇,“他大约,不敢。”

林姐无奈地摇了摇头,斜睨着他,“你这个人,凭什么所有好处都让你占了。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揍你一顿。”

9.

许承没想到会在慈善晚会上碰到程梓易。毕竟这几年,两个人除了不得不参加的活动,比如同时获得提名的颁奖会,从来没在其他场合中撞上过。至于原因,不言而喻,对方是有心避着他的。

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宋青青奇怪地盯着许承看,“我总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大对劲。”

“是吗?我觉得我表现很好。”许承桀骜地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岂止很好,简直无懈可击。”宋青青毫不吝啬地赞美,“可我还是觉得你不对劲,就好像,整个人绷着似的,像在较劲。”

“较劲?跟谁较劲?”许承边说边接过助手递来的矿泉水,扬起头,喉结上下滚动。

“不知道。”宋青青皱眉。不对劲,就是不对劲。就连他喝水的模样,都像是一头竭力按捺着焦躁的豹子。“大概是,跟自己。”

许承放下矿泉水瓶,突然曲起食指,指节在宋青青的额头上轻扣了一下,“青青,你想得太多了。有什么事情,我会瞒着你呢?”他微微低下头来,眼睛里含情带笑,唇角勾起,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

宋青青心里突突跳了两下,怔愣地眨了眨眼睛,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止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借过。”有人极轻地说了一句,低着头从他们身旁经过。

木吉他的琴声响起来,许承抬头,休息室的屏幕上看得到前台的实况。

屏幕上打出《同心锁》几个字。台上灯光幽暗,聚光灯在舞台中心打出一片柔和而昏黄的圆形光晕。男人的穿着十分眼熟,牛仔裤和纯白绵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两粒,白皙的皮肤和细长的锁骨若隐若现。他的额发斜斜垂落,遮挡住一双桃花眼。他坐在那里怀抱吉他,像一尊雕刻过于精美的雕像,精美到任何修饰都显得多余。

…………

翻山越岭,走过无垠广漠和未知路口;

不敢回头,假装你一直在我身后。

同心锁,守护着谁的诺言,丢失了谁的姓名;

同心锁,谁把你挂上,谁把你辜负,谁把你遗忘。

…………

宋青青突然想起来,这是刚才“借过”的男人。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许承一眼。

许承专注地盯着屏幕,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嘴唇用力地抿着,有点发白。宋青青觉得怪异,身旁的男人明明看起来一切正常,可她就是有种想要避而远之的冲动。

“许承,”宋青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之间的协议,不包括帮你打击旧爱。”

这句话十分成功地把许承的注意力从实况转播上拉了回来。

竟然猜对了?宋青青忍不住佩服自己的机智,面露得意。

许承默了两秒,一弯唇角,道,“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说不定我真被你的魅力折服,打算移情别恋呢。”

“我是对你的品味没信心。”宋青青笑笑地反击。越过许承的肩膀,她看到从前台下来正往这边走的程梓易,于是礼貌地打招呼道,“易哥。”

许承没回头,只是脸上的笑容明显地僵了一僵。

“宋小姐。”程梓易向宋青青点头,然后转向许承,问,“可以跟你讲几句话吗?”

“对不起,我和青青刚要走。”许承去拉宋青青的手,没想宋青青已经灵巧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急,你们先聊。”她乖巧地继续后退,目光在许承和程梓易之间打了一个来回,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笑眯眯地对许承道,“至于钥匙的事,我劝你再找找,大约是收在哪里自己记不得了。这么在意的东西,哪能轻易丢了,你说是不是?”

许承没接话,冷眼看着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款款地走远了。他仍旧没看程梓易一眼,一转身,打算往另一个方向走。不曾想手腕处被人一把攥住,那人紧接着按住他肩头,用力一推,把他整个人撞进旁边的一间更衣室里,啪一下落了锁。

“你疯啦?”许承踉跄一步,待站稳了,揉着手腕没好气地骂。

那人脊背靠在门上,两手垂在身侧,抵着门,半晌,他声音沙哑地说:“许承,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许承戏谑地反问,“任凭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机会吗?你到如今还把我当作当年那个你说什么都信的傻瓜吗?可笑。”

程梓易攥紧了拳头,往前逼近两步,“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黑曜石般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深不见底,把惊涛骇浪都藏在底下,叫人多看一眼也害怕万劫不复。

许承眯起眼睛,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要怎么样?唔,让我想想。”

两个人的距离靠得很近,近得能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许承抬起手来,抚上程梓易的面颊,从耳际顺着脖颈一路下滑,在末端浅浅的凹槽停留,转弯,继而扫过细长的锁骨。

他的手很稳,他的动作缓慢,他指间的温度是冷的,他不能让那人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很好,很完美。

“还真是一副好皮囊。难怪当年,我会为你神魂颠倒。那时候真年轻,浅薄得很,也不想想自己要不要得起。想必也给易哥带来不少困扰吧,平白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许承,别这样。”程梓易打断他。

“这些年,在圈子里虽然混得没易哥那么风光,也算见了些场面。总算学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千万别存非分之想。不是你的东西,连一丝一毫也不要去想,更不要信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鬼话。末了伤着了,还要被人嘲笑咎由自取。你说是不是,易哥?”

程梓易说不出话来。

许承收了手,插进两边的裤子口袋里,说,“对不起,我看我是真的想不到要怎么样才能原谅你。我向来不是大度的人,你就当我记仇吧。”他说着绕过程梓易,向门口走去。

这一步还没跨出去,许承就被一股大力往后猛地一带。一条手臂从身后绕过来,横亘在他肩颈的位置将他勒住,另一只手卡在他腰上,叫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程梓易,你什么意思?”许承冷冷地说。

温热的呼吸带着轻微的颤抖喷洒在他后颈上,那人极轻地说,“真的不想要了吗?可是我想,哪怕是非分之想。”

许承的手指狠狠掐住程梓易的手臂,他想他的手臂一定已经青紫了,似乎只差一点点就能掰开。真的只差一点点,就好像他这些年的挣扎。只可惜,末了还是挣不脱,如同宿命。

许承咬牙切齿:“易哥这是想要投怀送抱吗?我听说你这些年深居简出,不大同人交往,没想到竟饥渴到这地步了?”

程梓易面红耳赤。他向来温文儒雅,礼貌而疏离,身边的人连放肆一点的玩笑都不大敢跟他开。只有许承,只有这个人,从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他不由得轻叹了口气,有点分神。

许承只觉得勒住自己的手臂微微松动了一下,他连忙用力往下一掰,一个转身,重重一推。

程梓易被他推到柜子上,许承敏捷地按住他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许承,这些年我也学到一件事。”程梓易没挣扎,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有时候,即便是非分之想,也是值得去试一试的。因为凡事都有代价,不是这一个,就是那一个,总要有个选择。”

许承冷冷地看着他。

程梓易认真地说:“后来我才明白,什么代价我都付得起,除了你。”

10.

程梓易避过林姐的目光,挠了挠头。

“在哪里撞的?还挺严重的。”林姐担忧地看着他青紫的眼眶。眉骨处裂开了极细的一道伤口,幸好不深,还不至于破相。

“演出那天,我没注意化妆间那只柜子的门开着,一不小心,就撞上去了。”程梓易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实,嗯,当然不是撞的。但是,他怎么能承认是让许承给揍了一拳呢?那孩子,也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练的,竟然这么大力气,这一拳可是一点都没含糊。还不止,一拳下去以后,他紧接着就撕开了他的衣服。程梓易只听到极清脆的嗤一声,还来不及可怜那件刚穿了一次的衬衫,就被人重重按在墙上。

不过,那家伙的气焰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掐住他肩膀的手指颤抖得不像话;他的呼吸凌乱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于是,程梓易毫不客气地反客为主。许承来不及反应,只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委屈,倔强,桀骜,顺从。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嘴硬心软,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他。程梓易心疼地一把将他抱住,一颗心柔软得好像半暖的棉花糖。他对他,从来都没有一点办法;就好像他此时此刻对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无能为力。

…………

“许承,” 程梓易轻柔地抚过他细软的头发,“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什么事?”

“平安锁。”程梓易一边吻他,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幼稚。”许承低声咕哝了一句。

“这样子才公平。”程梓易低笑着坚持。

你早就锁住了我的心,锁住前半生的烟火气,锁住后半夜的风霜雪;锁住去路终已不顾的孤勇,锁住客途甘之如饴的俗梦。

我要胭脂色,我要颓唐客。我要你。

我只要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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