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世间情那些年的感慨杂文随笔精选录

向生而死

2018-05-02  本文已影响1219人  莫小微
向生而死
在生死面前,我们有时候生活得像一根稻草,有太多太多的无能为力。

01

根婶辛苦了一辈子,如今命赴黄泉,儿女们自然使尽全力,让老娘风风光光下葬。

人生这场最后的盛宴,不仅关乎死者的福泽,还关乎后人的脸面。

根叔的小院里人来人往,老两口平时人缘好,全村老少差不多都赶来帮忙。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一条龙的流水宴,更是摆了一席又一席。

大儿子外号叫大头,木工出身,虽说赚钱不多,但交朋结友不少。二儿子这些年倒腾苗圃生意,大富大贵谈不上,在村里也排在前头。

道士念了三天三夜的经,孝子孝孙们在灵前跪了一地。村里人都说,根婶的丧事是近几年来村里办得最风光的。不仅有念经的道士,还请了唱歌跳舞的乐队呢。

根叔蹲在院墙外的墙脚下,黝黑的脸上眉头紧蹙着。手里忽明忽暗的旱烟,默默地陪着他。在一呼一吸之间,方显示出那是一个活物。

他蹲这几个小时了,不动,不吃,也不说话,任凭谁来劝,都不肯挪窝。仿佛院里的一切热闹和他无关。

大家都知道根叔老两口感情好,一辈子没红过脸。如今老伴先走了,他一准儿是伤心过度了。

02

唢呐声忽远忽近传来,请的乐队到了,孝子们也都在大门口迎着。不一会儿,乐队摆开了阵势,音箱里的歌声响起,随行的几个女人边跳边唱,还扭起了秧歌,像办文艺晚会一样热闹。

很快人群都聚拢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观看着,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这时,一直蹲在屋外的老根叔突然一跛一跛闯了进院里,"叭"的一声,他一棍子狠狠地敲在音箱上,指着唱跳得正起劲的女人们吼道:"滚,都给我滚……"

人群一下安静下来,儿女们也莫名其妙看着老爹,不知所措。老根叔指着儿子骂道:"你们这些畜生啊,弄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有什么用,要用这钱给你娘治病,她也不会死啊!"

他两眼望着院子上方的那一方阴天,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浸满了空洞的双眼。许久,他慢慢地从地上抓起一大捆草纸在棺前的火盆里烧着,扬起的纸灰打着卷儿飘向上空,仿佛变成一卷卷的钞票欢快地奔向根婶的怀抱。

"老伴啊,你命好苦啊,活的时候没钱治病,死后给你烧点钱,你在那边别省着,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有病别拖着,记得早点去医院……"

他转过身趴在棺木上大声恸哭。

03

根婶患的是心脏方面的急病,那天突然昏倒送医,县医院都不敢收,120急救车一路闪着红灯送到了省医院。医生抢救了半天,总算暂时脱离了危险。

医生说,最好的方案是做手术,虽然有风险,还有百分之五六十的生存希望。但如果不做手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手术费用要二十来万,让他们自己商量,手术越早做越好,给他们一星期时间决定和筹款。

根叔根婶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根叔年青时个子小,农活总做不赢别人。为了拉扯几个孩子长大,可没少吃苦。为了多赚点钱,他学会了在石头山上放炮,这种活来钱快,但危险性极高,很少有人愿干。

有一次,他埋好雷管,点上火,再远远地跑开。等了半天,都没动静,他以为没点着,就准备走近重新点火,哪知道刚走到半道,随着"嘭"的一声响,碎石满天飞,他被石头砸晕过去。这倒霉催的,竟然碰上了一颗哑炮。

当看到血污啦撒的根叔时,根婶吓傻了。所幸这次事故没伤到性命,只是右腿留下了一点残疾,这下更干不动重活了。根叔养好伤后,又重新干起了石头场放炮的营生。

自此后根婶更加劳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田间地头忙活半天,再赶回家给孩子们做早饭,喂猪喂羊,她象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啊转啊,没有一刻能停下来休息。

他们这些年辛辛苦苦地操劳,好不容易帮着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了。根婶干不动农活了,就在家带孙子,带了老大家的又带老二家的。

近几年根婶时常觉得胸口犯痛,她也没太在意,以为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也舍不得钱上医院,就一直拖着,实在疼不过了,就让女儿买点止疼药吃。可谁知道,这一拖就拖成了恶病,她才刚满六十岁啊。

04

根叔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儿女们,女儿是泼出去的水,靠不住。他觉得两个儿子一定会想办法筹钱救老伴的。

大头可犯难了,自己一个手艺人,赚的钱仅够维持家用。这么大一笔钱上哪去弄啊。

"老二,你家富实点,能不能先垫上,我那一份慢慢还你。"大头和老二打着商量,弟弟比自己有能耐,他或许有办法凑齐这笔线。

老二刚想说话,媳妇狠狠地蹬了他一眼。"大哥,给娘治病,兄弟俩出钱,这天经地义的事。但娘是大家的,让我们一家出钱,那可不行。只要你拿出十万,我们保证也出十万。"老二媳妇赶紧接过话茬。

大头垂下头,看到站在一旁抹泪的妹妹,妹夫跑运输的,手上肯定活络点。他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希望。

"大妹,你能想办法凑点不,算哥借你的。"大头转过身问妹妹。

"我家今年刚翻了新房子,还欠着一身的债,我没有钱呀,大哥。"小妹也很无奈。

"那我去借借看吧!"大头真恨自己的无能,关键时候连母亲的救命钱都拿不出,让他一个七尺男儿,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大头在外奔波了很久,只借了不到一万块钱,加上老二凑的,这点钱和手术费用相差太远了。

根婶在等待中,失去了最佳手术时间。根叔看着老伴痛得死去活来,他心如刀割。他想不明白,老两口为了孩子们成家立业,棺材本都搭上了。现在,老娘要救命,他们却不肯拿出钱来。

果然,水只能往下流啊。

05

这天夜里,根婶在剧痛中醒来,看着床边一直守护她照顾她的老伴,满头花白的头发,身形越发瘦小。他日夜守着她,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

"又疼了吧!"根叔平时睡得和死猪一样,自从老伴生病后,觉就很浅,她一个小动作就能惊醒他。

他伸出手在她胸前轻轻地抚着。根婶觉得自己的病真是一个无底洞啊,不能再连累老伴和孩子们了。

"老头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别怪孩子们,就算筹到了那个钱,我也不会做手术。"

"他们要真心给你治,砸锅卖铁也凑得出钱来。"根叔一想起俩儿子就窝火。

"他们还有自个儿的日子要过呀。"根婶喘着气哭道:"我走后,你可咋办呐,哪个孩子接你去,你就去哪家,好歹有口热饭吃呀,可别犯倔了……还有,我的病别声张,给孩子们留点面子。"

根叔看着吃了一辈子苦的老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自从跟了他,就没享过一天福,如果可以,他愿意替她去受这痛和苦。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根婶痛得面色发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老头子,我实在痛得受不了……让我走……我要走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含泪地拨掉了手上的针头。根叔想阻止她,举起的手又默默地垂下。

第二天一早,大儿媳来早饭时,根叔就那样呆呆地坐在老伴的病床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虽然那手早已变得冰凉。

根婶下葬后,根叔像一根焉了藤的老黄瓜,迅速的干瘪下去。他一个人呆在小屋里,哪个儿子家也不去。他整夜整夜地咳,却拒绝儿子们带他上医院。

风烛残年的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了,有时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有在看到幼小的孙子时,脸上才会有一点点笑容。

身体好的时候,他会拄着拐柱到根婶的坟头,抽着旱烟,一坐老半天,好象在等着什么。

许他在等一个约定,也许在等一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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