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致敬刘慈欣

三体联想-罗辑.对决.守护

2020-11-27  本文已影响0人  JOY1001

罗辑本来是一个只相信活在当下的享乐主义者, 却因为爱情领悟到了爱的真谛, 最后自愿成为地球世界的守护者, 尽管地球人并不感谢他, 反而是讨厌和驱逐他, 甚至想定他的罪。事实证明, 如果人类选择了正确的下一任执剑人, 地球和三体两个世界的和平是可持续的。可是.....

以下除了标题, 均为刘慈欣三体小说节选。


黑暗森林节选: 两个文明的对决


“你的咒语再也发不出去了,是吗?”

“是,大史,再也发不出去了。咒语必须向整个银河系广播,而太阳被封死了。”

“人类只晚了一步?”史强扔掉烟头,那粒火星在黑暗中划了一个弧形落下,暂时照亮了一小圈沙地。“不不,你想想,如果太阳没有被封死,我对三体世界威胁要发出针对它的咒语,会怎么样?”

“你会像雷迪亚兹那样被人群用石头砸死,然后世界会立法绝对禁止别人再有这方面的考虑。”

“说得对,大史,因为太阳系与三体世界的相对距离和在银河系中的大致方向已经公布,暴露三体世界的位置几乎就等于暴露太阳系的位置,这也是同归于尽的战略。也许确实晚了一步,但这是人类不可能迈出的一步。”

“你当时应该直接向三体发出威胁。”

“事情太诡异,当时我没能确定,必须先证实一下,反正时间还多。其实真正的原因在内心深处。我真的没有那个精神力量,我想别人也不会有。”

“现在想想。我们今天不该去见市长的,这个事,让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更没希望了,想想那两个面壁者的下场。”

“我只是想尽责任而已,你说得对,真的是这样,希望我们都不要说出去,但你要说也行,就像她所说的:不管怎样,我都尽了责任。”

“老弟放心,我绝不会说的。”

“无论如何,希望已经不存在了。”

两个人走上了路基,来到黑暗稍微淡些的公路上,甚至远方居民区稀疏的灯光都刺得他们眯起了眼。

“还有一件事,你说的那个……他?”

罗辑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只需要知道,宇宙文明公理和黑暗森林理论不是我想出来的。”

“我明天就要去市政府工作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话。”

“大史,你帮我够多的了,明天我也要去市里,去冬眠移民局,联系她们苏醒的事。

.....

出乎罗辑的预料,冬眠移民局承认庄颜和孩子的苏醒仍被冻结着,局长明确告诉他,面壁者的权限在这里不起作用。罗辑找到了希恩斯和乔纳森,他们也不清楚这件事的细节,但告诉他,新修订的面壁法案有一项条款:联合国和面壁计划委员会可以采取一切措施保证面壁者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就是说,在两个世纪以后,联合国再一次拿这件事作为要挟和控制他的工具。

*****

第二次面壁计划听证会召开,罗辑仍在他的居所参加会议。

“面壁者罗辑,您的状态看起来很让我们担心。”主席在视频中见到蓬头垢面的罗辑时说,他移动罗辑房间中的摄像头,让与会代表们看到散落一地的酒瓶。

“即使为了自己恢复正常的精神状态,您也应该工作。”欧联代表说。

“你们知道怎样才能使我恢复正常。”

“关于您妻子和孩子苏醒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主席说,“我们不想借此控制您,也知道控制不了您,但有以前委员会的决议,所以解决这个问题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至少,要有一定条件的。”

“我已经拒绝了你们的条件。”

“不不,罗辑博士,条件变了。”

主席的话让罗辑的眼睛亮了起来,并在沙发上坐正了,“现在的条件是?”

“很简单,不能再简单了:您必须做一些事情。”

“只要不能向宇宙发出咒语,我就什么都做不了。”

“您必须想出一些事情来做。”

“就是说,没有意义的也行?”

“只要在公众看来有意义就行,在他们眼中,您现在是宇宙公正力量的代言人,或者是上帝派到人间的正义天使,您这样的身份至少能够起到稳定局势的作用。可如果您长时间什么都不做,那就会失去公众的信仰。”

“用这种方式取得稳定很危险,后患无穷。”

“但目前我们需要世界局势的稳定,九个水滴即将在三年后到达太阳系,我们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

“我真的不想浪费资源。”

“如果是这样,可以由委员会为您提供一个任务,一个不浪费资源的任务。下而请舰队联席会议主席为您介绍。”主席说着,对也是通过视频参加会议的舰队联席会议主席示意了一下,后者显然正在一座太空建筑中,群星正在从他身后宽大的窗户外缓缓划过。

舰队联席会议主席说:“九个水滴到达太阳系的时间,只是根据它们在四年前通过最后一片星际尘埃时的速度和加速度估算的,这九个水滴同已经到达太阳系的一号水滴不同,它们的发动机在启动时不发光,也不发出任何可供定位的高频电磁辐射,这很可能是在一号水滴被人类成功跟踪后它们做出的自我调整。在外太空中搜寻和跟踪这样小的不发光物体是很难的,现在我们失去了它们的踪迹,我们不知道它们到达太阳系的时间,甚至它们到达后我们都无法觉察到。”

“那我能做什么呢?”罗辑问。

“我们希望您能领导雪地工程。”

“那是什么?”

“用恒星型氢弹和海王星的油膜物质制造太空尘埃云,以便在水滴穿过时显示其踪迹。

“开什么玩笑,要知道,我对太空中的事并不完全是外行。”

“您曾经是一名天文学家,这也使您更有资格领导这项工程。”

“上次制造尘埃云跟踪成功,是因为知道目标的大致轨道,现在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那九个水滴能在不发光的情况下加速和变轨。它们甚至可能从太阳系的另一侧进入!这尘埃云该在哪儿造?”

“在所有方向上。”

“您是说制造一个尘埃球把太阳系包住?要是那样,您可真的是被上帝派来的。”

“尘埃球不可能,但能够制造一个尘埃环,在黄道面上④,处于木星和小行星带之间。”

④地球围绕太阳运行的平面。

“可如果那些水滴从黄道面外进入呢?”

“那就没有办法了。但从宇航动力学角度看,水滴编队要接触太阳系各个行星,最大的可能就是从黄道面内进入,一号水滴就是,这样尘埃就能捕捉到它们的尾迹,只要捕捉到一次,太阳系内的光学跟踪系统就能锁定它们。”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至少知道水滴编队进入了太阳系,它们可能攻击太空中的民用目标,那时就需要召回所有飞船,或至少是水滴航向上的飞船,并把太空城中的所有居民撤回地球,这些目标太脆弱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面壁计划委员会主席说,“要为可能撤向太空深处的飞船确定安全的航线。”

“撤向太空深处?我们不是在谈逃亡主义吧。”

“如果你非要用这个名称也可以。”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开始逃亡呢?”

“现在的政治条件还不允许,但在水滴编队逼近地球时,有限规模的逃亡也许能够被国际社会所接受……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但联合国和舰队必须现在就为此作好准备。”

“明白了。可雪地工程并不需要我啊?”

“需要,即使只造一个木星轨道内的尘埃环,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要部署近万颗恒星型氢弹,需要上千万吨油膜物质,这要组建一个庞大的太空船队。如果在三年内完成工程,就必须借助您目前的地位和威信,来对两个国际的资源进行组织和协调。”

“如果我答应承担这项使命,什么时候能够苏醒她们?”

“等工程全面启动就可以,我说过这不是什么重要问题。”

.....

但雪地工程从来未能全面启动。

两个国际对雪地工程不感兴趣,公众们期待面壁者提出救世战略,而不是一个仅仅能够告知敌人到达的计划,况且他们知道,这不是面壁者的想法,只是联合国和舰队联席会议借他的权威推行的一个计划而已。而且,与联合国预料的不同,随着水滴编队的逼近,逃亡主义在公众眼中变得更邪恶了。全面启动雪地计划将导致整个太空经济的停滞,因而也会带来地球和舰队经济的全面衰退,两个国际都不愿为此计划付出这样的代价。所以,无论是前往海王星开采油膜物质的太空船队的组建,还是恒星型氢弹的制造(雷迪亚兹的计划所遗留下来的五千多枚氢弹中,在两个世纪后只有不到一千枚还能使用,对于雪地工程而言数量远远不够),都进展迟缓。

罗辑倒是全身心地投入了雪地工程。最初,联合国和舰队联席会议只是想借助他的威信调集工程所需的资源。但罗辑完全把自己陷入工程的细节之中,废寝忘食地同技术委员会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搅在一起,对工程提出了许多自己的设想,例如他提出在每颗核弹上安装小型星际离子发动机,使其能够在轨道上有一定的机动能力,这样可以按照需要及时调整不同区域尘埃云的密度,更重要的是,可以把氢弹作为直接的攻击武器,他把这称为太空地雷。他认为,尽管已经证明恒星型氢弹不可能摧毁水滴,但从长远考虑,却可能用于攻击三体飞船,因为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敌人的飞船也是用强相互作用力材料制造的。他还亲自确定了每一颗氢弹在太阳轨道上的部署位置。虽然从现代技术观点看来,罗辑的设想有许多都充满了二十一世纪的幼稚和无知,但由于他的威望和面壁者的权力,这些意见还是大部分被采纳了。罗辑把雪地工程当做一种逃避的方式,他知道要想逃避现实,最好的方式就是深深介入现实之中。

但罗辑对雪地工程越是投入,世界就对他越是失望。人们知道,他投身于这个没有多大意义的工程只是为了尽快见到自己的爱人和孩子,而世界所盼望的救世计划一直没有出现,罗辑多次对媒体声称,如果不能以恒星级功率发出咒语,他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雪地工程进行了一年半后陷入停顿,这时,从海王星只采集到一百五十万吨的油膜物质,加上原来雾伞计划中采集的六十万吨,距工程所需的数量相差甚远。

最后,只在距太阳两个天文单位的轨道上部署了一千六百一十四颗包裹油膜物质的恒星级氢弹,不到计划数量的五分之一。这些油膜氢弹如果引爆,无法形成连续的尘埃云带,只能形成许多围绕太阳的相互独立的尘埃云团,所能起到的预警作用大打折扣。

这是一个失望和希望来得一样快的时代,在焦虑地等待了一年半后,公众对面壁者罗辑失去了耐心和信心。

在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大会上——这个会议上一次引起世界关注是在2006年,那次年会上冥王星被取消行星的资格——有许多天文学家和天体物理学家认为,187J3X1恒星的爆炸只是一次偶然事件。罗辑作为一名天文学者,很可能在二十一世纪就发现了该恒星爆发的某些迹象。尽管这种说法有很多漏洞,但还是被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加速了罗辑地位的衰落。他在公众眼中的形象由一个救世主渐渐变成普通人,然后变成大骗子。目前,罗辑还拥有联合国授予的面壁者身份,面壁法案也仍然有效,但他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了。



危机纪年第208年,三体舰队距太阳系2.07光年


在一个冷雨霏霏的秋天的下午,新生活五区的居民代表会议做出了一个决定:将罗辑驱逐出小区,理由是他影响了该区居民的正常生活。在雪地工程期间,罗辑常常外出参加会议,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小区里度过的,他就在自己的居所中同雪地工程的各个机构保持联系。罗辑恢复面壁者身份后,新生活五区就处于戒严之中,居民的生活和工作都受到影响。后来,随着罗辑地位的衰落,对小区的戒严也渐渐松懈下来,但情况更糟:不时有城里来的人群聚集在罗辑所住的楼下,对他起哄嘲骂,还向他的窗子扔石块,而新闻媒体对这景象也很感兴趣,往往来的记者和抗议者一样多。但罗辑被驱逐的真正原因,还是冬眠者们心中对他彻底的失望。

会议结束时已是傍晚,居委会主任去罗辑的住处向他通报会议决定。她按了好几次门铃后,自己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屋里混合着酒气、烟味和汗味的空气令她窒息。她看到,屋里的墙壁都被改造成城市里的信息墙。到处都可以点击出信息界面。纷乱的画面布满了所有的墙壁,这些画面上大部分显示着复杂的数据和曲线,一幅最大的画面则显示着一颗悬浮在太空中的球体,这就是已经包裹着油膜物质的恒星级氢弹。油膜物质呈透明状,可以清晰地看到其内部的氢弹,主任觉得它看上去像自己来自的那个时代孩子们玩的玻璃弹球。球体在缓缓转动着,在转轴的一极有一个小小的凸起,那是等离子发动机,光洁的球面上映着一轮小小的太阳。大量的画面令人眼花缭乱地闪烁着,使房间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大盒子,房间里没有开灯,只由墙上的画面来照亮,一切都融解在迷离的彩光之中,一时分不清哪是实体哪是影像。目光适应了之后,主任看到这里像一个吸毒者的地下室,地上到处散落着酒瓶和烟头,成堆的脏衣服上落满了烟灰,像一个垃圾堆。她好不容易才从这个垃圾堆中找到了罗辑,他蜷缩在一个墙角,在画面的背景上显得暗黑,像一根被遗弃在那里的枯树干。开始主任以为他睡着了,但很快发现他的双眼木然地看着堆满垃圾的地面,其实是什么都没看。他眼中布满血丝,面容憔悴,身体瘦得似乎无法支撑起自己的重量。听到主任的招呼,他缓缓地转过脸来,同样缓慢地对她点点头,这使她确信他还活着。但两个世纪的磨难这时已经在他身上聚集起来,把他完全压垮了。

面对着这个已经耗尽了一切的人,主任并没有丝毫的怜悯。和那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她总觉得不管世界多么黑暗,总在冥冥之中的什么地方存在着终极的公正,罗辑先是证实了她的感觉。然后又无情地打碎了它,对他的失望曾令她恼羞成怒,她冷冷地宣布了会议决定。

罗辑再次缓缓点头,然后用因嗓子发炎而嘶哑的声音说:“我明天就走,我是该走了,如果做错了什么事,请大家原谅。”

两天后,主任才明白他最后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其实罗辑打算今天晚上就走,目送居委会主任出门后,他摇晃着站起来,到卧室里找了一个旅行袋,往里面装了几件东西,包括从贮藏室里找出的一把短柄铁锹,铁锹柄的三角把手从旅行袋上露了出来。然后,他从地板上拾起了一件已经很脏的外套穿上,背起旅行包走出门去,任身后一屋子的信息墙继续闪亮着。

.....


罗辑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在初露的晨曦中,墓场清晰起来,从躺着的角度看周围的墓碑,罗辑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上古的巨石阵中。他在发着高烧,牙齿在身体的剧烈颤抖中格格作响,他的身体像一根油尽的灯芯,在自己燃烧自己了。

他知道,现在是时候了。

罗辑扶着叶文洁的墓碑想站起来,但碑上一个移动的小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在这个季节的这个时间,蚂蚁应该很少出现了,但那确实是一只蚂蚁,它在碑上攀爬着,同两个世纪前的那个同类一样,被碑文吸引了,专心致志地探索着那纵横交错的神秘沟槽。看着它,罗辑的心最后一次在痛苦中痉挛,这一次,是为地球上所有的生命。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他对蚂蚁说。

罗辑艰难地站了起来,在虚弱的颤抖中,他只有扶着墓碑才能站住。他腾出一只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泥浆的湿衣服和蓬乱的头发,随后摸索着,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金属管状物,那是一支已经充满电的手枪。

然后,他面对着东方的晨光,开始了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的最后对决。

“我对三体世界说话。”罗辑说,声音并不高,他本想重复一遍,但是没有,他知道对方能听到。

一切没有变化,墓碑静静地立在凌晨的宁静中,地上的水洼映着正在亮起来的天空,像一片片镜子,这给人一个错觉:似乎地球就是一个镜面球体,大地和世界只是附着于其上的薄薄一层,现在由于雨水的冲刷,球体光滑的表面一小片一小片露出了。

这个仍未醒来的世界,不知道自己已被当做一场豪赌的筹码,放到了宇宙的赌桌上。

罗辑抬起左手,露出了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大小的东西说:“这是一个生命体征监测仪,它通过一个发射器与一套摇篮系统联结。你们一定记得两个世纪前面壁者雷迪亚兹的事,那就一定知道摇篮系统是什么。这个监测仪所发出的信号通过摇篮系统的链路,到达雪地工程部署在太阳轨道上的三千六百一十四枚核弹。

信号每秒钟发射一次,维持着这些核弹的非触发状态。如果我死去,摇篮系统的维持信号将消失,所有的核弹将被引爆,包裹核弹的油膜物质将在爆炸中形成围绕太阳的三千六百一十四团星际尘埃,从远方观察,在这些尘埃云团的遮挡下,太阳将在可见光和其他高频波段发生闪烁。太阳轨道上所有核弹的位置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使得太阳闪烁形成的信号发送出三张简单的图形,就像我两个世纪前发出的那三张图一样,每张上面有三十个点的排列,并标注其中一个点,它们可以组合成一个三维坐标图。但与那次不同的是,这次发送的,是三体世界与周围三十颗恒星的相对位置。太阳将变成银河系中的一座灯塔,把这咒语发送出去,当然,太阳系和地球的位置也会同时暴露。从银河系中的一点看,图形发射完成需要一年多的时间,但应该有很多技术发展到这样程度的文明,可以从多个方向同时观测太阳,那样的话,只需几天甚至几个小时,他们就能得到全部信息。”

随着天光渐明,星星在一颗颗消失,仿佛无数只眼睛渐次闭上;而东方正在亮起的晨空,则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慢慢睁开。蚂蚁继续在叶文洁的墓碑上攀爬着,穿行在她的名字构成的迷宫中。早在这个靠碑而立的豪赌者出现前的一亿年,它的种族已经生活在地球上,这个世界有它的一份,但对正在发生的事,它并不在意。

罗辑离开墓碑,站到他为自己挖掘的墓穴旁,将手枪顶到自己的心脏位置,说:“现在,我将让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与此同时我也将成为两个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罪犯。对于所犯下的罪行,我对两个文明表示深深的歉意,但不会忏悔,因为这是唯一的选择。我知道智子就在身边,但你们对人类的呼唤从不理睬,无言是最大的轻蔑,我们忍受这种轻蔑已经两个世纪了,现在,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继续保持沉默,我只给你们三十秒钟时间。”罗辑按照自己的心跳来计时,由于现在心跳很急促。他把两次算一秒钟,在极度的紧张中他一开始就数错了,只好从头数起,所以当智子出现时他并不能确定到底过了多少时间,客观时间大约流逝了不到十秒钟,主观时间长得像一生。

这时他看到世界在眼前分成了四份,一份是周围的现实世界,另外三份是变形的映像。映像来自他前上方突然出现的三个球体,它们都有着全反射的镜面,就像他在最后一个梦中见到的墓碑那样。他不知道这是智子的几维展开,那三个球体都很大,在他的前方遮住了半个天空,挡住了正在亮起来的东方天际,在球体中映出的西方天空中他看到了几颗残星,球体下方映着变形的墓地和自己。罗辑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是三个,他首先想到的是三体世界的象征,就像叶文洁在最后一次ETO的聚会上看到的那个艺术品:但看到球体上所映照的虽然变形但异常清晰的现实图像时,他又感觉那是三个平行世界的入口,暗示着三种可能的选择;

接下来看到的又否定了他的这种想法,因为三个球体上都出现了两个相同的字:

住手!

“我可以谈谈条件吗?”罗辑仰头看着三个球体问。

你先把枪放下,然后我们可以谈判。

这些字仍是在三个球体上同时显示的,字迹发出红色的光芒,极其醒目,罗辑看到字行在球体上没有变形,是整齐的一行,以至于看上去既像在球体表面,又像在它们的内部,他提醒自己,这是在看高维空间在三维世界中的投影。

“这不是谈判,是我继续活下去的要求,我只希望知道你们答应还是不答应。”

说出你的要求。

“让水滴,或者说探测器,停止向太阳发射电波。”

已经按你说的做了。

球体的回答快得出乎预料,罗辑现在并没有什么办法去核实,但他感到周围的空间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就像某种因持续存在而不为人察觉的背景音消失了,当然,这也许是幻觉,人是感觉不到电磁辐射的。

“让正在向太阳系行进的九个水滴立刻改变航向,飞离太阳系。”

这一次三球体的回答稍微延迟了几秒钟。

已经按你说的做了。

“请给人类核实的手段。”

九个探测器都将发出可见光,你们的林格-斐兹罗望远镜就能观测到它们。

罗辑仍然不可能核实这些,但这个时候,他相信三体世界。

“最后一个条件:三体舰队不得越过奥尔特星云。”

舰队现在已处于最大的减速推进功率,不可能在奥尔特星云外侧把与太阳的相对速度减到零。

“那就像水滴编队一样转向,使航线偏离太阳系。”

向哪个方向转向都是死路,这样会使舰队掠过太阳系进入荒凉太空,到时,无论是返回三体世界,还是寻找其他可生存星系都要相当长的时间,舰队生态循环系统维持不了那么长时间。

“也不一定是死路,也许以后人类或三体世界的飞船能够追上并营救他们。”

这需要最高执政官的指令。

“转向毕竟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先做起来吧,给我和别的生命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一段长达三分钟的沉默,然后:

舰队将在地球计时十分钟后开始转向,大约转向开始三十分钟后,人类太空观测系统就能觉察到航向的改变。

“好,对我来说这就够了。”罗辑说,同时把手枪从胸口移开,他的另一只手扶着墓碑,尽力不让自己倒下。“你们早就知道宇宙的黑暗森林状态吗?”

是的,早就知道,你们这么晚才知道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你的健康状况让我们担忧。这不会意外中断摇篮系统的维持信号吧?

“不会,这套装置比雷迪亚兹的要先进许多,我只要活着信号就不会中断发射。”

你最好还是坐下来,这样会对你的状况有所改善。

“谢谢。”罗辑说,靠着墓碑坐了下来,“不要担心,我死不了的。”

我们正在和两个国际的最高层取得联系,要不要为你叫一辆救护车?

罗辑笑着摇摇头,“不用,我不是救世主,只想如同一个普通人那样离开这里回家,我休息一会儿就走。”

三个球体中的两个消失了,剩下的一个显示的字迹也不再发光,显得黯淡阴郁:

我们还是失败在计谋上。

罗辑点点头,“用尘埃云遮挡太阳向星际发送信息并不是我的发明,早在二十世纪就有天文学家提出过这个设想。其实你们有过多次识破我的机会。比如在雪地工程的全过程中,我一直对核弹在太阳轨道上的精确位置那么在意。”

你还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一个人待在控制室中,遥控核弹上的离子发动机对它们的位置进行微调,我们当时对这些都没有在意,以为你只是通过无意义的工作来逃避现实。我们从来就没有想到这些核弹的间距有什么意义。

“还有一个机会,那时我向一个物理学家小组咨询智子在太空中展开的问题①。如果ETO还在,他们早就识破我了。”

① 罗辑曾怀疑在尘埃云团形成后,智子可以在云团的间隙进行二维展开,也对太阳进行遮挡,进而干扰信息的发送,但他随后得知,智子在二维展开后没有任何空间机动和定位能力,只能以行星的引力为骨架保持形状,如果在太空中展开,将很快在太阳风等因素的作用下失去平面形状折叠起来,这就是二维展开后的智子只能在包裹三体行星的情况下才能保持形状进行电路蚀刻的原因。

是的,抛弃他们是一个错误。

“还有,我要求在雪地工程中建立这样奇怪的摇篮触发系统。”

这确实使我们想起了雷迪亚兹,但没有由此想更多,两个世纪前的雷迪亚兹对我们是无害的,另外两个面壁者对我们也是无害的。我们把对他们的轻视也转移到你身上。

“对他们的轻视是不公平的,那三位面壁者都是伟大的战略家,他们看清了人类在末日之战中必然失败的事实。”

也许我们可以开始谈判了。

“那不是我的事情了。”罗辑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到了如新生一般的轻松和惬意。

是的,你已经完成了面壁者的使命,但总能提一些建议吧?

“人类的谈判者肯定首先提出,要你们帮助建立一个更完善的信号发射系统,使人类掌握随时向太空发射咒语的能力。即使水滴解除对太阳的封锁,现在的系统也实在太原始了。”

我们可帮助建立一个中微子发射系统。

“据我所了解的情况,他们可能更倾向于引力波。在智子降临后,这是人类物理学向前走得比较远的领域,他们当然需要一个自己能够了解其原理的系统。”

引力波的天线体积很巨大的。

“那是你们和他们的事。奇怪,我现在感觉自己不是人类的一员了,我的最大愿望就是尽快摆脱这一切。”

接下来他们会要求我们解除智子封锁,并全面传授科学技术。

“这对你们也很重要,三体世界的技术是匀速发展的,直到两个世纪后仍未派出速度更快的后续舰队,所以,要救援偏航的三体舰队,只能靠未来的人类了。”

我要离开了,你真的能够自己回去吗?你的生命关系到两个文明的生存。

“没问题,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回去后我就立刻把摇篮系统移交,然后,我就与这一切无关了,最后只想说:谢谢。”

为什么?

“因为你们让我活下来了,其实,只要换个思考方式,我们都能活下来。”

球体消失了,回到了十一维度的微观状态。太阳已经从东方露出一角,把金辉撒向这个从毁灭中幸存的世界。

罗辑慢慢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叶文洁和杨冬的墓碑,沿着来时的小路蹒跚走去。

那只蚂蚁已经爬到了墓碑顶端,骄傲地对着初升的太阳挥舞两只触须,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仅就地球生命而言,它是唯一的目击者。


死神永生节选: 54年的守护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响起,那道有一米多厚的沉重钢门缓缓移开,程心一行三人走进了黑暗森林威慑系统的心脏。

迎接程心的是更加广阔的空白和空旷。这是一间半圆形的大厅,迎面是一堵半弧形的白墙,表面有些半透明,像冰做的,地板和顶板都是洁净的白色。这里给程心的第一印象是:她面对着一只没有眸子的空眼球,透出一种荒凉的茫然。

然后程心看到了罗辑。

罗辑盘腿端坐在白色大厅正中,面对着那堵弧形白墙,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很长,但不乱,梳理得很整齐,也都是纯白色,几乎与白墙融为一体,这使得他穿的整洁的黑色中山装格外醒目。他端坐在那里,呈一个稳定的倒丁字形,仿佛是海滩上一只孤独的铁锚,任岁月之风从头项吹过,任时间之浪在面前咆哮,巍然不动,以不可思议的坚定等待着一艘永不归航的船。他的右手握着一个红色的条状物,那就是执剑者的剑柄——引力波广播的启动开关。他的存在使这个空眼球有了眸子,虽然与大厅相比只是一个黑点,却使荒凉和茫然消失了,眼睛有了神。而罗辑本人的眼睛从这个方向是看不到的,他对来人丝毫没有反应,只是盯着面前的白墙。

如果面壁十年可以破壁,那这堵白墙已经破了五次。

PDC主席拦住了程心和参谋长,轻轻地说,离交接时间还有十分钟。

五十四年的最后十分钟,罗辑仍然坚守着。

在威慑建立之初,罗辑曾有过一段美好时光,那时他与庄颜和孩子团聚,重温两个世纪前的幸福。但这段时间很短暂,不到两年,庄颜就带着孩子离开了罗辑。原因众说纷纭,比较流行的说法是,当罗辑在公众面前仍然是一个救世主时,他的形象在他最亲近的人眼中已经发生了变化,庄颜渐渐意识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是已经毁灭了一个世界、同时把另外两个世界的命运攥在手中的男人,他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怪物,让她和孩子害怕,于是她们离开了;另一种说法是,罗辑主动叫她们离开,以便她们能有正常的生活。庄颜和孩子以后不知所踪,她们现在应该都还活着,在什么地方过着普通人平静的生活。

庄颜和孩子离开之时,也是地球引力波发射器代替环绕太阳的核弹链成为威慑武器的时候,从此,罗辑开始了漫长的执剑人生涯。

罗辑置身于宇宙的决斗场,他所面对的,不是已经成为花架子的中国剑术,也不是炫耀技巧的西洋剑法,而是一招夺命的日本剑道。在真正的日本剑道中,格斗过程极其短暂,常常短至半秒,最长也不超过两秒,利剑相击的转瞬间,已有一方倒在血泊中。但在这电光石火的对决之前,双方都要以一个石雕般凝固的姿势站定,长时间地逼视对方,这一过程可能长达十分钟!这时,剑客的剑不在手里而在心中,心剑化为目光直刺敌人的灵魂深处,真正的决斗是在这一过程中完成的,在两剑客之间那寂静的空间里,灵魂之剑如无声的霹雳撞击搏杀,手中剑未出,胜负生死已定。

罗辑就是以这种目光逼视着那堵白墙,逼视着那个四光年外的世界。他知道智子使得敌人能看到自己的目光,这目光带着地狱的寒气和巨石的沉重,带着牺牲一切的决绝,令敌人心悸,使他们打消一切轻率的举动。

剑客的逼视总有尽头,最后的对决总会到来,但对于罗辑,对于他置身的这场宇宙决斗,出剑的时刻可能永生永世也不会出现。

但也可能就在下一秒。

就这样,罗辑与三体世界对视了五十四年,他由一个玩世不恭的人,变成一位面壁五十四年的真正面壁者,一位五十四年执剑待发的地球文明的守护人。

这五十四年中,罗辑一直在沉默中坚守,没有说过一句话。事实上,如果一个人十至十五年不说话,他将失去语言能力,虽能听懂但不能说了。罗辑肯定已经不会说话了,他要说的一切都在那面壁的炯炯目光中,他已经使自己变成一台威慑机器,一枚在半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中每一秒都一触即发的地雷,维持着两个世界恐怖的平衡。

“引力波宇宙广播系统最高控制权交接时间已到。”PDC主席打破沉默郑重宣布。

罗辑仍然保持原姿态不动,参谋长走过去想扶他站起来,但他抬起左手谢绝了。程心注意到,他抬手的动作刚健有力,完全没有百岁老人的迟缓。然后,罗辑自己稳稳地站了起来,令程心惊奇的是,他由盘腿坐地到直立,两手竟没有接触过地面,年轻人要做到这点都很吃力。

“罗辑先生,这是引力波宇宙广播系统最高控制权第二任掌握者程心,请把广播启动开关交给她。”

罗辑站立的身姿很挺拔,他向着看了半个世纪的白墙凝视了最后几秒钟,然后向墙微微鞠躬。

他是在向敌人致意,他们隔着四光年的深渊遥遥对视半个世纪,这也是一种缘分。

然后他转身面对程心,新老执剑人默默相对。他们的目光只是交会了短暂的一刹那,那一瞬间,程心感觉有一道锐利的光芒扫过她灵魂的暗夜,在那目光中,她感觉自己像纸一样薄而轻飘,甚至完全透明了。她无法想象,五十四年的面壁使这位老人悟出了什么,他的思想也许在岁月中沉淀得像他们头顶的地层一样厚重,也可能像地层之上的蓝天一样空灵。她不可能真正知道,除非自己也走到这一天。除了不见底的深邃,她读不懂他的目光。

罗辑用双手把开关交给了程心,程心也用双手接过了这个地球历史上最沉重的东西,于是,两个世界的支点由一位一百零一岁的老人转移到一个二十九岁的年轻女子身上。

开关带着罗辑的体温。它真的很像剑柄,上面有四个按钮,其中一个在顶端,为防止意外启动,除了按下按钮需要很大的力度外,还要按一定顺序按动才能生效。

罗辑轻轻后退两步,向三人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大门走去。

程心注意到,在整个过程中,没有谁对罗辑五十四年的工作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她不知道PDC主席和舰队总参谋长是否想说;交接过程在没有罗辑参与的情况下预演过多次,没有表达感谢的安排。

人类不感谢罗辑。

门厅中,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挡住罗辑,其中一人说:“罗辑先生,我以国际法庭检察官的名义通知你,你已被指控犯有世界灭绝罪,现被国际法庭拘押,将接受调查。”

罗辑没有看这些人,继续向电梯门走去,检察官们不由自主地让出路来。事实上,罗辑可能根本就没有觉察到他们的存在,他眼中锐利的光芒熄灭了,代之以晚霞般的平静。漫长的使命已经最后完成,那最沉重的责任现在离开了他。以后,不管他在已经女性化的人类眼中是怎样的恶魔和怪物,人们都不得不承认,纵观文明史,他的胜利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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