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image
读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不舒服的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
始终有种隐隐的哀痛，没有岁月静好，没有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也没有什么心灵救赎，有的只是从头到尾的阴冷绝望的无力感。
文字美妙的让人起鸡皮疙瘩，却又真实的让人难以逃避，生活被揭开表象，我们看到另一个从未见过的满目疮痍的世界。
关于性侵的文艺作品不算少，强暴，性侵，未成年，少女，等词汇似乎是过去一年里，各种头条新闻的关键眼。
2017年4月27日，台湾美女作家林奕含在家中卧室上吊自杀，留下一部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小说里的那个故事，摧毁了她的一生。
书中的女主人公房思琪，在13岁时，被饱读诗书受人尊敬的老师李国华诱奸，此后五年间一直被这场不间断的性侵噩梦缠绕。
小说的文字细腻而华美，各种隐喻和象征类比，让人读起来仿佛置身于云端，但又会在残酷的情节中坠回地面。有文字的美感，更有与现实相对的血淋淋的痛感。
不想过多的去讨论文学作品和作者林奕含真实的经历之间到底有多少重合，只是觉得，若是一部作品，可以让世人在读后有那么一点点懂得和反思，便不算白白消费房思琪的故事和林奕含的灵魂。
至少在房思琪的日记中，我们了解到月球从来不被看见的背面，明白这个世界的烂疮比世界本身还大。
更重要的是，它解答了很多人心中对于性侵的疑问。
image
故事如此开始：
闺蜜翻开了房思琪用蓝色墨水写的日记：
我必须写下来，墨水会稀释我的感觉，否则我会发疯的。
我下楼拿作文给李老师改。他掏出来，我被逼涂在墙上。老师说了几个字：“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
我说了五个字：”不行，我不会。”
他就塞进来，那感觉像溺水。可以说话之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
有一种功课做不好的感觉。想了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是可以，不是吗？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房思琪又在自己的日记旁用红色自我批注：
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约成这第一幕：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普通人在听到性侵强暴等这类新闻时，会问为什么新闻里的人们，或者是书中的房思琪们：
在遭遇强暴后，为什么不反抗不曝光对方？
为什么不为自己所受的痛苦大声疾呼？
为什么甚至还会反过来爱上人渣？
为什么在自己遭受虐行时不去报警？
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好好度过余下的人生？
人们总是喜欢把目光集中在，对受害者的各种疑问或者同情上，却很少去关注事件背后的原因，很少去自我反思，仿佛这些事情永远不会加身于自己，仿佛冷眼旁观的大众不曾消费或助长了房思琪们的苦难。
这世界很残忍，幸好还有文字让人发泄余生。
新闻报道里不会告诉你这些小女孩为什么要忍，为什么被性侵以后想要道歉？
小说至少给我们提供了四种答案。
image
原因一：大众舆论对受害者的屠杀
不是没有人说出自己的经历，而是说完以后的经历更让人绝望。
小说中被李国华诱奸的少女无数，其中一个叫郭晓奇。
她在网络上勇敢说出了自己的故事，甚至点名道姓的揭发老师的罪行，然而论坛里的回复给她带来的屈辱感，再次将她撕碎。
-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钱？”*
“当补习班老师真爽！”
“第三者去死！”
“可怜的是师母！”
“还不是被插得爽歪歪！”
每检阅一个回应，晓奇的心就像被砍了一刀。
细看这些声音，一点都不陌生，和现实中的嘴脸一模一样，这些就是藏在热门微博热门帖子里的热门评论。
没有人真的关心少女的痛苦，人们只是好奇的去听故事，然后自动归纳成八点档的狗血剧情：年轻的小三儿，有钱有势的男人，和泪眼婆娑的原配。
不管你想要大声疾呼为自己伸张正义的声音有多大，总会有更大的声音让你闭嘴。
在那些所谓正义人士的口中，性侵的罪恶之源不是道貌岸然的老师，而是这些女孩儿自己。
那些站在圈外不怀好意的人们的嘴脸，让受害者只能退回到圈中。
当你真的说出来，才发现，旁人对他者的痛苦毫无想象力。大众舆论像一场二次屠杀。
说了也没人会理解，没人会懂，没人心疼，那么还怎么说？
正如书中所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原因二：父母在性教育中的缺席
当少女遭受凌辱，她们第一反应是自我消化，而不是跟自己最亲近的父母诉说，为什么？
不是她们没有说过，而是因为父母在这场关于性的教育里，始终缺席。
孩子们不是没有做过试探，而是试探的结果让人心酸。
房思琪曾在家里一面收拾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
“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
“谁？”
“不认识。”
“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
于是，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
父母如此态度，孩子还能继续说下去么？
在大人眼里，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可理喻不能理解。如果真的发生，他们也会觉得是孩子自己的错，这是何等的可笑。
很多家长常抱怨孩子从来不和自己沟通，却从未想过，年少之时，那些曾经小心翼翼沟通的话，早就被冷漠和误解重新怼回心里。
提到性，家长们第一反应是恶心。
他们永远认为这东西和自己的孩子无关，是“坏孩子”才需要学习和了解的东西。他们的价值观里甚至根本不允许去讨论这个词。我们国家根本没有基本的性教育。
就像书中写的：
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
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要么是不相信，要么是觉得孩子还小，对他们说的话不在意，要么则是直接的指责。自己最亲爱的人居然并不站在自己这边。
父母的态度会彻底将人击溃，以为最信任的人，其实最难得到理解。既然如此，便永远没有必要去说了。
原因三：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房思琪被性侵以后，内心无比煎熬。一个从小受过教育，长相精致美好，环境优越的小女孩儿，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待遇的。她觉得自己如此糟糕，她的自尊心根本不允许她对任何人提起。
书中说：
”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于是她能想到的自欺欺人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爱上老师，也许只有在相爱的人之间发生这种事儿，才会让自己的内心得到一点点救赎。
而那个禽兽一般的老师李国华，也正是深谙少女的这种心思，所以更加肆无忌惮的发泄自己的兽欲。
他知道越是精致自爱的女孩，越不会向外诉说这般遭遇。
可恶的自尊心，在这种时候会让受害者丢掉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强奸者变得无所顾忌高枕无忧，而被害者却因此一辈子要背上自我嫌弃的痛苦枷锁。
即便遇到喜欢自己的人，也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对方，向往正常的少女时代的简单爱恋，而那一切却又变得如此的奢侈和遥远。
很多时候，把受害者囚禁在原地的，是自己的那颗自尊心。这种自尊心背后是从小到大对性教育匮乏，和周围人潜移默化造成的错误认知。
她们不知道，也想不开，被伤害的人不可耻，被玷污的人也并非不配拥有美好人生，真正可耻的该去道歉和忏悔的是那些施暴者。
原因四：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
房思琪被侵犯后，曾试着和自己最最好的姐妹分享，得到的结果却是这样：
“怡婷，如果我告诉你，我跟李老师在一起，你会生气吗？”
房思琪说不出强暴或者诱奸的字眼，她鼓起勇气和最好的朋友诉说，也只能用一个“在一起”来简单形容。
“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你好恶心，离我远一点。”
没有人能理解她，哪怕是亲如双胞胎的姐妹。
有数据显示，在经历了强暴的女性中，只有 15％的人告诉了家人。在告诉了家人的女性中，只有 27％得到了完全的支持，30％未得到支持，43% 的人得到的是模棱两可的回应。
社会对此此类事件的禁忌给了施暴者太多肆意的空间，因为大家不愿相信不愿接受不愿面对，所以宁愿选择避而不谈选择沉默。
人们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在这个人人争着称着自己是输家的年代，没有人要承认世界上有一群女孩才是真正的输家。
即便知道了真相，也宁愿选择去忍耐，去自我消解。然而这种方式除了给自己的灵魂带来更深的伤害，别无好处。
有一期《透明人》里，一位遭受过性侵的亲历者说：“你是一朵花，被人打了一针，迅速地成熟并凋谢了。”
最让人难过的是，因为所谓的贞操观念，因为性教育的缺失，因为自尊心，因为外界恶意的声音，这些花朵根本没有说出真相自我释放的机会。
因为说出真相得到的答案也许比真相更让人绝望。
我最喜欢书中的一句话是：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请不要忍耐，哪怕发泄哪怕生气。
因为，房思琪的初恋根本不是乐园，而是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