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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教员王永禄

2023-12-15  本文已影响0人  廊郎阿构

他走了整整五年了。当时正值寒冬降临。

走的时候是个深夜,在他呆了大半辈子的学校。

人们都说,学校是他一辈子都呆不够的地方。

16岁开始当民办教师,当时村里人都叫他“教员”;60岁教员不当了,留在已经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的学校当门卫,人们还是跟他叫“老师”。

教过的学生有多少,他自己也不清楚。人们替他估算了一下,少说也不下3000的样子,与孔夫子的弟子不相上下。

其中包括我们姐弟三人,我的侄子侄女三人。

我记事的时候,就知道村里学校里有个王老师。

学校坐落在村北口。由旧时候的土地庙改造而成,但是围墙和大门是新的。墙外是一颗古槐,明永乐年间由山西洪洞县移民至此的先祖亲手栽种。

参天大树下是学龄前儿童们常去玩耍的地方,是课间休息时学生们追逐嬉戏的场所,也是几天才来一次的送信“电驴子”的必经之地。

每当听闻远处传来“电驴子”的突突声时,我们常常提前跑出村口去“迎接”。然后追在后面闻汽油燃烧的味道。

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

那一次追到学校门口时,“电驴子”突然停了下来。

邮递员大腿一支,喊道:“下课啦王教员?北京来的信!”

接过信的王老师边说着“谢谢”边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他的严肃是出了名的,连我们小孩子都知道。

北京来的信!这在当时是件挺新鲜的事。连大人都急于知道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晚饭的时候,当村支书的爷爷就向全家发布了头条消息:“王教员今天高兴坏了。跟他最要好的同学出息了,当了北京卫戍区特务连连长!”

奶奶接了一句:“他自己还不是照旧当教员?”

一语成谶。直到走的那一刻,他还照旧当教员。

钱钟书在《围城》里写的那句话不仅对婚姻,对刚入学的孩子也通用。特别是我。

没上学时常常望着学校大门和围墙,恨不得快快长大,早日背上书包走进学堂。可是进了学堂,神秘面纱一揭开,第二天我就死活不想去了。

爷爷奶奶好说歹说,费了半天口舌,最后还是爷爷背起我来,朝着学校方向走去。

临近学校门口,我喊爷爷停下,从背上溜了下来,整了整衣服,极不情愿地进了大门。

走进学校,发现王老师在教室门口,正蹬在凳子上,加固烟囱下栓着的罐头瓶。五年级的班长在下面给他打下手。

那时是冬季入学。冬季取暖使用的是王老师自己盘的炉子,烟囱出口处的下面挂个空瓶子,以防煤炭燃烧后产生的液体滴落人身上。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热乎乎的。抵触上学的情绪一下莫名其妙竟跑的无影无踪。

我又喜欢上了学校,喜欢学校的一草一木。

学校院子不小,房子却只有两间半。两间分别是一、五年级的教室和二、三、四年级的教室;中间那半间是王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兼厨房。

王老师就是邻村人,离学校二里地的距离。但是他很少回家,吃住在学校,人们自然也就把他当作同村人看待。

他弟兄四个。作为老大的他早早就担负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

那时候放假也够人性化。麦假、秋假,当老师的、当学生的都耽误不了农忙时节一起参加哪怕是捡麦穗、剥玉米之类的劳作。

王老师精力充沛,年近三十又尚未婚配,除了放假,其它业余时间主要爱好就是串门。

到了家里,先是习惯性地拉家常。拉着拉着就自然而然拉到了学校,拉到了学生。

在学校不好好学习调皮捣蛋的孩子,最怕的事情就是王老师去他家串门。

王老师来我家串门的次数最多,一是我们姐弟三人都在学校表现出色;二是爷爷是村支书,王老师经常来唠唠学校的规划之类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对他们的谈话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有两次我却听得入了迷。

一次是谈到了学生的课余活动问题。他要在院内利用那颗大椿树建半个篮球场,“让学生们多活动活动,村里的年轻人也可以在学生放学以后和礼拜天一起去比比赛。”

爷爷表示赞同,但是经费问题不好解决。

王老师说,篮球场因陋就简,而且经费问题已经差不多了。“这几年我和孩子们在学校西侧空地搭了兔子窝,课余时间割草喂兔子。卖兔子的钱除了日常教学用度以外还有富余,能买个篮球、篮球框。村里给找个木匠,我打下手,把树冠处理一下,安装牢固就行。”

“这事好办。”爷爷欣然应允。

就这样,我们学校的半个篮球场很快建成了。我们也增加了一门体育课。

我们年级上体育课那天,王老师把八名男生分成两队。为了区分开来,让我们这队脱掉上衣,赤膊上阵。

我为难了。因为我穿的裤子是姐姐穿不了后改造而成的,属于右侧开口的女式。尽管进行了必要的处理,穿着上衣看不出来,但是一旦赤膊就“露馅”了。

王老师瞬间就洞察到了我的难处。他随机应变,“改判”对方赤膊上阵。

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场比赛。

还有一次来我家串门,王老师绕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提到了经费问题。

原来是看到学校房子老旧,担心孩子们不安全,他想对两间教室进行改建。

这可是一项大工程。爷爷深表赞同的同时嘬起了牙花:村里哪来那么多钱啊?

爷俩儿商量来商量去,用了三个晚上讨论,加一次村干部会议的形式,通过了学校改造方案。

基本方案是:本着弄就弄好但是还得能省则省的原则,除了买砖的钱必须花之外,其它诸如脱坯、房檩、苇薄等等,村里出人出力出料,自力更生,尽快完成。

我们兴高采烈地搬进新教室后仅仅几个月时间,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发生了。

仅离震中不足二百公里的我在睡梦之中被大人拽出被窝拽到院里的时候,还没有醒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多亏这是新教室……

天刚蒙蒙亮时传来消息:村里多处房屋受损,富农子弟、单身汉石然险些被倒塌的房屋砸死。

大家一起议论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不约而同说起了安然无恙的新教室。

那年秋后的一个晚上,爷爷把几个刚刚一起开完会的村干部叫来家里喝酒。等菜的功夫,王老师恰好又来串门。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几个人齐声把教员叫到了炕桌上。

几杯酒下肚,村会计扯到今年的开销入不敷出这个话题上来。

王老师接过了话茬:“我知道今年的大头儿花在了学校上。其实我三年前就有翻新教室的打算。但我想,不能白让村里破费,于是我就打起了学校那块‘自留地’的主意。我找了在邻县当公社书记的同学,让他帮我弄了400颗优质枣树苗。”

村会计举起筷子打断他的话:“树苗运来的时候比筷子粗不到哪去。你种上后长的还真快,明后年就能挂果了。咱们这边没这个品种,准能卖个好价钱。”

王老师说:“我没打算卖。我想开春时给村里种上,当年就能挂果,三年后进入高产期。往后村里每年就都有卖枣这份收成了。”

几个村干部齐声叫好。在点赞和酒精的作用下,教员的脸变得越来越红……

那些枣树苗活了360多颗,正好和当时全村的人口数相等。

人们都说:教员就是教员,这数字掐的……

现在每年国庆节回家的时候,我还能吃上王老师当年引进并亲手栽培的甜中带点酸劲儿的脆枣。

王老师栽培的何止是这几百颗脆枣。他栽培的“桃李”遍布各行各业,有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有大学教授,有正厅级干部,有当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一等功臣……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向默默无闻不求回报却为国家和社会做出无私奉献的王老师致敬,向千千万万个他这样“教员”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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