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影重重

雪铃兰 第十一章 上灯夜(下)

2018-05-30  本文已影响2人  摇摇摇到外婆桥_

目录与简介|雪铃兰

文|笺素

上一章l第十一章 上灯夜(上)


杨煦琨照常还是去了76号上班。泠泠坐在这空荡荡的一间小屋里头,竟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瞟见门槛外面地上,摆着那一盏还不及门槛高的油灯,心不由得一紧,没来由的紧张。即使杨煦琨的谋划基本万无一失,但她依然无法产生任何一点自内心发出、而非自我安慰所来的信心。

她在梳妆台前屈膝坐下,心不在焉的描摹着两弯略浅的眉,又有些稀里糊涂的上了妆容,系了一条白间浅粉色丝巾,搭藏青底白花纹的旗袍,一件白色披肩,再配上她微卷的发蓬松的低低的盘在脑后,与街上来来往往的女郎们并无什么两样。她拿了一个白色的绒布手包,脚踩黑色略有些跟的漆皮鞋子,走上街道。住处自然是冷清些好,所以她与杨煦琨的房子临着的皆是没什么人流车流的街巷,而走出街巷,便是闹市,泠泠混入人流,穿梭到了南京路上。

南京路与岚皋路交叉口立着一个邮筒,来来往往人群稀疏路过旁侧。泠泠并无丝毫刻意的样子走过去,轻启手包,将叠的有些弯折装有密码本的信封尽力压平塞进了邮筒。然后她又挪步走到旁边的报亭,报亭里的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泠泠心知,亭内人已知她来意,她微微一笑,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与那人道:“我想要前天的《中华日报》,请问还有剩吗?”那人与她眼神相接,以极小的弧度点了下头,然后道:“有的,不过得容我寻上一寻。”泠泠笑,双眼弯出两瓣弧度,很是好看。虽说要“寻上一寻”,但很快便寻得,泠泠接过报纸,付了钱,继而回转去。本就是为接头而有的交流,也无需费时太多。

极司菲尔路76号的正门正大开,两辆车呼啸驶出,看似同路,却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分作了两路。这一次行动,冯文莺亲自出马,杨煦琨并未跟去,他站在楼上窗边,看着两辆车驶远去,不紧不慢的将帘子拉上,然后披上一件深灰色的外套,快步下了楼。

这日的白利南路格外宁静,似乎少了什么,可路侧商铺街边小贩乃至行人都与往常差不太多,但总给人感觉有些——死寂。

银行建在较高处,杨煦琨拾阶而上,步伐快而不急。柜台前的约莫二十岁的男子微笑走上前:“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49号保险柜,麻烦了。”男子神色微变,他回首向一个盘发的女子点了点头,女子会意上前,引杨煦琨前往。杨煦琨装作不经意的环视四周,看见一个一袭墨蓝色大衣独自坐着阅报的男人——那是76号行动处隐匿暗处的特务的惯常模样,杨煦琨知自己此行已凶多吉少,必是那位接头人“灰狐”出了什么问题,但他也无暇思考,因为现在重中之重,是如何脱身。

上楼的路上,女子便已牵制住了杨煦琨的左臂,杨煦琨知她是训练有素的特工,此时若动手,自己处弱势。他不知道是女子眼睛太明,一眼便摸准了他将枪放在左手口袋里,还是76号早已知晓是内部的人而让女子熟知了每个人的特点,知道他惯用左手?

身后四五个深色衣装的特务随后跟了上来,杨煦琨知晓时间已不多。上到二楼,经过窗户,杨煦琨看了眼左边已被女子全然遮挡了的窗,心下立即作了决定,他虽眼睛只盯着窗户瞧,但他意不在此。他出其不意忽然翻身自楼梯间空处一跃而下。因为动作过急,下坠的速度略快,他屈膝缓冲,却没能保持住完全平衡,险些摔倒。他却也顾不上,边跑着边调整了平衡。正门自是走不了的,他已经看到了冯文莺和刘昌茂一行人的身影。他飞快的在众桌椅间穿梭过去,跑到大厅的窗户处,奋力跳到旁侧的巷子里。

巷子四通八达,这是他逃脱的有利条件。他听到了身后远远的一声“快追”——是冯文莺的声音。杨煦琨左右看似无规律的穿梭着,实则他心里多少还有些盘算——他在尽可能快的往接头点之一的水果店去——密码本决不能落入76号之手,他必须送达。

身后都是警卫队而非行动队的人,冯文莺怕是一早就知道是内部的卧底,才选择独自出发而不动用任何部里的人马。

他穿梭走上长寿路,警卫总队的人确比行动队的人差些,杨煦琨刚穿进叶家巷时,身后的人还未跟上,他取出密码本,往左手边的水果店里一丢,甚至都来不及和水果店吴老板眼神相接,巷子尽头便冲出冯文莺带头的一行人堵住了他的去路。

可现如今,他已无处可逃。

思及此,他不禁握紧了拳,左手伸进口袋——那里有一把枪——现在的他别无选择,若不求死,便只得落得生不如死的地步。

他左手伸进大衣口袋,缓缓地握紧了口袋中的枪。

虽匆忙,却丝毫无匆忙的样子,犹如平常妇人一般,踩着不算太高的高跟鞋,步伐均匀且沉稳。

贝勒路亦如往常一样,只是人群似乎气氛有些紧张。泠泠家门前槛边的角落里,一盏碎了的油灯,只剩一副空灯架子,横着静静的躺在地上。

她从不信这些,但那灯明显是被人匆忙中碰倒,而如若不是向家中去,又怎会碰到角落中的油灯?

木桌上蘸水写了一个“逃”字,桌上的字迹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点点干涸,她的泪水顺着面颊的弧度忽快忽慢的滑落,最终聚在下颌,又悄无声息的落下,滴在腕上,滚滚烫的。她闭了闭眸,泪水再一次潮水般涌出眼底,她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她静静的瞧着杯底的白色粉末,缓缓提起水壶,倒满一杯。她勉强撑着起身,逼着自己去做她接下来必须做的事。她迈着有些飘飘忽忽的步子,挪到了书柜旁,抽出柜子下备着的铁盆,将文件尽数烧毁,终化作一盆灰烬。

小盒轻启,嵌了一颗珍珠的银项链静静的躺在里面,泠泠静静的看着,泪水无声的淌着。

杨煦琨,是她短暂的只有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失去的,第五位至亲,没错,是至亲。第一位是她的姐姐,再是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再是雪兮……最后,是他。

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她对这剩下的一切死物,再无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坚定的走到桌前,望着已经完全溶化入水里的毒药,仅留下的清澈的一眼看到杯底的细碎裂痕的水,她决然的一饮而尽。

煦琨,黄泉路上孤单,我白泠泠,与你作伴可好。

雪兮,我来看你了,和我的——丈夫,一起。

身后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她吐出一口血来,腹部绞痛到没有知觉,她静静的躺下了,似乎是很重的倒在地上,却感觉是很轻很轻的躺在棉花之上。她隐隐约约听见刘昌茂的声音,似乎还有冯文莺尖细的嗓音,身体被人翻过来,好像还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

煦琨,你会不会怪我,不像周磬一样,承雪兮之志,继续战斗……

对不起,是我自私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不在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同我们一样的人接替我们,代我们,把我们的岗位继续坚守下去的……

冯文莺靠近,她的脸在泠泠的眼里被放的很大,她正一脸的讥笑。泠泠听见她很大声问道:“杨太太,您的丈夫杨煦琨,是军统局的特务,你可知?”泠泠费力的看着她,扯出一丝笑容。身旁人将搜查下来的“战绩”递过来,冯文莺翻了翻,心中全然明了:“不回答,那就是知道了,你也是军统的人。你们是假夫妻,我说的没错吧?”泠泠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冯文莺起身,不知去做什么了,泠泠听不清楚亦看不清楚了,她半日才费力挤出了四个字:“是真夫妻。”

泠泠咽了气,冯文莺跺着脚,咬着牙发了一通脾气:“一个死了,两个也死了!今天这一遭,真白跑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密码本没截获,情报也没搜到,呵,问你们原因,都说,噢,抗日分子太过狡猾,真可笑!”众人唯有把头埋的低低的,生怕被迁怒,刘昌茂叹了口气,转身迈出了小屋。偏有个新来的不怕死的,将桌上那杯子递过去:“冯处,她是服毒自尽的。”

冯文莺“啪”的一下打掉了他手里的杯子:“净是没用的废话!”杯子应声落地却未碎裂,在地上滚了一轮,最终断裂成差不多大两半。冯文莺快步而出,众人面面相觑几回,继而都快步跟了上去。

可她哪知,再回到76号时,她已是罪人身份,秦乐莺的出卖在众人看来简直不要太理所应当,秦乐莺跟了冯文莺这些年,却没得到一星半点儿的回报,而冯文莺干的勾当又是那么的可恶,这壁说要为新政府效忠愿肝脑涂地,那壁又与老本营军统联络,说愿意回归,此番上海地下党的营救行动,本也是冯文莺刻意拖延了时间供营救人员撤离的,虽最后未成功,但因为也确实有二人成功逃脱,这终究是冯文莺的责任。人人叹息,若非秦乐莺发觉,谁也想不到冯文莺竟会做出背叛的勾当来。

是而周磬接手了电讯处的工作,刘昌茂也荣升行动处处长,至于地牢里喊冤不止的冯文莺,又有谁顾得上呢。再者说,进了地牢里的,又有几个不是哭天抢地的,大家也都习惯于此了。

秦乐莺一向有些洁癖,若非是要探视冯文莺这个旧主,她说什么也不会踏入地牢这个鬼地方。她轻掩了口鼻,小心翼翼的踏进牢房,正见一向高傲的冯文莺落魄之极的坐在牢房中的稻草之上。她轻笑道:“呀,冯处长,别来无恙。”冯文莺不屑的轻哼一声,道:“是啊,别来无恙,让你好生失望了吧。”“哪里的话,乐莺跟了您那样长时间,您还不知道我吗?我可是特地嘱咐了他们,不可以对您用刑的!”“别在这给我装腔作势了秦乐莺!”冯文莺怒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秦乐莺,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员一手提拔至此的!”“哈哈,您果然还是不了解我啊,我跟着你,为的是什么?”她看着冯文莺的眼睛许久,方道:“我要的是权力、是地位,你给我了吗?”冯文莺看着她,冷笑两声,道:“秦乐莺,不要得意忘形了,别忘了,这里到处都是窃听器,你的一言一语,都有人听得到。”“哈哈哈哈,”秦乐莺笑起来,她道:“这我哪里会怕?是周磬接手的电讯处,你想不到吧?亏你用尽心机夺来霸占了电讯情报两处,现在怎样?自己得来的果实落入他手的这一刻,心中滋味如何?”“你也不要以为你有多干净!”“是吗?我承认,我的双手,的确不干净,但好像几件大的,都与你脱不了干系吧?比如说胡令仪被杀的情报······”“你住口!”冯文莺瞪大了眼睛,“我输了,我的确,不该过分信任一个有野心的人。”“哈哈,我一直都有野心,只是你没发现,你还让林雪兮,来同我抢权势,当然,最后倘若不是她与我细细分辨了利弊,我还在当局者迷呢,险些被你骗了。”“林雪兮,原来是她。”“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她说的,可一点儿也不错,我觉得很对。”冯文莺苦笑着闭上眼睛,良久,她道:“好了,你看也看过了,我的落魄样子,你也满意了,可以走了吧?”秦乐莺笑着可她半刻,继而道了别,转身离开。忽而,秦乐莺隐隐约约听见身后,冯文莺叹了口气,她道:“千算万算,算不尽。人生在世,何累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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