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衍（囚牛篇）其二十七.碑之刃
“睚眦？”仇小钊对着身后那巨大兽影冷淡地说道。
“别那么无情嘛，难得我们又见面了。”睚眦那血红大眼挤出了一个嘲讽的形状说道，“你想要……救那个女孩吧？”
“韵儿小姐……”仇小钊心情有些低落，“没错，我想救她。”
“理由呢？”
“也许，她就是我一直在追寻的那个答案，那个能够赎罪的答案。”仇小钊对它答道，“她在自己心里立下了一个誓言：要让所有人都能在这个世界和平相处下去，这与父亲、与族人所教给我的答案完全不同。妹妹曾经……也给我提示过类似的答案。所以，我想要知道这个答案究竟是不是正确的，我要把这一切看到最后。”
“所以说，你想要救那女孩，是出于你这所谓的让所有人都能生存下去的‘大爱’，因为你坚信这份爱就是你一直在追寻的答案？”睚眦的大眼这次变成了一张咧笑的嘴，“但是，这对那女孩是不是太残酷了一点？你只是把她当作了自己赎罪的工具而已？如果真的只是这样，那你跟过去又有什么分别？”
“……”仇小钊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仔细想想吧，你所谓的答案，究竟是否真的重要……”睚眦对他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到了现在，你是否已经理解了我睚眦，理解了你的家族，并且理解了你体内的血脉呢？”
仇小钊回首看向那只血红大眼，冷冷地答道：“我只觉得，你是这个世界灾厄的根源，睚眦一族是你散布在这个世界的瘟疫，而我体内的血脉……是一种诅咒，这强大的力量让我们变得狂妄，视万物之命为草芥，然后为了自己的欲望冠冕堂皇地杀戮着人。”
“看来，你还是没能理解啊，那所谓的‘龙之道’、以及‘死之路’……”睚眦眯了眯眼说道，“世间那永不停息的纷争与悲剧，是由于我的意志造成的么？”
“……”
“世人把我的神貌刻画在兵器上，然后又以我之名行使着杀戮、以我之威收割着鲜血，再把所有的归咎于我，归咎于武力，归咎于武器，可笑地以为是因为是刀剑和力量诱惑了人心，种下了欲望的种子，从而产生了杀戮和攻伐。”睚眦把眼神转向那些帝王，不屑地说道，“人类所犯下的那些血债，根源于你们自己自身内心的孽，也就是欲望，那是你们人类自己原有的罪。的确，我所赐予此世的力量，是那名为‘死亡’的事物。但那是一种静谧与安宁的力量，而不是带来狂暴和毁灭那种肮胀而丑陋的东西。
“虐掠、残杀、暴淫……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是被扭曲的‘死亡’，被给予扭曲死亡的结局，就是落入这黄沙的夹缝里。这样的‘死亡’，真的还能称得上‘死亡’么？看看那些堆成丘的白骨，它们的肉体被湮灭在杀伐的历史尘埃中，灵魂被永远束缚在这个夹缝里，遭受混沌的黄沙摧残，然后终究有一天，它们会彻底被那黄沙所掩埋吞噬，被那混沌消融，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当然，站在它们之上的你们这几个蝼蚁，也不能幸免。”
“被这黄沙吞噬？”一个帝王的光影自嘲地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宿命么？”他开始记起来了，其实就和他们脚下那些白骨一样，他们也同样是被束缚在这夹缝里的囚徒。他们曾经给世人带来扭曲的死亡，可到了最后，自己却免不了也被别人给予扭曲的死亡。这是这个世界的一道诅咒。
在那黄沙之下，已经有三分之二的白色山丘被掩埋了，站在这白骨堆成的、名为“千古”的白色山丘顶端，只是延缓了他们被黄沙覆没的时间而已。等到这白色山丘完全被黄沙掩埋后，最后就轮到他们了。
看着漫天的黄沙和白色山丘上积累的白骨，仇小钊心里泛起一丝悲凉，他彷佛能听到那些头骨透出的不想消逝的哀鸣。他问道：“静谧与安宁的死亡……这就是你说的死之路、睚眦之道？那是能够逃离这黄沙夹缝的方法么？”
“这只是结果，”睚眦的眼神变得柔和，“至于如何到达这个结果、如何走出这条道路，就得你自己去发掘了。毕竟，没有经过探索而得出的答案，是没有意义的答案。”
“让它们化作我的力量，“仇小钊抬起自己的右手说道，”我要让他们化作我的刀刃，从而离开这夹缝。我也正是为此而来的。睚眦，我们应该能做到这一点的吧？”
“要将它们都带出去么？”睚眦放声地大笑道，“你还真是贪婪呢！”
“唔……”
“已经被黄沙吞噬的那些家伙，已经归了混沌了，那是彻底消逝在这个世界的东西，我也无能为力。而凭你现在的力量，也只能把一部分还没被吞噬的家伙带出去。”睚眦说道。
仇小钊本想说“没别的办法了吗”，但他没有说出口。他明白，睚眦所说的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事实。
“好了，能停留在这儿的时间不多了。黄沙看起来越来越大了。”睚眦催促他道，“赶紧召集那些力量，然后我们该走了。那女孩、那个你追寻的答案还在等着你去救回来呢。”
“嗯……”仇小钊咬了咬牙，手里捻出咒势，将那些千古之力，也即是那些白丘之上的亡骨聚集到自己这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听到召换的亡骨们嘶叫着，彷佛是得到了驶离宿命的车票，纷纷拥挤着，想要朝仇小钊那里飞去，几座白骨山丘纷纷震动起来。但是，能够飞过去的只有山丘表面的少数，被积压在下面的亡骨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朕……还有朕，把朕也带出去。“一个帝王的光影也大叫道，“不管是当你的刀，还是当你牛马，都无所谓……只要能把朕从这里弄出去！”
“哼，真是不忍睹视，你这也是君王该有的样子么？”另一个帝王的光影嘲笑他道，“不管最终如何，这座白丘就是寡人的王座，是世人无论如何也攀登不上的顶点。作为帝王，作为万人之上，就算最后要被那宿命吞噬，寡人也坐在这王座上，带着王该有的尊严消逝。”
飞来的白骨在仇小钊手上聚合起来，然后融化成液态，再慢慢化形，渐渐地形成了一把长刀的形态。在此刀炼化的过程里，那些亡骨的记忆不断涌入到仇小钊的心中，他看到了它们在那已经几乎无人知晓的过去时空里所经历的一切。
“二剩、狗蛋、三七、八两、大壮……”仇小钊一个个叫着他们的名字，尽管那只是如今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还知晓的名字，“我记住你们了，你们不会再从这个世界上消逝。所以，化作我的刀刃、化作我斩断混沌的力量吧！”
“谢谢你。”、“太好了！”、“谢谢……”，从那刀刃里传出感激哭泣的声音。
黄沙真如睚眦所言，变得越来越大了。仇小钊的视野里几乎都是暗蒙蒙的灰黄色，凛冽的狂风让他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哀鸣声。
“该走了。”睚眦对仇小钊说道。
“嗯……”仇小钊看了一眼远处已经消失在沙尘中的白骨山丘说道，“我会回来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都带出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