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优选 || 满目清嘉
文/非村。
01
自从昨日家里来过一对兄妹之后，杨素琴一整天都有点神不守舍。
她从菜场出来，经过刘老头的早餐铺时想起女儿清嘉最喜欢吃他家的生煎，正待掏钱，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钱包和买好的菜都不见踪影。
定是落在刚才卖带鱼的摊位上了！素琴有点懊恼，急急地往回赶。
卖带鱼的男人大概五十几岁，留两撇胡子，宽头大耳，身上系着一层厚厚的绿色防水雨布，雨布上沾满了带鱼的鱼白，亮锃锃的，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咸腥气。素琴快走到的时候，这个男人正从小山似的带鱼堆里提起一个袋子朝两处张望。
“是我的。”素琴迎上去。
男人眼疾手快地往袋子里塞进一条三指宽的带鱼，又从案下拿出一块发黑的抹布，快速地在袋子底部抹了抹，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热情和谄媚：“杨大姐呀，我正打算歇了摊给您送过去呢。今天周末，女儿要回来吧，送您一条！”
听了这话，素琴心里打了个咯噔，一面道谢，一面不动声色地往对方的脸上打量。额头又宽又突，眼睛小，耳朵大，鼻梁不高不低，嘴唇很厚，隐约还有点向上翻起，这和清嘉的脸是万万对不上的。
这么想着，素琴便放心了些，紧接着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有点好笑。总不能是个外地人就和她家的清嘉有什么关系吧？
这个乡镇因为靠海的缘故有很多海鲜加工厂，打工或做生意的外地人随处可见，有些拖家带口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学得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如果不是老底子的本地人，根本无从分辨。
就像昨日那两个不速之客，如果不表明身份，她是万万想不到他们会和清嘉有什么牵扯的。
02
杨素琴领养清嘉在镇上并不是什么秘密。二十五年前的一天，尚在襁褓中的小清嘉被放她家门前，随身只有一个薄薄的银锁片和一张记着生辰八字的纸条。
很明显，对方应该是打听到她不会生养，才决定把孩子放在她家门口的。
刚开始的几个月，杨素琴担心对方变卦，不敢太上心，只当是暂时看管一下，这感觉就像是一不留神在自家后院里撅出一瓮黄金，心里明明高兴得要死，面上却不敢声张。
等到清嘉慢慢长大，一直相安无事，素琴内心的惶恐才逐渐平复，又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和丈夫两人便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极为疼爱。
清嘉这个名字也是素琴翻了几天的字典取出来的，意思是“美好”。但事实上，近几年她和清嘉的关系却称不上美好。
二十岁以前，从母女之间过于悬殊的年龄差距，以及邻居们闪烁其辞的态度里，清嘉对自己的身世多少有点猜测，但在二十岁生日，素琴和盘托出时，清嘉的震惊也做不得假。此后，她们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有点奇怪。
平时还好，一旦有什么争执，清嘉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据理力争或者为达目的撒娇卖萌，大部分时间沉默以对。自从去年清嘉结婚，母女之间的交流更是少了又少。
但这件事情她又必须和清嘉商量，丈夫出了海，一时半会回不来。兄妹俩走后，她便打电话给清嘉。
“明天是周末，你过来吗？”素琴问得有点心虚。
“嗯，快端午了，我顺便带点粽子过来。”清嘉在电话那头语气轻松。
“好。”素琴停顿几秒，清了清喉咙，“今天家里来了两个人，说是你的姐姐和弟弟。”
对面听了沉默几秒，素琴有点惴惴，最后等来的话带着明显的愠气：“来做什么？”
素琴提一提神，“不知道，说明天还会过来见你，你······”
还没说完，清嘉就把电话挂了。
03
素琴收回思绪，又把放在地上的一大袋菜拎在手里，心灰意懒地往回走。走到刘老头那儿，把生煎买好，拐进不远处的小弄堂。沿着这个小弄堂走上五分钟，便能到家，不知怎的，今天愣是走了十分钟。
出了弄堂，便看见清嘉站在门口，恍惚间，好似回到二十五年前，躺在地上的小奶娃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纯真的神情望着她。
清嘉皱着眉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素琴手中的重物，“又买这么多菜？！”说完也不等她，转身往回走。素琴有点讷讷，清嘉见她没跟上，又转过头来看着她。
这时候，阳光顺着房顶的坡度斜斜地照下来，刚好落在清嘉的身上。素琴不自觉地眯了下眼。
进了屋，素琴打算把东西收拾好，却总是不得要领，不是放错了地方，就是拿了东西不知道要做什么。清嘉摇着头接过，一一理顺。她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素琴便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忙来忙去，看着看着，眼睛又失了焦。
清嘉举手在母亲眼前摆动，等到她重又回了神，便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握紧。
“等一下，你就坐在这里，我来应付。”
04
兄妹俩长得和清嘉的确有几分相像。从岁数上看，也很相近。一照面，便表现得很兴奋，但清嘉的脸却一直沉着，并不十分热络。
他们说，当初因为家里女孩太多，奶奶便做主送走了清嘉。如今奶奶已经去世，家里的生活条件也好了很多，全家又在附近的乡镇定居了，便想着认回这门亲，不奢望认祖归宗，多少有点走动就行。说话的是姐姐，大概看清嘉脸色不好，在说到“认亲”的时候，顿了几秒，选择了一下措辞，说得尽量委婉。
他们在等她的回应。坐在厨房里的素琴也是。
几年来的委屈忽然就有了出口，清嘉眼底湿润。
“我可以理解当年的无奈，但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生活得很好，我的父母很爱我，他们给我取了很美好的名字，给了我富足的生活，我要报答的只有他们。我和你们的来往只会让我的母亲不安，所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这段话，清嘉说得决绝，昨晚上却是练习了很久。
厨房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素琴的脑中一幕幕往事重演。蹒跚学步的清嘉，牙牙学语的清嘉，上了学、谈恋爱、结了婚的清嘉，从四面八方走来，结结实实地将她拥住，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欣慰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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