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2

我印象里唯一的一次参加正式的选举，是在法国的大学里。西方国家都号称民主国家，我也算体验了一把民主，虽然参加的只是学校选举，不是政治选举。

法国是一个经常有人游行示威、罢工罢课的地方，三天两头地游行，我们都看惯了。通常我们中国人都是当看客，就那一回是个例外。

那次闹得相当厉害，起因是政府出台了一个政策，简称叫CPE，里面对学生初次就业提出了一些限制，从而引发大规模不满和抗议，要求撤回这个提案。不但全法国的学生都出来游行，报纸、电视上连篇累牍地报道，还有一些成人组织也出来表示支持，闹了好久，还引发了流血冲突，最终政府被迫撤回了提案。

当时，在CPE政策出台之后，忽然有一天，我看见一些学生把很多课桌椅从教室搬出来堆在校园里，上面还写着大大的“出售”字样。

我很奇怪地问同学，他们在干嘛。同学说，那是因为最近出台了一个政策，引发学生不满，因此他们把课桌椅拿出来糟蹋泄愤。

接下来的几天，在学校里会时不时地看见一些打、砸、暴叫的学生。他们砸课桌椅，用喷液在建筑物上涂鸦，写一些抗议口号，封闭各栋教学楼的入口，还号召罢课。这些人让我有点害怕，所以总是离得远远的。

终于有一天，火烧到我们系了。我们的教学楼被一些示威学生用铁条、课桌椅堵住了大门，不让学生进去上课，这下学校只能放假了。

学生们还在学校的校门前写上大标语“学校在罢课”。这种事我以前只在《红岩》小说里看见过，没想到自己也会体验一把。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学生与政府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学生情绪激动，政府却不为所动，于是学生们开始游行了。

那是我见过的最大规模的游行，满街旌旗招展、呼声震天，大喇叭不停地叫：“retrait,retrait,retrait du CPE!”，意思就是“收回、收回、收回提案”。人们的情绪非常高涨，那些带头喊口号的男声，声音洪亮，还有音律美，我到现在都记得。就这样天天游行，游了好多天，政府仍旧不理会。

学生们开始暴躁，于是在校园草坪上，我见识了一场民主的表决。

那时候已经没法上课了，不过图书馆还能进去，那天我到图书馆自修,

经过草坪的时候，发现草坪上坐了好几百人，估计比较激进的学生都来了。我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比自修有趣多了，于是就在旁边观看。

草坪中间用课桌堆了一个临时的台子，学生们开始一个一个上去陈述自己的观点。有的慷慨激昂，痛骂ZF不公，有的冷静分析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有的主张激进，有的反对过激，算是各抒己见，场面好象当年的闻一多在做最后一次讲演。

大多数人都持反对政府的立场，偶尔有几个支持政府或者反对闹事的。其中有一个姑娘反对过激行为，说大家考虑考虑其它国家的人吧，有的比我们这里的条件差远了，也没有过激行为云云，话音刚落就一片反对之声。然后有个男生上台，说这个姑娘要我们向其它国家看齐，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向低处看齐，不向高处看齐呢？顿时旁边一片欢呼。如是越来越激动。

我看着看着，心里就有点害怕，这些年轻人太暴躁了，不知会不会一个弄不好就出大事？

结果他们争论了半天，到了也没达成一致。最后，一个象是学生会主席的女生上来说，大家一共提了几个行动建议，我们表决吧。

大家都同意了。于是这个女生说了第一个提议：立刻去占领火车站！大伙儿一听都欢呼起来，太刺激了！表决，同意的举手！结果这么刺激的提议，只有几个人举手，引来一片嗤笑。看来大家虽然激进，其实头脑还是明白的。

第二个提议，要占领学校，并向校长递请愿书。这次就很多人举手了。主席问：“有谁反对？”人群里直直地举起了几只手，显然只有几个人反对。

主席又提了几个提议，大家表决完之后，选出了最多人举手的提议准备执行，也就是占领学校、向校长递请愿书，然后这场民主会议就算结束了。

而我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幼稚滑稽。这场景就好象奴隶社会的雅典城邦似的，一帮人坐在山坡上举手表决，“同意！”就通过，“不同意！”就作罢，那感觉特别简单原始，有几分远见和谋略在里面呢？这样的“皿煮”做出的决定，真的是最好的吗？而且，其实雅典举手那帮人只占总人数的一成，即自由公民，还得是男的，其它九成人，包括奴隶、妇女等等都没权利参加表决，这就叫皿煮？

皿煮选举的目的不应该是做出最明智、最符合大家利益的决定吗？光有程序正义能达到目的吗？为了程序丢了目的，岂不是因小失大、买椟还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