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娃当日,丈夫车祸去世,无奈嫁给亲小叔子
文|三叶草青青
01
我小时候,有一个超级喜欢的嬢嬢(niáng niáng,四川话,阿姨),后来她改嫁给自己的小叔子,全村人都去吃酒祝贺,我却被阿娘锁在家里。
那时候,我们家在半山腰,山顶只有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老婆,二儿子二十五六岁了还孤家寡人一个。
我记忆中第一次吃喜酒,就是参加那户人家大儿子的婚礼。母亲带着我穿过几间屋子,才看到坐在红床上的新娘。
新娘穿着合身的红色裙子,嘴巴像刚剥开的石榴,又红又水嫩,还有一支红梅绢花,从耳朵上方一直延伸到后脑勺挽起的头发包中。
她的指甲也红得纯粹,小皮鞋红得发亮,整个人红彤彤的,美艳却不俗气。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新娘,觉得她是仙女下凡,美得我心生向往。
“叫柳嬢嬢。”阿娘打断了我欣赏仙女。
“柳嬢嬢。”我涩涩开口,拉起阿娘的大手挡在身前,颇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柳嬢嬢的石榴嘴弯成了月牙,她伸手在床头抓了一把糖,我立马捧起手去接。她脸上的两道柳叶眉瞬间也成了月牙儿,见我喜欢,她又给我的每个衣兜里都塞满了喜糖。
弄得阿娘怪不好意地在一旁劝:“别揣了,多了她也吃不完。”
我斜斜地白阿娘一眼,扭头冲柳嬢嬢笑起来,露出自己磕碜的牙:“谢谢柳嬢嬢。”
新娘子揉了揉我的头,那晚我便做了一夜的美梦,梦见自己也是仙女。
02
柳嬢嬢每天都会下山挑水,回家时必会走我家旁边的小路,我便日日假装蹲在那里玩蚂蚁,等她来,看着她走。
她有时候会问我蚂蚁真那么好玩吗,为什么天天都能看见我在那里玩?
我说蚂蚁小小的一只,在它面前我是个巨人,不像在阿娘面前,我只是个小不点。我没敢说我是为了看仙女才蹲在那里的。
她听后肩膀顿了一下,洒出不少桶里的水。她说:“你长成巨人了就会觉得小不点真好。”
后来,她每天来时都会给我带点零食。有时候是一个糖,有时候是半个馍馍,有时候是她蒸的包子。总之,他们家当天吃的什么,我基本都能尝到。
不久之后,柳嬢嬢就不挑水了,因为她的肚子大起来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跟着自家男人下来,她男人去山下挑水,她则到我们家摆龙门阵。
柳嬢嬢虽然是外地来的,和阿娘一起摆龙门阵(四川方言,聊天)时,口音几乎一模一样,听起来像在这里土生土长的。
阿娘问她她的家乡好不好。她说不好不好,比这里差多了。
我蹲在地上,抬头去看她,意外地发现了她眼里的晶莹,便假装去看她的肚子。
天上的星星再苦再累都不肯掉入凡尘,仙女的眼泪也是。
她见我盯着她的肚子,笑着说那里面是文曲星,将来肯定比我读书还厉害。
03
柳嬢嬢的肚子六个月大时,她还跟着自家男人下来,又跟在男人身后回去。
在一个雨后的下午,走在前面的男人上坡时脚底一滑,他身后的柳嬢嬢下意识去扶他,然后成了人肉垫子。
血流了一路,打算来投胎的文曲星原路返回。阿娘带着我去看过她一次,月牙儿不弯了,石榴嘴也失去了血色,干瘪瘪的。
三个月之后,柳嬢嬢又开始天天挑水,见到我时,总忍不住幽幽叹气,晃出小半桶水。
我看着她凹陷的双颊和无神的眸子,忍不住感慨仙女终究是堕入凡尘了。
柳嬢嬢完全恢复往日神采是在半年后,她又害喜了。这一次,全家人都特别谨慎,不让她出门一步。
我隔三差五去串门,陪她摆龙门阵,陪她吃零食。她看着我的眼神,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
她偶尔会让我把小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问我感受到什么没。
其实我什么也没感受到,但我总是会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因为我每次点头,月牙儿便弯了。她一笑,就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04
玉帝无情,容不下七仙女的爱情,也容不下仙女嬢嬢的幸福。
她在家不小心崴脚摔倒,肚里的娃儿要早产。那天,她男人刚好去了外地,听到消息立马往回赶。
孩子呱呱坠地时,离我们这座山几里地的盘山公路上,一辆货车撞飞了一辆的士。
柳嬢嬢的男人被抬回来时,我只是在路旁看了一眼。风吹起白布一角,露出血肉模糊的一小块身体。
我当时就吐了,吐得胃里一滴水都不剩,口腔里酸酸涩涩,味道如同馊了三天的潲水。我的眼泪不是星星,无所顾忌地往草丛里砸。
阿娘把我拖回去,在我衣兜里放了一把米,又烧了一道黄符让我喝。我照做了,却还是整夜整夜做噩梦,持续了十多天。
当我终于从阿娘口中的“撞邪”恢复过来时,却听到了柳嬢嬢要改嫁的消息。
她要嫁的,是自家男人的亲弟弟,她的小叔子。
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一个女人改嫁怎么会这么快,只觉得柳嬢嬢不配当仙女了。也许,她早就是个凡人了,也许她一直都是个凡夫俗子吧。
阿娘在和其他嬢嬢摆龙门阵时,一群妇人总会同情柳嬢嬢。
她们说柳嬢嬢是被人骗回村里的,好不容易生了根,却死了男人,不得不嫁给男人弟弟。她的儿子必须要有爹,她离不开儿子,只能一辈子在这里了。
05
因为柳嬢嬢是二婚,酒席只能办在晚上,和她儿子的满月是同一天。
我不知道村里人是去祝贺她儿子满月,还是去祝贺她,还是他们只是单纯地同情她。
到了傍晚,我准备上山时,阿娘把我骗进屋关起来,无论我怎么拍打都不开门。
阿娘说怕我再撞邪,我说我只是去看新娘而已。
我想看看那枝红梅绢花还在不在,看看柳嬢嬢今日是哭还是笑。但阿娘什么都没听,锁了门自己去了。
那之后的几年,我又近距离接触过许多新嫁娘嬢嬢,她们都艳若桃李,眉梢含笑,都是正值大好年华的仙女。
可是几年以后,她们都成了凡人,成了我真正的嬢嬢。
我十岁那年,山上家家户户都挖了井,自家吃自家水,再也没有人挑水。我就很少见到柳嬢嬢了。
我考上大学那年,阿娘给我办了升学宴。柳嬢嬢牵着后来生的小儿子过来:“喊姐姐,你以后要像姐姐一样好好学习,考个重点大学。”
瓷娃娃一样的小朋友怯生生看着我,抓着柳嬢嬢的手挡住自己,小声唤我“姐姐”。
我给了他一本葫芦娃的漫画,他过来捧了,我又往他兜里塞了瓜子和糖。
柳嬢嬢一边让小朋友说谢谢一边冲我笑:“别揣了,多了他也吃不完。”
那一刻,泪水突然充满眼眶,我落荒而逃,不敢与她对视。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柳嬢嬢的婚姻,叫做“转房婚”。
也是那时候,我才明白阿娘的心思。她不让我去,是害怕我没沾到柳嬢嬢的喜气,反而沾了二婚的霉气,以后走上柳嬢嬢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