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方里的大乾坤
《红楼梦》整本书阅读
《红楼梦》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偌大的贾府也不例外。生病就要治疗，病因不同，生病的人不同，所开的药方自然不同。笔者不懂医理，今天整理《红楼梦》中的几个药方及陈述一些情节，以期从中有所发现。
一、 林黛玉常年所吃的人参养荣丸
第三回《托内兄如海酬训教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写道：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书中并没有写人参养荣丸的配方，推测在那个时期，这个方子应该是常见的。百度搜索“人参养荣丸”，具体配方及解释如下：
人参、白术、茯苓、炙甘草、当归、白芍、熟地、炙黄芪、陈皮、远志、肉桂、五味子。这个方子由四君子和四物配伍，成八珍汤，在八珍汤的基础上加黄芪、肉桂，增强了补气的作用，再加远志、五味子，远志养心安神，五味子酸敛心气。人参养荣丸是气血双补、心脾同补的方子。
林黛玉进贾府时也就十岁左右，自小吃这个药，可见身体是多么虚弱。
贾母得知后当场表态给林黛玉配这个方子。但是后面第七十七回写道，王熙凤生病药中需要人参，王夫人手头的都不太好，从贾母那里要了好的，医生检查了后说这个人参品相虽好，“已成了糟朽烂木，也无力量了”，就此推断，生病的林黛玉，在贾母跟前这么多年吃的药里，主要成分人参，竟然是过期的。所以她多年来她的病没有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是由原因的。而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得知人参真相后，并没有告知贾母，薛宝钗也在场，他们两人只是商量着给王熙凤把好的人参找到，把药配齐，至于其他，原文没有交代。这究竟是作者忘记了，还是原本就不需要写。另一方面，贾府这样的显赫人家，把人参这样珍贵的药材都存放得过期了，说明了什么，读者可以脑补。
二、 薛宝钗的冷香丸
小说第七回，周瑞家的送走刘姥姥后到梨香院找王夫人复命，得知薛宝钗病了，也知道了她常吃的一种丸药，冷香丸。这个药方和服用的方法很讲究。按照薛宝钗的说法，全在“可巧”二字。
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 还要白露这一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一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一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关于这个药方，读者评价不一，中医也有评论。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和白梅花都可入药，但是冷香丸取的是这四种花的花蕊。要在次年春风这日晒干，之前四种花蕊取得已经不容易，一年下来保存也很不容易，就不知道春风这一日的太阳跟其他时候的太阳有什么区别，还要保证这一天有太阳，雨水、白露、霜降、小雪这几个日子的白露霜和雪已经不容易在一年之内都碰到，暂且用“可巧”解决了，蜂蜜和糖是最容易的材料。笔者不懂医理，看到中医有人对四白花的药性做解释是清肺热、化咳喘，有清热解毒的功效，白色属肺经，比如我们平常所服用的冰糖雪梨，百合莲子，都是白色，对肺经确实是有利的，但并没有写道用花蕊。
冷香丸这个方子，让人感觉有杜撰的成分。作者这样写有什么用以呢？林黛玉的“人参养荣丸”确有其方，不论人参多么金贵，却是可以也容易配得的，对贾府而言，能用钱解决的事还真不是什么事。“冷香丸”一搜百度，都是《红楼梦》里咋说的，可见别处医生并不开这样的方子，普通百姓，就是现在的富贵人家也不会开这样的方子。别说“四白”花蕊难寻，四节气的天气不可预测不能保证，最重要的，当下空气污染严重，就是四个节气刚好有降水，雨水、露水、雪水和霜，怕是不敢贸然使用。
这个药方能配齐，也远非“可巧”二字可以概括得尽，足见薛宝钗更为金贵（也更为做）。林黛玉服用人参养荣丸，是因为自小体弱多病，这个是温补的药方，补气益血；薛宝钗的冷香丸，是针对她自小娘胎里带来的毒，是清热解毒的。一补一泻，补不足而排有余。黛玉是气血不足，宝钗之“毒”可以玩味一下，是打小就有的功名利禄之心 、仕途经济之理念，还是端庄温婉之下的算计呢，脑补。
三、 秦可卿的药方
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张太医给秦可卿开的药方，翻检整部书，它是最像药方、最为完整的药方。秦可卿生病，宁国府请了很多大夫，但是人云亦云居多，三五人轮流诊脉，商量着开方，吃了也不见效。冯子英推荐了张太医。张太医见贾珍，自称晚生，即使在贾蓉面前，也自称小弟，并且很谦虚，认为自己“鄙贱浅陋”“毫无实学”，但在诊脉时却独到见解。根据脉象推断，不是喜脉，之所以病到这个地步，有被众位医生耽搁的原因。至于病理，是秦可卿这个人“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再询问身边服侍得人，得出“水亏火旺得症候”。（关于病人的多思忧虑，前面尤氏也曾说过，秦氏心细心重，不论听见个什么话，都要前思后想三五日才罢。好尤氏，比先前那些大夫还要看得真切）据此，张太医开出这个药方：
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
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人参二钱 白术二钱土炒 云苓三钱 熟地四钱 归身二钱 白芍二钱 川芎钱半 黄芪三钱 香附米二钱 醋柴胡八分 怀山药二钱,炒 真阿胶二钱蛤粉炒 延胡索钱半酒炒 炙甘草八分 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 红枣二枚
他还提醒，这个药方不是万能的，也要看医缘，总是要过了春风，就可望全愈。后面补了一句：贾蓉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
这一章节开药方这一部分，首先证明张太医是一个谦虚有医德、有能力的医生，敢说真话做实事，“医缘”之说，更见张太医全面，万事留有余地，也更符合实际，毕竟医生再厉害，不能包治百病，要是病人自己做，后果不可预测。
其次，对比之下是其他的医生不负责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普遍心态。第三，告诉我们，日常不可过分要强，不可思虑过甚，要能看得开，这样才可能少生病。至于隐约透露的“冬至前后”“一冬不相干”“过了春分”这些时间节点，其实为下文秦可卿突然病重并去世做铺垫。晴雯的药方
小说第五十二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晴雯晚间贪玩受凉，早上起来鼻塞声重，懒得动弹。宝玉想办法请来太医，太医诊脉后给的结论是“外感内滞”，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感冒积食。开的方子里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还有枳实和麻黄。宝玉看了药方，发现后面两味药其实并不适合女孩子，又重新请来一位王太医，再诊病，给出的结论与先前的不同，药方做了处理，换掉枳实和麻黄，添了当归、陈皮、白芍等，减了药的分量。这副药中大部分在今天的中药或者中成药中常见，用于疏风清热、凉血解毒、防御外风而解表。当归、陈皮、白芍在黛玉的人参养荣丸中也有，可见这个方子是适合女子的。按说这样的药方是管用的，可是发生了虾须镯事件和带病熬夜补孔雀裘，次日病情加重，宝玉将疏散驱邪诸药减去，添了茯苓、地黄、当归等益神养血之剂。加上之前净饿和服药调养，后来渐渐好了。
相比之下，晴雯的药方有些粗糙，前一位太医不用心，把一些男性都不一定能用的药开在里面了，幸亏宝玉发现，再请人重新开方，后来根据病情变化，宝玉自己调整了药量，晴雯的病最后也竟然好了。而这个变化的药方，却是本文所写的四个药方最见效的一个。
晴雯生病求医开方用药，首先体现出宝玉这个主子对丫鬟们的关爱，因为一般人是没有资格请太医治病的；其次体现一些太医的不用心，没有医德医品；第三再次表明，中医用药博大精深，是有男女性别之区分的；第四，为后来尤二姐有孕胡太医再次派上用场铺垫。宝玉调整药方之举，是他大胆灵活的又一例证。2022年全国乙卷命题出到“沁芳”，赞宝玉能依据情境创造的才情，改药方的举措比之更甚，因为前者是娱乐是风雅趣事，这里实实在在是救人姓命的，更有价值。
当然，除了这四个药方之外，贾府还有通用的药方，“这贾宅中的风俗秘法，无论上下，只一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养”。（第五十二回）比如巧姐儿，贾母，都曾用过这个方法。晴雯生病能那么“手忙脚乱”地治好，还有她“素昔是个使力不使心的人，再素昔饮食清淡，饥饱无伤”，总结起来就是要身体健康，日常饮食要清淡，少费心，前面秦可卿就是一个反例。这里既是治病，又有养生的绝学理念，的确是可以流传的。
各位读者，文中反复出现的跛脚道人癞头和尚当然也会治病，比如给年幼的黛玉和年幼的宝钗治过病，只不过是要化黛玉出家，给宝钗冷香丸的药方，在宝玉的通灵宝玉失效或者丢失的情况下突然出现，治病的费用动辄万两白银，却每一次最后都免费，最终把宝玉给化走了。他们的治疗手段是“法”不是“方”，普通人学不来的，决断人的生死去留，是造化的安排，也是作者的安排，大都跟医药无关。至于那个马道婆为了宝玉的烫伤画圈念咒嘟嘟囔囔，又要香油钱有要鞋面子，做法事扎小人，是小人扎堆了，真不值得一提，相信在现在社会，她的神鬼功夫不管是治病还是致病，都是起不了作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