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清泉里的泥石流——治愈系诗人张宗昌

文/茱莉

记得很多年前看《大染坊》，有个情节是大家拿韩复渠作的诗说笑：

趵突泉里常开锅，

就是不能蒸馍馍。

然后有人说张宗昌的这首《咏闪电》才是真厉害：

忽见天上一火链，

好像玉皇要抽烟。 

如果玉皇不抽烟，

为何又是一火链。

那天我本来挺郁闷的，听完这个顿时就把我笑抽了，没想到奉系军阀头目张宗昌还是个治愈系奇葩诗人啊。

张宗昌是山东人，他小时候就是个穷屌丝，一家四口就一床破被子，冬天睡觉全靠火炕，上面冷，下面热，睡个觉像烙饼似的，两面来回倒腾。他在发家之前连枕头是啥都不知道，因为他是长年枕着砖头睡觉的。这可真是穷到家了。因为太穷念不起书，只在私塾里读了一年，连名字也是私塾先生给起的。

他恐怕是民国时期绰号最多的军阀了，有“混世魔王”、“长腿将军”、“五毒大将军”等。

其中最著名的是“三不知将军”：

一不知手下有多少兵，

二不知自己有多少钱，

三不知自己有多少女人

（其实他的姨太太数目后人还是知道的，《民国通俗演义》里有名有姓的就有40多个......)。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张三多”，即是兵多、钱多、女人多。

这简直就是实现了天下所有男人们世世代代前仆后继却求之不得的理想啊。

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太穷没读过啥书，他内心对于成为一个文化人还是有深切的渴望的。于是，当上山东省长后，他就立刻决定要沾染一下孔圣人的斯文气息，拜清朝状元王寿增为师学习诗文。后来还出版了《效坤诗集》（效坤是其字）。

那么咱们就来拜读一下这个治愈系奇葩诗人的大作——

前方高能预警，怕笑裂的请迅速撤离！

第一辑：咏山水

游泰山

远看泰山黑糊糊，

上头细来下头粗。

如把泰山倒过来，

下头细来上头粗。

游大明湖

大明湖，明湖大，

大明湖里有荷花。

荷花上面有蛤蟆，

一戳一蹦跶。

游趵突泉

趵突泉，泉趵突，

三个眼子一般粗。

三股水，光咕嘟，

咕嘟咕嘟光咕嘟。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张宗昌作为山东人，又当了齐鲁大地的父母官，自然对自己家乡的雄山秀水充满了自豪。泰山、大明湖、趵突泉，赞誉这名山名水的名人佳作我们已经看了太多。但是张的这三首还真可谓是视角独特，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乡野土菜的风味也是别具一格。

我们看前两句，都是以白描开篇，语言粗豪，但三言两语就抓住了景物的特点。

泰山是啥样呢？

远看黑糊糊，对吧，泰山上丛林覆盖，绿浓到一定程度，再从远处看，可不黑糊糊么。上头细来下头粗，小伙伴们，谁注意过这个现象啊，为嘛高山都是上头细下头粗啊？

看到这神一样的诗句之后，我用我那数学老师教出来的地理知识认真思考了一番，我觉得应该是原本地球上没有山，都是平的，由于地球的活动，地壳运动使得板块相互挤压形成了山，是挤出来的，所以上面小，下边大。而且山越高海拔风化作用越强烈，所以山峰是尖的！

大明湖是啥样呢？

明湖大呀，大明湖里有荷花啊。三个字就告诉你，去大明湖看什么呢？赏荷花啊。荷花必定是大明湖里的一大盛景。夏日里湖中荷浪迷人，葱绿片片，嫣红点点，“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所以荷花就是是大明湖风景区最大的亮点。言简意赅，切中要害。

趵突泉是啥样呢？

泉趵突啊，这个泉之所以有名就是因为趵突，这个名字是宋代的曾巩起的，所谓“趵突”,即跳跃奔突之意。意思就是说这个泉是跳跃奔腾，喷涌不息的。“趵突”不仅字面古雅，而且音义兼顾。不仅以“趵突”形容泉水“跳跃”之状、喷腾不息之势；同时又以“趵突”摹拟泉水喷涌时“卜嘟”、“卜嘟”之声，可谓绝妙绝佳。

三个眼子一般粗，对了，趵突泉的特点就是三窟迸发，喷涌不息。所以你看了这句诗，不费什么劲儿，立刻就了解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泉。

寥寥几句诗，虽都是静止的白描，却带有移轴镜头般的流动感。

后两句开始表达自我了，意境从客观白描的“无我”转为主观表达的“有我”。

“如把泰山倒过来，”他看到雄奇的泰山，不仅注意到了上头细底下粗的形态，而且还突发奇想，想把山倒过来。你以为是乐高啊，想倒过来就倒啊？海拔1500米的泰山哎，这想象力，这气魄，也是没谁了。

但是如果我们用传统诗句赏析的方法对这句诗解读一下：“遥远的泰山，展现出阴暗的身影；厚重的基础，支撑起浅薄的高层；假如某一天，有人将那乾坤颠倒；陈旧的传统，必将遭逢地裂山崩。”立刻就有了推翻旧制度、建设新国家的爱国情怀，革命性就有了吧。哈哈哈哈，让我去笑会儿先。

大明湖里有荷花，还有啥？我以为要写柳，因为“四面荷花三面柳”啊，但是，张帅不看柳，他看到的是荷花上的蛤蟆！这蛤蟆是个啥情况？“一戳一蹦跶”，哈哈！

我们小时候都在池塘或者河边用棍子戳过青蛙或者蛤蟆吧。可不就是一戳一蹦跶么，仅仅五个字就生动刻画出了蛤蟆的形态，本来是静止的素描，顿时变成了活泼的动画，更显示了作者戎马生涯之下的一颗童心，此乃佳句也。

他对趵突泉也有自己独特的意见，三股一般粗的水，啥事儿也没有，光在那儿咕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咕嘟，太单调。咕嘟是啥意思呢，就是描摹泉水汹涌喷薄的声响。趵突泉水分三股，昼夜喷涌，水盛时高达数尺。一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所以他说，咕嘟咕嘟光咕嘟。

传说是张宗昌当时在趵突泉，有人向他诵读和讲解了一些诗联:“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张宗昌听不懂，不耐烦地说:“什么他娘的狗屁诗！老子一句也听不懂！看俺张大帅做一首来。”于是，就有了这首《趵突泉》。

第二辑：咏史诗

张大帅虽然口碑极差，但是好歹也算个枭雄了，他对于很多历史上的人和事都有着独到的见解。

笑刘邦

听说项羽力拔山，

 吓得刘邦就要窜。

 不是俺家小张良，

 奶奶的早已回沛县。

俺也写个大风歌

大炮开兮轰他娘，

 威加海内兮回家乡。

 数英雄兮张宗昌，

 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两首诗都是写刘邦的。第一首诗中，一个“窜”字就形象的刻画出刘邦的胆小懦弱，并以口语“奶奶的”表示对刘邦的不屑。他的意思很明白，啥叫俺家小张良啊，说明他觉得张良和自己都姓张，他自豪得很呢，刘邦能轻松逃脱离不了张良的能力与功劳啊。

张大帅虽然是一介武夫，一个动不动就想用大炮轰他娘的草莽之人，居然能认识到谋士定风波的历史规律，这绝对是难得的人文主义精神啊！

第二首诗堪称张大帅的压卷名作，为文盲版的“大风歌”。

首句大炮开兮轰他娘就霸气侧漏，豪气逼人。记得《疯狂的石头》里面黄渤演的那个角色有句名言，就是，你直接上不就完了。这估计和张是一个路子的。整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儿干啥，直接大炮轰他娘的就完了。真可谓草莽豪情与名将雄风奏出双重强音，把原句“大风起兮云飞扬”雷得外焦里嫩。

后二句试问天下英雄舍我其谁，就只有我张宗昌啊！只待俺骑鲸蹈海剑指强敌!

扶桑是日本旧称，“吞扶桑”实际上是句当时流行的空话。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日本打倒，这口气还真是大得很呐。

个人觉得这首诗直接奠定了张帅在天朝地摊文学界的地位，甭管人吹的牛皮有多大，但是起码人从思想上爱国不是？

第三辑：咏物诗

这类诗张大帅写得最逗笑，他经常能从自然万物中捕捉到常人捕捉不到的灵感，他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也真让人叹为观止。

天上闪电

忽见天上一火链，

好象玉皇要抽烟。

如果玉皇不抽烟，

为何又是一火链?

咏雪

什么东西天上飞，

东一堆来西一堆。

莫非玉皇盖金殿，

筛石灰呀筛石灰。

破冰歌

看见地上一条缝，

灌上凉水就上冻。

如果不是冻化了，

谁知这里有条缝!

第一首诗，闪电一来，在空中划出一条火链，这好像是玉皇要抽烟划的火啊。到底是不是呢？反问，不是的话，怎么又来一火链？这是一根火没点着，又来了一回呀，像普通庄家老汉一样，划火抽袋烟，这得是一位多么接地气的玉皇大帝！

第二首，其实咏雪的打油诗自古就不少，比如张打油最著名的《雪诗》就是：“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还有多位名家把雪比喻做“撒盐空中差可拟”啊，“未若柳絮因风起”啊，“燕山雪花大如席”啊，“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但是张帅却把雪比作——石灰！玉皇老儿要盖金殿，用筛子筛了石灰，全漏到地上来了。用筛子的时候是要左右摇晃，石灰才能从网眼中漏下去，刚好把雪从天落下时飘飘忽忽，洋洋洒洒的状态写出来了。这真是把惊人的想象力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第三首诗，如果不是冻化了，谁知这里有条缝？以前上学时有人大半夜在论坛里发了这首诗，室友看后把面膜都笑裂了。

说实话我那时对张帅的敏感和细微的观察力就已经佩服得五个身体都倒在了地上！冰冻化水，热胀冷缩，他对自然现象和生活小事观察到如此地步，真是心似猛虎，细嗅蔷薇啊。

第四辑：叙事抒情诗

求雨

玉皇爷爷也姓张，

为啥为难俺张宗昌?

三天之内不下雨，

先扒龙皇庙，

再用大炮轰你娘。

无题

要问女人有几何，

俺也不知多少个。

昨天一孩喊俺爹，

不知他娘是哪个?

混蛋诗

你叫我去这样干，

他叫我去那样干。

真是一群大混蛋，

全都混你妈的蛋。

有人说能从这三首诗读出大帅的脾性和修养。其实，充满了国骂的诗文，能有个毛线修养啊。当然了，也正因为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不做作，不虚伪，不谄媚，粗放和率真。

第一首诗是张大帅在山东大旱期间为民求雨时作的。

玉皇爷爷为啥也姓张啊，原来玉帝俗名张百忍。你说都是自家兄弟，偏偏赶在我当官时不下雨，是不是有点儿不给兄弟面子啊。如果再不降雨，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先把你老家扒了，再用大炮轰你。先认祖归宗套近乎，再以大炮轰天做威胁，大帅还真的是懂得先礼后兵的谋略呢。

据说后来雨还真的来了呢。

后两首诗那更是直抒胸臆，豪气满纸的典范。

 妻儿太多的烦恼，也正是饱被世人所诟病的劣迹。身居要职，一方霸主，也有那么多需要骂娘的身不由己。虽然语言质朴到像从农村的土坑里抛出来的，但是读完之后怎么就觉得那么解气。打油诗圣的诗风还是极具感染力的。

我们抛开这个诗人本身的是非功过不谈，单就诗作而言，其实诗歌就是一个人天性的流露。大帅没有文墨，写不出文采飞扬，辞藻华美的语言，但是你看了他这样粗鄙的诗句之后，有没有共鸣，有没有捧腹，有没有想发自内心的说一句：就是这么任性，爽！

 我们说判断一句诗是不是好诗，并不在于语言是否华美。语言是不是粗鄙，和你的内容是否有兴发和感动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连杜甫都有“母鸡胡乱叫”这样的句子呢。诗歌贵真，不贵雅。表达真感情，流露真性情，这就是张宗昌这一股诗歌界里的泥石流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