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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缘

2024-07-12  本文已影响0人  疏瑶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回家

太阳犹犹豫豫地欲出未出,天空一片灰白。从绿油油的稻田里,整齐的玉米地里,以及长满杂草的荒地里蒸腾起一股又一股热气,混在空气里,闷热又潮湿。

昨天佳宁和弟弟佳明、先生周伟、儿子小瑜从城里回来陪父母过端午节。

母亲和弟弟,儿子出去钓鱼,佳宁嫌热,没去。在家闲的无聊,躺沙发上睡着了。朦朦胧胧中听到院子里叽叽喳喳的人声,好像从城里回来很多人,吵得她不得不从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穿着拖鞋,啪嗒啪嗒从楼上下来,出门右转,走进猪圈里的茅坑,解开裤带蹲了下来。

在佳宁小的时候,这两间猪圈都是用来养猪。现在一间养猪,一间养鸭。不整齐的石头垒就的墙面,露出大大小小的窟窿往里灌风,冬天上厕所冷屁股;夏天蚊子成群,嗡嗡嗡地像轰炸机一样,一屁股下去坐死上百只不成问题。幸好现在有蚊香,每天点一两盘,人不遭罪,旁边的猪也不遭罪。

上完厕所,正准备出去,旁边的猪抬起屁股朝着佳宁准备路过的墙壁撒尿。一股劲头十足的尿液“哗哗哗”地从缝里飙出来。佳宁退后几步等它撒完后走出去。

佳宁向父亲告状说:“那头猪乱撒尿。”父亲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不揍它?!今年这两头猪习惯不好,养了半年了,天天教都教不好,有时候还把尿撒到猪槽里!”佳宁从来不忍心打这些家畜家禽,它们也是生命。不过,习惯不好的是该受点惩罚。

太阳从云层里漏出半张脸,就这半张脸的光都灼得人冒汗。坝子旁边有一棵橙子树,树荫像一把伞,佳宁顺手拖过来一张矮凳子,坐在树荫下,略觉凉快。父亲坐在屋门口。

佳宁与父亲聊天:“伯娘家的哥哥姐姐都回来了吗?我看着好多人。”父亲看着院子里走来走去的人影,说:“可能是吧。”随后,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你幺爸也回来了。”

佳宁心里微微一震,不确定地问:“幺爸回来了?”父亲仍看着那群人影,缓缓地说:“嗯。”

苦难

三十年前,佳宁八岁,佳明四岁。有一天夜里,母亲去上厕所,刚一出门,佳宁就听到外面“乒乒乓乓”的敲击声,随之而来的是母亲大力的呼救声、哭泣声和一群人的叫骂声。父亲情急之中开灯,却把电灯线拉断,屋里一片漆黑。父亲冲出去看见一群人在围殴母亲。佳宁和佳明坐在床上吓得浑身发抖。

父亲转身冲进屋里一边找棍棒出去解救母亲,一边安慰两个孩子:“娃儿,妹崽,莫哭!就在屋子里别出来!他们还没本事弄死我!”随后拖着粗大的木棍冲了出去……

佳宁和佳明在黑暗中听着父母在门外被人打,姐弟俩坐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天,母亲躺在床上起不来。父亲早上出门去买药,走在田埂上,又被几人打倒在地。这一次,佳宁清清楚楚看到幺爸骑在父亲身上,拳头一下又一下落在父亲脸上、肩上、胸口上……幺婶也在旁边帮忙。大伯家的哥哥姐姐也在,不知道是在劝架还是在一起打父亲。现场一片混乱,邻居们劝的劝,拉的拉,把父亲从人群中解救出来。

父亲在邻居的搀扶下,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和母亲一起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佳宁幼小的心灵感受到:这个家要破碎了。她的心揪作一团,憋着眼里的泪水,恨自己为什么不快快长大。长大了就有能力保护父亲、母亲了。

邻居伯伯说:“小宁,去你舅舅家一趟吧。”佳宁抹干眼泪,回了一声:“嗯。”转身就朝相距半小时路程的舅舅家走去。

佳宁有五个舅舅,她径直去了大舅家。大舅是医生,可以给父母亲治疗伤痛。大舅家有一个儿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大舅见佳宁突然到来,有些奇怪的问:“小宁,你怎么来了?”小宁见到大舅如见到救命稻草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舅冷静地说:“别哭,发生什么事了?给我说。”旁边那个二十多岁,人高马大的表哥也扯着嗓门说:“就是,别哭。说!谁欺负你了,哥给你揍回去!”佳宁抹着泪水说:“我……爸……爸……妈妈……被……被……幺爸他们打了。”说完又痛哭起来。大舅听完,一边背上药箱,一边埋冤地说:“老四那个脾气也是太大了,不知道改改。”佳宁的母亲在娘家排第四,娘家人都叫她老四。外婆生了三个儿子之后才得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如掌上明珠般捧着,呵护着。在娘家一点气都不曾受过,有什么事都是哥哥们帮她兜着。

大舅说:“走,去你家里一趟。”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操起一根铁棍跟了出来。大舅回头指着自己的儿子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许去!”大块头的表哥只能杵在原地,不能再向前一步。

舅舅来到佳宁家里,母亲看到娘家来人,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大舅说:“现在知道哭了?在娘家谁都让着你,嫁人后谁还惯你?自己脾气也得收敛一点。”父亲抹着泪说:“是我没能力保护她。”大舅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妹夫,没作声,开始动手给他们检查伤情。几分钟后,他说:“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说完,从药箱里找药品,他交代佳宁说:“这些是外用的,这些是内服的。你去烧点开水,给他们吃药。”

佳宁听话地点点头,就去灶屋烧火去了。她听到大舅跟父亲母亲说了很多话,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也记不清了。听到母亲一会儿哭,一会儿又默不作声,父亲也时不时地叹息。

大舅走之前,来到幺爸住的房子前面,站在坝子,大声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再敢动我汤家人一根手指头试试!”

院子里悄无声息,大舅说完转身离开。

佳宁小心翼翼地端着滚开的水往父母亲的床边走去,心里忐忑不安,这件事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他们还会来欺负父母亲吗?

佳宁刚放下碗,就听到幺婶的叫骂声:“喊人来帮忙,有本事各人来打回去噻!……”各种不堪入耳的叫骂一句又一句钻进耳朵里。佳宁想冲出去打一架!母亲挣扎着要起床,她受不了这份气。父亲拉着她,说:“你别动,我们现在搞不过他们。”

突然,幺婶的叫骂声停了下来。佳宁跑出去看,幺婶家的房门紧闭,表哥站在他们坝子里,赤手空拳,扯着嗓门说:“有种你出来!像刚才那样骂!像之前那样打!我可以单挑,你们也可以一起上!今天,你弄死我可以,我弄死你们也可以!老子就是提着脑袋玩儿的人,无所谓!”佳宁终于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这时候,母亲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佳宁扶着她。她用尽全力地对侄儿说:“成娃子,你别进他们家里去。危险!”表哥说:“你回屋去,我知道。”

他在坝子里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应。于是,撂下狠话:“以后,谁敢再打我四孃,我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是说话算话的人!”

离开

此后经年,佳宁偶尔从大人的口中得知他们当年打架只为争那一寸一尺的田土。物质匮乏,寸土寸金。在农村生活的人,仅靠着那一亩三分地养活,没有任何其他的收入来源。所以,必须争。争那一寸土地,也争那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仍然吵架,为鸡、为鸭、为鸡毛蒜皮的事,但再也没有动手。欺软怕硬,每一个时代,每一个环境都是这样,这就是人性。

又过了几年,幺爸一家人迁入城里打工。佳宁慢慢长大,也进城里上学了。

听父亲说,她的学费里有三百元是幺爸赞助的。

再后来,佳宁上学期间,幺爸也到学校看过她一次,也跟老师交流过,还带她去吃火锅。

佳宁有一次想学电脑,找父亲交学费。父亲告诉她先去找同城的幺爸借,等他挣钱了再还。幺爸也借了。

佳宁不知道幺爸为何突然改变,她猜测可能父亲跟幺爸私下里是有交流的,他们是亲兄弟。曾经的仇恨也许因为流着同样的血而化解。这就是血缘。

修复

时间回到端午。虽然很多年没见幺爸了,佳宁念着他曾借钱给她的恩情,觉得应该去打个招呼。

她问父亲:“那么多人里面,哪一个是幺爸?”父亲垫垫脚,偏着头从橙子树叶的缝隙望过去,说:“站在坝子边,穿灰色条纹T恤,头发快掉光了的那一个就是。”

她和周伟穿过竹林的时候,心里惴惴不安地说:“完了,好多人,我社恐了。”周伟鼓励地说:“别怕,有我呢。”她跟周伟结婚多年,对双方的家庭情况一清二楚。周伟知道她多年没见那个人,心里紧张。

佳宁来到坝子里,看到了那个长着一副不好与人相处的面孔的幺婶,佳宁招呼道:“幺婶。”幺婶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一笑算是回应。

哥哥姐姐们都热情又客气地招呼他们吃午饭,佳宁与周伟一边向屋内走去,一边热情又客气地回应说:“不用,不用。我爸在家里煮呢!”

一屋子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桌而坐,聒噪的声音此起彼伏,看不清也听不清谁是谁。桌上盛着煮好的鸡鸭鱼肉,倒满酒的酒杯,满屋子飘着香气。

大哥招呼着佳宁坐下,她客气地笑着问:“大哥,我爸说幺爸回来了,他在哪儿呢?”大哥指着佳宁斜对面的男人说:“那不是。”佳宁转眼就看见了,她笑喊着:“幺爸!”幺爸起身回应,客气有礼地微笑,周伟与幺爸握手,自我介绍道:“幺爸,您好!我是佳宁的丈夫—周伟。”幺爸说:“你好你好。来,坐下一起吃饭。”佳宁笑着说:“你们慢慢吃,我们还要去接我妈他们。”幺爸说:“他们去哪儿了?”佳宁回说:“带着孩子钓鱼去了。天儿太热了,去把他们接回来。”幺爸说:“嗯,是有点热了。”

到这个时候,招呼完了,也客气完了,接下去互相也没什么话说了,该走了。佳宁与周伟一边往外走一边客气地说:“你们慢慢吃。”大家也客气地留:“你们吃了再去。”

血缘

离开喧闹的人群,佳宁说:“看出来了吗?幺爸的笑容精明,客气,有礼。比父亲聪明,我爸就是太老实了。”周伟说:“这是正常的。他在外面那么多年,见的人和事比爸多。而且,你们都这么多年没有交集了,感情是很淡的,它就是一份血缘。一场因血而起的缘分。无论情浓情淡,你们都是一脉相承的人,斩不断的关系。”

他们顶着烈日走到半坡上的一块平地,这里停满了小车。有幺爸家的,大哥的,姐姐的,还有佳宁的。如今,生活条件改善很多了,大家城里都有房,家里都有车,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再也不会争那一寸一寸的土地了吧?

佳宁驱车把母亲,弟弟,孩子接了回来。路过院子的时候,哥哥和幺爸客气热情地问:“钓了多少鱼啊?”提着鱼桶的母亲没有跟幺爸说话,笑着回应哥哥:“都是一些小鱼小虾。”

佳宁知道在母亲心里,永远也不会原谅当年打过她的人。这一刻,佳宁理解她,也理解她当年承受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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