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8 水浒笔记(3)

2022-04-28  本文已影响0人  瑶草何碧

除鲁智深外,武松的形象也是前后比较统一的。首先是豪迈,鲁智深的豪迈是粗鲁的,武松的豪迈带有痞子气,鲁智深喝酒之后智商大跌,武松喝酒之后就变成流氓。喝酒使性,这是武松的缺点,然而却又反映出武松另有可怕的冷静一面。

先说他的流氓气。在出场时,就有庄客说武松喝酒使性,所以大家渐渐慢待他了。后来他在景阳冈前喝酒,三碗又三碗,前后一共十五碗,说的话也越来越嚣张,甚至对店家的态度也带有点调戏的意味。

“主人家,怎的不来筛酒?”

“端的好酒!主人家,我吃一碗,还你一碗钱,只顾筛来。”

“要你扶的不算好汉。”

“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引老爹性发,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这鸟店子倒翻转来!”

“我却又不曾醉。”“却不说‘三碗不过冈’!”

“我是清河县人氏,这条景阳冈上少也走过了一二十遭,几时见说有大虫!你休说这般鸟话来吓我!便有大虫,我也不怕。”

“你鸟子声!便真个有虎,老爷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半夜三更要谋我财,害我性命,却把鸟大虫唬吓我?”

“这是酒家诡诈,惊吓那等客人,便去那厮家里宿歇。我却怕甚么鸟!”

“我回去时,须吃他耻笑,不是好汉,难以转去。怕甚么鸟!且只顾上去,看怎地!”

“那得甚么大虫!人自怕了,不敢上山。”

从喝酒到喝上头,兴奋起来,产生一点小摩擦,立即变得焦躁,之后不曾醉倒,便又洋洋得意,对酒家的劝告当做诡诈,到了山上发现真有官府的通告又拉不下面子回头,走了两步忽得又自信起来。性情变化反复由此可见,然而在这反复之中,最突出的就是自信。武松确是个喝酒之后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

武松的自信有些张狂的幼稚和自大的可笑,但是奈何艺高人胆大,所以怪责不了他。一个细节就是,他杀了老虎之后,一步步挨下山,“挨”字说明他自己心惊肉跳,精疲力竭。当见到扮成老虎的猎户时,第一个反应是“呵呀,我今番死也!性命罢了!”可当认清楚是人假扮之后,他说的却是:“却才冈子上乱树林边,正撞着那大虫,被我一顿拳脚打死了。”这种得意姿态很可爱,可以有,未必就是他的缺点。而且这等辉煌事迹,大可以只记得打死了老虎,不必记那“被那一惊,酒都做冷汗出了”时的狼狈,还有拉不下脸来硬着头皮上山的尴尬。日后他遇到人没少提起那大虫,而且提起来都带些夸张来显现打虎英雄的神威:“看我把这厮和大虫一般结果他。”

自信本来算不得流氓气,但是自信满满就是大多数流氓的共同特性。武松自信,所以他见到母夜叉不怀好意,自己就先拿流氓的话来调戏她,又略施小计来降服他。要拳打蒋门神时,看见镇关西在门前纳凉,直接打便是了,双方互报姓名,放几句狠话,然后摆开架势就开打。但是武松偏不,先找女人的麻烦,这个女子既不是王婆那种马泊六,又不是孙二娘那种江湖人士,不过是蒋门神新买了的妾室罢了。武松先把那女人来调戏,调戏得人家怒了再动手——也就是动手打女人,这不是流氓是什么呢?

武松自己说道: “你怕我醉了没本事?我却是没酒没本事,带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来。若不是酒醉了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那时节,我须烂醉了好下手,又有力,又有势!”

武松爱酒是自然的,可是为何出手前非喝酒不可呢?这不得不令人想起他第一次开杀戒的时候,一刀挖了金莲的心,一刀砍下西门庆的头,然而他并非张扬他报仇的愤怒来做这些事,相反却冷静得很。喝酒后的武松只可能有两种表现,要么哈哈大笑相当自信地动起拳脚,要么冷不伶仃地抽出刀真的想杀人。

武松道:“且坐。”何九叔心里已猜八九分。量酒人一面筛酒,武松便不开口,且只顾吃酒。何九叔见他不做声,倒捏两把汗,却把些话来撩他。武松也不开言,并不把话来提起。酒已数杯,只见武松揭起衣裳,飕地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量酒的都惊得呆了,那里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黄,不敢抖气。武松捋起双袖,握着尖刀,对何九叔道:“小子粗疏,还晓得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休惊怕,只要实说,对我一一说知武大死的缘故,便不干涉你。我若伤了你,不是好汉。倘若有半句儿差错,我这口刀,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窿!闲言不道,你只直说,我哥哥死的尸首是怎地模样?”武松道罢,一双手按住肐膝,两只眼睁得圆彪彪地看着。

众邻舍却待起身,武松把两只手只一拦,道:“正要说话。一干高邻在这里,中间高邻那位会写字?”姚二郎便道:“此位胡正卿极写得好。”武松便唱个喏道:“相烦则个!”便卷起双袖,去衣裳底下飕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来。右手四指笼着刀靶,大母指按住掩心,两只圆彪彪怪眼睁起,道:“诸位高邻在此,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只要众位做个证见!”

准备杀人了还先唱歌喏,这不是叫人背脊发凉吗?林冲杀人,风雪山神庙手起枪去,愤怒不可抑制,嘴里大声的发泄忿恚。武松杀人,先请你喝酒,请你吃菜,唱个诺,拿出刀,“我要杀人,诸位证见!”一眼可以看出两人的差别。林冲杀人时只有恨,武松杀人时有一种不可言传的冷静头脑,拿出刀之前,几个时辰里一句报仇的话都不曾说过。县衙相公不为他伸冤,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且却又理会”就走了,然后就开始布置饭局请众人吃饭。可不令人疑惑么?他之于虚伪无用的法律,贪赃枉法的县官,是恨还是敬?亦或仍然遵守其难以遵守也不可信任的法律和县官呢?他用违法的手段杀了人,拿着人证物证投案自首,请求按司法的标准处理自己,这对权威的姿态若即若离,而冷静遮掩下的仇恨又如岩浆滚滚流入冰冷冷的大海!我读出的两个字是“不服!”不服的武松用县官所愿服从的方式来反拍县官一脸,这并不是屈于司法的权威性,而是刚强,因为不怕这后果,所以我用着一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玉石俱焚之法来做以卵击石的事儿。虽然客观来看有点傻,但是局中人看来就要大呼“好狠!”后来他发配孟州,当地的权威要对他打一顿杀威棒,他只说: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金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

管营喝叫除了行枷,说道:“你那囚徒,省得太祖武德皇帝旧制,但凡初到配军,须打一百杀威棒。那兜拕的,背将起来!”武松道:“都不要你众人闹动。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拕。我若是躲闪一棒的,不是好汉。从先打过的都不算,从新再打起!我若叫一声,也不是好男子!”两边看的人都笑道:“这痴汉弄死!且看他如何熬。”武松又道:“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儿,打我不快活!”

因为不服,所以用法外的手段来报仇,又用法内的手段来处理自己,仿佛在说——人我杀了,随你怎地!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感慨武松身上的孩儿性,要强一生,从未服输!不是他怎打得那老虎?

关于武松,我还想到一个命运的事——天伤星行者武松。何为伤?伤者,痛也。一般用法还是使动用法?且不论伤的含义,但思及武松之于兄弟的作风就可揣测一二。柴进庄里说他喝酒使性,但是宋江在的时候他是望风而靡,武大郎在的时候他更谨遵孝悌,想来这个伤便是手足之伤的意思了,否则何必非断一只手不可能?何必在智深圆寂之后,他也就六和寺出家再不出世呢?武松之伤,可以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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