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名著学写作：让我们重读《红楼梦》吧108-第40回⑧缀锦阁听戏
刘姥姥后知后觉
大家说说笑笑在蘅芜苑坐了一会儿，就出来迳直来到缀锦阁下面。文官等人早就等候多时，上前请安，问“演习何曲？”贾母道：“只拣你们生的演习几套吧。”
按照周汝昌老先生的解释，贾母说这句话的原因，就是不想再听俗常听惯了的“演奏”。对此，萧遥有不同的看法。贾母这么说，其实只是不想干扰女孩子们正常的排练计划。自己一大群人并不是专为听戏听曲而来，所以，只要有乐声、能热闹就好，让女孩子们换个地方排练，一举两得，自己这群人得享热闹，女孩子们也不耽误排练。这才是贾母说这句话的真正意图。
这一回中，曹师在很多场景中都重点描写了贾母的善良和体贴。从字里行间来看，贾府上下，能从心底对刘姥姥没有任何歧视的，竟只有贾母一人。《红楼梦》读到第四十回，读者才慢慢发现，曹师是一个善恶观念很重、极相信宿命的人，对贾母这句话的安排，也是对贾府气运的一种铺垫。
贾母说完，文官等就下来，自往藕香榭去准备。第四十回由此进入第八个场景：缀锦阁听戏行酒令，归入贾府气运线。
这个场景曹师分为环境和行酒令两个部分进行描写。
首先是环境描写。
先写桌椅卧榻配置。凤姐儿早已带人在缀锦阁下摆设齐整。“上面左右各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裀、蓉簟。”锦裀就是锦垫儿，蓉簟就是编出芙蓉花图案的凉席。“每一张榻前两张雕漆几。”曹师在这里也对“雕漆几”进行了简单延伸描述：“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圆的，其式不一。”
接着介绍几上的摆设：“一个上面放着炉瓶，一分攒盒。一个上面空设着，预备着另放所喜之食物。”
随后介绍几榻配置和座次。几榻方面，“上面两榻四几，是贾母、薛姨妈，下面一椅两几是王夫人的，余者都是一椅一几。”座次方面，东边是刘姥姥，刘姥姥之下是王夫人；西边是史湘云，第二便是宝钗，第三是黛玉，第四迎探惜春挨次排下去，宝玉安排在最末一位。李纨和凤姐二人的“几”设在三层槛内、二层纱厨之外。
有补充描写“攒盒样式亦随几之样式，每人一把乌银洋钻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
环境准备就绪，大家落座，曹师才开始描写“行酒令”。
先写贾母笑道“咱们先吃两杯，今日也行一令才有意思。”这时候，曹师安排薛姨妈笑着说：“老太太自然有好酒令，我们如何会呢，安心要我们醉，我们都多吃两杯就有了。”
薛姨妈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贾母就笑道：“姨太太今儿也过谦起来，想是厌我老了。”贾母这句话，显然已有不悦之意。薛姨妈就笑着说：“不是谦，只怕行不上，到是笑话了。”
这个时候，如果贾母或薛姨妈再有人先说一句话，就会形成尴尬的僵持局面，进而影响到大家的情绪。王夫人察言观色，忙站起来说道：“便说不上来，只多吃了一杯酒，醉了睡觉去，还有谁笑话咱们不成？”
王夫人的这个圆场打得恰到好处，薛姨妈点头笑道：“依令，老太太到底吃一杯令酒才是。”贾母笑道“这个自然”，便吃了一杯。
至此，行酒令前的一切准备就绪。凤姐儿这时赶忙上前，笑道：“既行令，还叫鸳鸯姐姐来行更好！”曹师在这里写道“众人都知贾母所行之令，必得鸳鸯提着，故听了这话都说狠是。”写到这里，曹师才慢慢让读者看出，这次携刘姥姥畅游大观园，虽说是贾母给湘云还席，但事实上仍是大家陪贾母玩耍、热闹。
凤姐儿拉了鸳鸯过来，王夫人又笑道：“既在令内，没有站着的礼。”回头就命人“端一把椅子放在你二位奶奶的席上。”在王夫人面前，鸳鸯全没有了跟凤姐儿在一起时的轻松自在，“半推半就谢了坐”，便坐下也吃了一钟酒，笑道：“酒令大将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王夫人等都笑道：“一定如此，快些说来。”
好戏马上开场，曹师这时又安排几乎被读者忘记的刘姥姥闪亮登场：鸳鸯未开口，刘姥姥便下了席，摆手道：“别这样捉弄人，我家去了。” 众人都笑道：“这却使不得。”鸳鸯喝命小丫头子们：“拉上席去。”小丫头们果然一边笑，一边把刘姥姥拉入席中。刘姥姥只叫：“饶了我罢！”鸳鸯道：“再多言的罚一壶！”刘姥姥这才不再作声。
刘姥姥的这段小插曲，起到了快速调节现场气氛，化解人物之间微妙情绪的作用，这种安排再次表现出曹师精准、快速的控场能力。
接下来鸳鸯介绍行令规则，之后便由贾母开始依次行令。贾母、薛姨妈、湘云、宝钗都顺利按规则说全，转眼到了黛玉。
曹师在这里又安排了一个小曲折：黛玉同学张口第一句就说出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这是汤显祖《牡丹亭》里的名句，“宝钗听了就回头看着她”，黛玉同学怕受罚，已经完全顾不上别人能不能发现这句诗的出处，第二句又紧接着说出了“纱窗也没有红娘报”，这却是《西厢记》里的唱词。曹师这一小段插曲，既写出黛玉满脑子“禁书艳词”，又流露出对宝钗看破不说破、没有给黛玉制造额外压力、极富分寸感的赞许。
黛玉行令完毕，迎春姊妹、凤姐、鸳鸯等都故意说错，以便加快进度，让刘姥姥快速出场。果然刘姥姥不孚众望，上来第一句就“想了半日”，方才说出“是个庄家人罢”这样的神回复，引来大家一致称赞。紧接着，刘姥姥又说出了“大火烧了毛毛虫”、“一个萝卜一头蒜”、“花儿落了结了个大倭瓜”这样充满乡土气息的词句，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第四十回的第八个场景，“缀锦阁听戏行酒令”，至此结束，这同时也是全书第四十回的结尾场景。这个场景中，各种铺垫和准备描写得格外细致，反倒是行令阶段的文字相对弱化。整个第四十回叙事结构清晰、主从分明，内容丰富，但叙事节奏流畅，丝毫不觉拖沓，是《红楼梦》全书中非常精彩的章回之一，建议反复诵读学习。按照曹师的习惯，这一回中的令词文字，大多隐含着对贾府的变迁或个人沉浮的预言或暗示，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仔细研读。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