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帽老头——一出生活悲剧

2017-08-06  本文已影响0人  风啸白沙

军帽老头

文/风啸白沙

从小学到高中,过去了许多年,军帽老头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他的音容笑貌宛若转身便可看见。

他似乎还在用那双浑浊淳朴的眼睛注视着我,眼角的皱纹层叠起来,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露出腐朽大半的牙齿。

军帽老头,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戴着军帽的老头。有人认为他年轻时候当过兵,这顶军帽是对那段年少轻狂岁月的纪念。但他并没有当过兵,这顶军帽纯粹是他捡来的。

据说,他当初见这顶军帽有些岁月了,觉得它和自己都是个老古董,于是整天戴着他,美其名曰:认个老伙计。

他就这样戴着,戴着,别人都叫他军帽老头了。

小时候,我没什么压岁钱,又渴望吃到零食,所以想方设法要赚些小钱来,好满足我肚里的小馋虫。街坊邻居的其他小伙伴也是如此。于是,志同道合的我们一起出谋划策。

最后,郑小超贼六地想到用家里没用的瓶子去卖。我们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在这里也要提一下,军帽老头老婆死得早,也没有一份正规的工作,不过倒有份跟环保挂边的职业。

军帽老头以捡破烂补给生计,但我们并没有蔑视他。要说蔑视,就得蔑视他的两个儿子,那时最常听家长们在说他的那两个儿子不孝顺。

他两个儿子不孝顺,连我们这些小孩子都看出来了,毕竟,如果儿子孝顺,他还用得着捡破烂吗?我可不相信老头爱捡破烂。

在老头家,我们看见次数比较多的是他的小儿子刘杰,而大儿子刘汉海据说去深圳发展了,而且发展得挺不错,但发展得再好有什么用?十几年都没见他回来,连军帽老头死了,都没有回来,当然这是后话。

至于小儿子刘杰,主要是在渔船上当个伙计,一般出海几日就能领工钱回家休息几天。但这工钱没有老头的份。刘杰拿这钱酗酒嫖娼,就算是一个钢镚也不会给老头。不过,老头也没多说什么,继续收些废品,卖些小钱,日子虽过得拮据,但也能度日。

老头住在一间小平房里,隔了两个房间,他把面积比较大的那间让给小儿子住,自己则住在比较小的那间。仿佛这辈子老头就是欠自己儿子的,不然怎么会在建房子的时候隔了这两间这么不对称的房间。

小伙伴们将瓶子都拿了过来,还别说,人多瓶子多,瓶子种类很多,有些我都没见过。郑小超拿了个黑塑料袋将瓶子都包了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向军帽老头家走去。

到了那间平房前,军帽老头正在捆绑这些天捡到的废品。他穿着一件背心,一条黑长裤,脚上一双旧布鞋,脑袋上照样戴着那顶绿色军帽,军帽上的五角星在反着光。

他的小儿子正坐在门前乘凉,见到我们过来,瞪大了眼珠子,显得面目狰狞,就像即将咆哮的狼狗,果然,他咆哮了:“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活腻歪了,拿这些垃圾给这个老不死的!”

我们都吓了一跳,几个胆小的都躲到了后面。

军帽老头一听,涨红了脸,转过头去,怒视着自己的儿子,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长叹了一口气,又转过头来,看着我们,脸上挤出笑容,说:“孩子们别怕,别跟他一般计较。”

小儿子没有再纠缠下去,哼了一声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走,那间房间昏暗无光,让人看不到希望,配上房子的外形活脱脱像一副棺材。

小儿子走后,我和小伙伴们总算自在了些。

“老伯,这些瓶子卖给你,换几个零食吃。”我接过郑小超的袋子递给了军帽老头。

军帽老头这时情绪已经缓和了,脸上的笑容和蔼可亲,他用粗糙的双手点了点袋子里的瓶子:“一共十个,我给你们3块钱。”

一听竟然可以卖出这么多钱,我和小伙伴们兴奋极了。但其实,当时两个瓶子还卖不到一毛钱。

军帽老头从口袋里拿出三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一元钱,笑呵呵地递给了我。小伙伴更加兴奋了,似乎在我手上看到了美味的糖果。

“孩子们,等下,我有好东西给你们。”军帽老头走进了房间,拿出了一大包糖果,崭新的,还未开封。

“这真的要给我们吗?老伯伯。”郑小超天真地问道。

军帽老头笑着点了点头,把这包糖果拿给了郑小超,郑小超高兴地接过来,我们几个孩子围在了那包糖果前。

我略带疑惑地看向他,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解释说:“我的牙快要掉光了,是吃不了这些糖果了。”说完,他笑着咧开了嘴,露出了两排快要腐朽光的牙齿。

“老伯一定是年轻的时候吃多了糖果,长蛀牙,现在牙齿才会掉光。”郑小超说道。

军帽老头楞了下,随即笑得像个孩子,我突然有些同情他了,又有些尊重他了。

我不再叫他军帽老头,我发现这个称谓只适合势利的大人们来叫,于是,我叫他为隔壁老伯,这称谓的转变充满了孩子的天真,至今觉得有些傻乎乎的可爱。

为什么说大人们势利?

老伯送的糖果竟然被郑小超的爸爸收了,说这些糖果很肮脏,吃了会生病的。我至今忘不了他对老伯蔑视的眼神,还有带郑小超远离老伯的情景。

我看到老伯眼底的伤和那一脸的无助,这个衰老的男人,这个坚强的老男人的眼里有些泪花在滚动,他转身看了那间棺材样的房子,唉了一声,有些落寞佝偻地走进了屋里。

郑小超的父亲往地上吐了口痰,怒骂着:“还好我发现得早,不然就被这老头得逞了。你们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以后好好学习,不然你们也会和他一样。”他估计自己讲得是教育孩子的大道理,但我怎么觉得他更像是另一个恶魔。

之后,孩子们不敢再接近老伯,除了我。

我的家人并不排斥老伯,他们显示出的大度让我感到安慰。家里如果有菜,也会分给他一点。所以,我经常跟他接触,让我意外的是,小伙伴们开始远离我,幼小的眼神里多了些和大人一样的东西。不过,我也没想太多。

接下来,我没有意外地成为了老伯的唯一朋友,没错,我们俩年龄虽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

他从来没跟我讲过他两个儿子的不孝顺,也没有讲他生活的不易,讲的大都是我的学习,每当问到我的成绩时,他都会特别紧张,生怕出什么事一样。或许是之前郑小超他父亲的警告,他害怕真的会影响我的成绩。

让他高兴的是,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群孩子中,我是最会读书的。这下子,郑小超的父亲留下的诅咒湮灭了,老伯的脸上神情多了丝轻松,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一些。

有时,生活就是一出原地直播的悲剧。

军帽老头的平淡生活很快就出了一次大波澜。

记得那晚半夜,军帽老头的惨叫声振荡黑夜,引得鸡犬乱叫。周围几户人家立马灯火通明,纷纷从屋里跑出来,揉了揉眼睛。

只见,军帽老头被他的小儿子拳打脚踢,小儿子一看就是喝醉酒了,脸上一片血色,他的身体很壮实,两个军帽老头都不够他打。所以,军帽老头被打得特别惨。

但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却是没有人去阻拦,更多的大人是在议论,这个儿子是多么不孝顺,什么这都是军帽老头造的孽……反正叽叽歪歪,瞎呲呲了很久。

还好,村主任挺身而出,将小儿子给拽开,然后给了他一拳:“畜生,连自己父母都打。”

小儿子不怕军帽老头,但对村主任倒是敬畏几分,立马酒醒了大半,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但他看都不看军帽老头一眼,就顺着楼梯,走上了平房顶部,躺在那里睡着了。

人群这才散去,我看见军帽老头的脸色有些苍白,颤巍巍地挺直肩膀,一瘸一拐地进了房间。

而到了第二天,更大的波澜出现了。

小儿子死了,听说是昨晚睡楼顶的时候,从上面滚了下来,头都摔破了。发现他的是早上起来喂猪的一个阿姨,据说她吓得够呛,每逢夜晚,再不敢经过这里。

儿子的死让军帽老头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仿佛明天就要躺在棺材板上长眠。小儿子的丧礼由村里帮忙处理,草草了事。

那几日,不沾烟酒的老头抽起了烟,喝起了酒,在自己衰老的脸上多了层血色。那几日,他不再收废品,任由废品们在大雨中淋湿。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让他伤心欲绝。

从那以后,他日渐消瘦,街坊四邻都像避瘟神一样躲着他,没人去同情他,没人敢进他平房半步。

过了大约一个礼拜,他躺在门前一个太阳可以照到的地方离开了这个世界,那阳光照在了这个可怜的老人身上,就像镀了层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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