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父亲早点离开人世
晚上22点,肿瘤科的走廊终于陷入了一片寂静中,只是偶尔能听到一阵可爱的忽高忽低的鼾声。
白天里,这条走廊上挤满了人,嘈杂喧嚣如闹市一般,这仿佛只是上一秒的场景,下一秒这里就安静如斯。
护士站里一位身材高挑、戴眼镜的护士正在值夜班,她走来走去,填写日报。
大多数病房已经熄灯,只有512房间的灯光还亮着。
一个不高不瘦的男孩从512房间出来,他拿着脸盆,肩上披着一条毛巾,穿着拖鞋正吧嗒吧嗒朝卫生间走去。
脸挺胖,五官平平,小眼睛塌鼻梁,一张微微上翘的嘴,说实话,这张并不出众的脸很难让人很难一下记住这个男孩。
他走进卫生间,闻到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一个头顶稀疏,两颊干煸,穿着病服的男子朝看了他一眼后,便继续靠在墙角吐着烟雾。
男孩亲叹了一声,接了半盆子凉水,又往里面掺了些热水,他把整张脸泡在了水中,咕噜噜的气泡声响了起来。
过了好久,他才从脸盆中露出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墙角那个面黄肌瘦的抽烟男子也浮现在眼前,他心想,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
印刷机滚筒转动的隆隆声响彻在厂房中,人们都在大型的机器前有序的工作,负责切版的,负责上料的,好不热闹。
齐飞和两个工人正努力将一块很大的瓦楞纸片往机器上抬。
“主人,电话来了,主人电话来了……”
齐飞手机铃声响起,他从裤兜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小飞,你快回家吧!你爸在县医院检查出不好的病了,医生说你爸肺里有东西,”
起初他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的声音,后来才知道那是二姑齐娟的声音。
父亲肺里有东西,齐飞整个人瞬间怔住了,手里的瓦楞纸片也异常变重。
“你快回家吧!你爸现在一个人在家,刚去我去给他送过去粥和包子,他门也锁了,也不让我进去,还把我骂了一顿,估计他心里也难受。”
“那医生有没有说是什么病?”齐飞哽咽的问道,听到父亲的音讯,他忐忑极了。
“不知道啊!你爸自己和我说的,县医院的医生让你爸去省会太原大医院看病去,说这里的条件治不了他的病。”
“你赶紧离职回家吧!你爸一个人总得有人照顾,得有人带他去看病啊!”齐飞的二姑用着一种命令的语气急切的说道。
没有一点征兆,齐娟的话像晴天霹雳一样,将齐飞劈的晕头转向,让他毫无一点准备。
“我知道了,我离职又不是瞬间就能办完的事。要写离职书,然后收拾东西,再看看什么时间段有票。”尽管这道响雷引起了他的千万思绪,但回家前的流程他依旧是清楚的。
齐飞心想,为了这个父亲,他或许真的得离职,他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真的活成了电视剧里那些原生家庭下孩子的模样。
“我会离职的。”他向二姑答应道。
说完,他挂掉了二姑的电话,又继续投入到了工作当中,一同的工人看到他打完电话后。面如死灰,也不当心脚下的板材,就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父亲患上重病,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春节走之前,父亲就说自己可能检查去东西了,难道是那时候就有了征兆了?自己刚到印刷厂两个月,如果辞职回去,以后的职业生涯该怎么办?父母分居多年,这件事母亲是否知道,该不该告知她?
此刻的齐飞也如同被疾病缠身般, 这些问题在脑子里飞来窜去,一时间他烦乱至极,他知道自己一定得离职回去,但同时也在犹豫。
没隔多久,齐娟再次打来电话,齐飞不知道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又将到来,难道父亲得身体瞬间恶化了?他极度不安的接了这个电话。
“小飞,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让她回来吧!你也一起和你妈妈回来,咱们一起想办法,看怎么给你爸爸治病。”
原来不是父亲身体的事情,齐飞稍稍松了口气,可是让母亲回来却也是很困难的事情,他知道这件事比脑海中其它的事情还要棘手。
“我知道了,我和她说一声,我尽力!”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父亲显然是得了一种不好的大病,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天的日子,就算夫妻有再大的隔阂矛盾,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也应该回来看望并照顾一下父亲。“一日夫妻,百日恩”,应该也是有道理的。但当初父亲日日酗酒,家暴母亲,让她整日泣不成声,因为受不了父亲的折磨,她才出走。在她眼中,父亲早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母亲真的能放下过往,回到曾经的家吗?
不知道!
齐飞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脑海中不断盘旋着要和母亲对话的场景和可能出现的一些尖锐性问题。
思来想去,他决定要亲自给母亲打个电话,才能知道母亲的态度,父亲出事也该告诉她。接通电话后,他将二姑齐娟告诉他的话一字不落的转给了妈妈,
“妈,你和爸也是几十年夫妻了,这种时候是不是得回来看看他,照顾一下他。如果你不回来的话,只能我和弟弟其中一个辞了工作,回去照顾他。”
“我能怎么办,你爸之前对我什么样子,你们又不是没看到,现在他得病了,万一起了什么歹毒的心思,怎么办?难不成你们想要既没了爸,又没了妈?”
母亲急促的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齐飞不知道如何应对。
和他刚才脑海中预想的一样,父亲和母亲的矛盾犹如身上顽固的毒瘤,一时间没法轻易化解,母亲甚至担心被父亲杀害。
齐飞理解母亲的担忧,他的父亲曾经确实对她说出过这样恶狠的话,其它恶毒的话也说起过。
可思绪另一头,齐飞又觉得母亲有点杞人忧天,毕竟父亲已经患病,折腾不出什么大浪。他感觉母亲有点狠心。
最终,齐飞和妈妈达成一个共识,他先请假十天回去,带父亲去省会太原医院仔细看看,如果是绝症,齐飞就辞职并带着母亲一起回家,一起照顾患病的父亲。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齐飞没有心思再继续工作了,他向主管请了半天假,他急需把这些千头万绪理清楚。
他打通二姑齐娟的电话,说了自己想法,没想到二姑竟然很生气的数落了一通齐飞的母亲。
电话那头的二姑说:“现在还在记着之前鸡毛蒜皮的事干嘛,谁家不吵架,真是的!”
齐飞瞬间对二姑齐娟的话充满了敌意,如果此时她在身边,而不是在电话里头,他肯定能把这个二姑瞬间生吞活剥了。
齐飞为自己的母亲辩解着委屈,但是在亲弟弟患有重病的此刻,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那你就自己先回来吧,我和你先带你爸看看病。”
挂了电话,齐飞开始准备离职需要办的手续,也看了回去的火车票,他准备下午申请离职,晚上就坐火车回去,这一切都不能拖,需要他越快更快的去处理这些事情。
齐飞拿着材料准备去找领导说明情况时,电话又响起,又一个陌生号码。
“你知道你爸得病了吧!和你妈妈说说,让她回来,怎么能不回来……”
她言辞很犀利,和齐飞说了一大堆家庭和睦,夫妻一体的重要性,又一个让齐飞劝他母亲回来的亲戚,她是齐飞的表姐,齐飞大姑家的女儿。比齐飞大17岁,她的孩子都已经上高中了。
虽然杨莉也在说教齐飞,让他很不舒服,但他心里由衷的感谢这个表姐,这次父亲患病就是杨莉联系县里的医生给父亲做的检查。
不过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矛盾并不是齐飞一句话就能化解的,齐飞也把母亲的话转告了杨莉,她和这个最小的婶子接触过,最清楚齐飞的妈妈的性格。
毕了,杨莉也是无可奈何的挂断了电话。
接着过了一会,又一个陌生电话,下一个陌生电话。平常不走动不来往的亲戚都找到了齐飞。
齐飞的大姑,大伯相继打来电话,让齐飞劝说妈妈回去照顾他们的亲弟弟。大姑挂电话前狠狠的说了一句:“等着吧!你们以后会后悔的,你爸如果没了,她想回来也不一定!”
齐飞瞬间被这句话刺激到心跳加快,呼吸加速,按奈不住的情绪,仿佛有一个几百倍核能量的小宇宙马上就要爆发。
这是威胁!是的,他听得懂,也感觉到这句话的分量了。但他并不担心任何事情,因为他家族里的亲戚没有一个能成事儿的。
大伯和齐飞爷爷一样,是个老老实实的的农民人,只知道勤奋,每天就是管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事。大姑憨憨傻傻,直来直去,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也就是二姑齐娟厉害些,自己做过小买卖,也干过大摊子,倒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齐飞并不担心大姑的威胁,那些话也不在意,只当打秋风般。
他现在烦恼的是如果父亲真的检查出绝症,他应该怎么化解父亲和母亲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
他给母亲打了通电话,母亲表示,只要父亲亲自打电话让她回去照顾,就算齐飞不辞职,她也会回去的。
齐飞感觉到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哭了!毕竟他们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夫妻,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心里肯定也是难受,烦乱的。
人啊!只要你不是狠心绝情绝爱的,只要不是无欲无求的,碰到这样的事还是会心之向善的,毕竟那可是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有伤痛,有烦恼,但也有曾经一起的过往呀!
但是齐飞感觉自己才是最烦乱的那个人,他就像一个被丢在碾压机里的破烂,一边遭受亲戚的压力;一边得承受理解劝母亲的无奈,他感觉他才是整个世界上最无奈的人。
无法选择的家庭,难以割舍的亲情,以及折不断理不清的父母。
许久许久,他终于想起,他忘了问候最重要的人。
他找到了那许久没联系的电话,上次通话还是21年的9月份,他抓耳挠腮了一会,又想了许久,拨出了电话。
“喂,爸,你到底咋了,医生说没说是啥病。”齐飞声音颤抖的问。
“你姑和你说的?医生也没明说,就说去太原看看。”齐庭柱用微弱的声音向儿子回道。
齐飞和父亲沟通了很久,他和父亲说自己会回去照顾他的。
晚上,二姑齐娟和齐飞说了明天去太原看病的时间,齐飞也相继买了晚上的火车票。
期间,齐庭柱还闹了一次,他不想去看病了,齐飞和二姑两人劝了好久,这才终于答应了。
深夜里,齐飞拉起车窗帘子,看着窗外的夜空,恍如黑洞的空中稀稀落落的挂着几颗并不亮眼的星星,一闪而过。车厢里的鼾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他瞬间没有了向外望去的欲望。
一切都很麻烦!鼾声也是这么的吵闹,明天应该做什么,见了父亲会哭吗?
齐飞不知道,他知道这是现实,是他无法逃避的问题,也是落在他身上的责任,他需要回去解决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