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和他的媳妇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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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四哥是大娘最小的孩子,自小倍受宠爱。
大娘这一辈子共生了10个孩子,五男五女,因为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最后只活下来8人,四女四男。在那个男人为天的时代,四哥的降生,无疑让大娘作为生育女性能够完美收官。。
因为一辈子忙于生孩子,大娘从结婚到老去的这六十多年里,从来没有下地干过活,这在农村是极其罕见的。
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她不是在怀孕,就是在生娃的路上,再者就是养孩子。
这一点,是大娘一辈子时不时拿出来炫耀的资本,在农村,一个女人能不下地干活,除了家里的男人给撑腰以外,还有她强大的生育能力。
她的八个孩子逐渐长大,一个个如狼似虎,在大娘身后一站,齐刷刷地一片小树林,这让原本傲娇的大娘更是底气十足,在邻里间说话做事显得特别霸道。
今天和东邻吵架,明天和西邻干仗,有的是因为她看不惯,有的是别人不识时务,不给她面子,总之对于不合她心意的事情,她都要插一杠子。
不管她的对错,只要和邻里发生争执,平时闷头不哼的大伯就会猛磕一下大烟袋,从半蹲的状态下站起来,愣愣地说一句:“哼,你给她吵,你看她怕过谁?你支起来铡刀看她敢不敢钻!”说完,拍拍屁股回家了。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的女人谁都不怕。大娘的儿女们虽不说像大伯这样亮明态度,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个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只要大娘不吃亏,他们就保持沉默,否则就会大打出手。
经历了几次这样的事情,邻居们都清楚了这家人的脾性,就再也没有人敢惹他们了。这也是人们在长期的群居生活中积累下的智慧,就像那句流传很久的俗语说的那样:啥贵不吃啥,谁恶怕谁家。
四哥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作为最小的儿子,是大娘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自小在家里说一不二,只要是他想吃的、想玩的,全不管那东西是何人的,直接一把抢过来。如果对方不愿意,他就撒泼打滚,亲娘祖奶奶的骂不绝口。更可怕的是,只要惹急他,他就会像疯狗一样,身边有刀他都敢拿起来捅人。
记得有一次,三哥自己做了个陀螺,正玩得开心。四哥看到了,非得要过来自己玩,三哥知道他不讲理,尽管自己不情愿,还是同他商量着两个人一块玩。四哥才不愿意这样,好东西他没有分享的习惯。
三哥趁他没注意,抓起陀螺撒腿就跑。四哥急了眼,顺手拿起一把铲,照着三哥扔了过去。
那铲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三哥的小腿肚上,原本像兔子一样三哥,顿时扯着嗓子哭天抢地起来,原来他的小腿被铲头割破,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里鲜血汩汩流淌,吓得我们都不敢直视。
大娘跑过来,全不管三哥的伤势,开口大骂:“傻种,他要你给他不就完了,谁让你跑,活该这样!”大娘这样明目张胆地偏袒,让三哥心里很不服气,以至于成年以后,他和大娘的关系极差。
看大娘骂了三哥,四哥这边显出很得意的神情,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掰开三哥的手,拿走了那只陀螺。
年龄稍大一点,四哥就成了我们那个胡同的小霸王,不,确切一点说,是我们村里的小霸王。
从我记事时起,从没见四哥下地干过活,每天一到饭点,他准时来吃。饭合口,他吃完把碗一推,不知道跑哪去玩了;饭不合口,他就会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
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骂自己的老娘:“咋不死了你?连个饭也做不好。”谁知大娘不生气,反倒笑眯眯地说:“你看这个熊孩子,一点活不干,还嫌好道歹。”
再大一点,就听人说四哥不是偷这家个鸽子,就是偷那家只兔子,和村里几个不干正事的人整天在一起,吃吃喝喝,每天都红着个脸、东倒西歪地回来。
(二)
四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胡同里和他差不多的男孩子,不是相亲,就是订婚,再就是结婚。他家里却连个媒人影看不到。
又过了三四年,同龄人一个个都结了婚,有的还升级做了爹。大娘表面上不着急,逢人就说:“俺小四过两年再说媳妇,年龄大点,知道疼媳妇。”
我们农村人结婚,是粗放式的。年龄相当,家里人在村里口碑不错,就算合适,至于感情之类的话题,全是扯谈。大部分人从订婚到结婚,也说不了几句话,结婚以后照样过日子、生孩子。
所以两样东西决定孩子的婚姻,一个是年龄,一个是口碑。
那时订婚年龄大多就是十八九岁,大了也不过二十二三岁,错过这个时期就不好找了。四哥那时已经二十三岁,大娘说的不着急,只不过是撑面子。
口碑这一块极其重要。通常考察父母双方及男孩为人是否厚道,是否孝敬父母、和睦乡邻,是否有不良嗜好。
大娘一家在村里如虎狼之师,一直以来都是充当霸主的角色。在那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反感她们一家,再加上四哥个人的原因,没有媒婆登门,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又过了五六年,四哥马上就三十岁了。一直找不到媳妇,他自己非常着急,常常喝醉酒骂他老娘:“要不是你整天欺负东家、欺负西家,我怎么会找不到媳妇?你这个老不死的。”
大娘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气,见人就哭哭啼啼:“他婶子,你说这可咋办呢?”
“三奶奶,你看能不能帮忙给四儿说个媳妇?”
“他叔,能不能想个办法,老四眼看就打光棍了……”
二十八九岁了再找媳妇,哪有那么容易,邻居们只能说帮忙想想办法。
也许是天不该绝他,一个远方亲戚捎信说可以去南方省份去领个媳妇,因为那时山区的生活太贫穷了。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们平原地带也很穷,但是和那些落后的山区相比,还是好多了,至少吃饭穿衣不成问题,所以山区的姑娘愿意嫁过来。
一个多月以后,四哥就领回家一个贵州的姑娘。白白净净的,典型的南方人长相,眼窝有点深,眉骨很突出的样子。个子很高,快一米七了,在女人中间是很高的。
1993年的春天,傍晚时分,我们都端着碗在胡同里吃饭。只见两个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从胡同南头走过来。
我们正好奇是那里来的外乡人,就听见四哥欢快的声音:“都吃饭了,我们回来的正好!”
“你领来媳妇了?”有人问。
“领来了!领来了!想看的家里来,我还背了喜糖。”
四哥的话音一落,胡同里的男女老少全都站起来了,端着饭碗、拿着馒头,有的小指头那里还夹着个大葱,全都挤进了大娘家的小院。
新媳妇往屋里一站,比四哥个子还高,年龄还小。大伯大娘看了全都一脸的笑容。
就这样,四哥的婚姻难题解决了。
新媳妇叫小瑶。
刚到家的第二天,小瑶就早早起床帮大娘做饭、打扫院子、刷锅洗碗……
看她那么勤快,嫂子拍拍她的肩膀,跟她开起了玩笑:“新媳妇,一个月不能下床,得赶紧生孩子。”
她听不懂嫂子的话,只是茫然地对着我们笑。四哥也跟着逗她,比划着对她说:“嫂子—说你—不用—起床,要—生孩子。”
没想到她听懂了,竟捂着嘴巴笑起来,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四哥又做了翻译:“她说不干活,很难受。”
看着这么勤快开朗的新媳妇,大家从心底里开始喜欢上她。有的老人还感慨地说:“别看老婆子一辈子作恶,人家好命,找个媳妇挺可心。”言语间不乏羡慕。
自从小瑶来了以后,逐渐替代了大娘,烧汤做饭、刷锅洗碗、洗衣扫院……里里外外全都弄得利利落落、干干净净。
春天,地里的农活少,姑娘媳妇们都在家忙着做针线活。大家都坐在胡同里,有的纺棉花、有的做鞋子、有的织毛衣……
小瑶第一次看到绣花的新鞋,竟直勾勾地看了半天,嘴里一个劲地说:“好好看!好好看!”原来她长那么大,还没有穿过鞋子。
听她这么说,众人都很心疼,嫂子忙说:“我帮你做一双吧。”
她连忙摆手:“不要!不要!好麻烦的,我跟你学做,可以吗?”
接着她给大娘要了做鞋的碎布、针线和绳子,和年轻的姑娘、小媳妇们一起开始做鞋。
她这个人心灵手巧,一看就懂、一教就会,纳鞋底、缝鞋帮、把它们上在一起,一气呵成,一天多的时间,居然把一双鞋做好了。
尽管鞋子做得不太漂亮,针脚不匀称、鞋底面不够齐整,可是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已经算是很完美了。
小瑶赶紧穿在脚上,左看右看,站起来走两步,试着跳一跳,那兴奋的劲根本掩饰不住。
她跑到我跟前:“妹,帮我写封信吧,告诉俺妈,我会做鞋了!我有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