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东篱倚树吟

醉了。又醉了。

酒醉与醉酒不同。醉酒是因酒，酒醉是因人。今晚遇性情中人，吾本三两扶墙之徒，六两竟阔步返家。非酒量也，乃投情也。曰情，家人也；曰场，仙境也；曰酒，佳酿也；曰言，语多也。与亦师亦长之兄对饮逾夜半，酒酣执手别离而感怀述之，遂瘫醉如泥：君行长步入寰中，且行且趋今逾同。三皇五帝功何在，五霸七雄名如钟。薄酒低啜凭栏杆，浅月高吟有弟兄。归来慢沏茶半盏，不知夜风已归东。

前些天，从未谋面的秀姑娘问我好长时间没写点东西了，我尴尬地说最近没喝酒。话是调侃，理是常理，似乎总在酒醺之余，磕磕绊绊写点文理不畅、平仄不通的东西。

其实对我而言，落笔成文是很难的事情。有时境至而心非，比如正午阳光下闲风漫卷飞雪；有时心至而无力，比如晚上酣畅处淡茶轻掩浓酒。仰观河汉浩瀚，俯察蝼蚁微渺，伤春悲秋悯夏感冬之情由生，惊晨怀暮恹午睏夜之感忽发，总会喟叹生而为人之缘幸，惺悟归心之艰辛。

作为渐入德高旺年纪又好酒之人，酒醉是常态。过年回老家，有晚辈叫我老爷爷，吓得俺差点儿没从炕凳上跳起来。俺真的老了吗？安慰自己说，人年轻，只是像萝卜一样，辈（白）在那儿。其实作为晚辈，听到老母亲不畏寒风日逾百里而欣慰。作为长者，批阅众学子精进体悟一日千里而落泪。

饮酒，冬有冬的情调，夏有夏的抒扬，春有春的韵味，秋有秋的品相。

入冬蛰眠，少酒无诗。天阴暮色早，沉静地行走在入骨的风里，似乎闻得到白乐天家中的红泥炉上，烫热的绿蚁新酒香氛四溢。人生短暂，既然来了，何不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腊日晚来天欲雪，入夜能饮一杯无？

北方的冬季不是诗意的传说，而是醉意的存在，对此俺深信不疑。譬如，三种全会不分红黄白过后，战斗力已趋于零。扶墙回卧榻，竟亦是诗意的诉说。提笔草书：漫卷书生半生狂，老来始知数岁荒；挥笔落墨写梅痕，哪知鹊枝淡雪芳。

夏是酷夏，李兄却连逢喜事，大马扎小海鲜醇扎啤相聚。拼酒而后，又是连灌三壶好茶，一杯咖啡，深夜仍是双目如炬，头脑澄明。遂乱写一气：月半夤夜唤十郎，把酒东风凭海殇。豪饮须逢豪饮客，醉卧何挑醉卧床。千杯复倾不言赘，一语重絮堪作飨。二十五载重逢聚，百川入海归故乡。

立春数日，雪未落已无迹；人至中年，雁落沙而有痕。擎杯痛饮，杯沿相触有应和；端茶相奉，茶壁相和有香沁。酒常饮可有韵，茶常品可留芳。夜至寅，酒已酣，情浓之处，处处春芳绽；人未老，正当年，情深之时，时时胸臆宽。倚树而吟：一路踉跚扶樱行，半为醉意半是情。雾里寻花不见月，且将杯茶待天明。

秋日呢？窃以为深秋雨夜三大乐事：陪家人打牌，胜过夜半寒山的独行；约好友小酌，胜过把酒东篱的孤饮；拥暖衾捧读，胜过雨打客船的清冷。

入夜，读友相约塔楼咖啡馆。古色古香的老建筑，小众而独特的画展，浓浓的咖啡香书卷香和文艺味小资味里，咖啡店老板、岛城著名的葡萄酒酿造专家兰老爷子，专业而又风趣地详细介绍了葡萄酒酿造的流程、器材、工艺等等，并带来自酿干红和白兰地请大家品尝。同样一杯酒，端在手中便有了不一样的体验，似乎带着主人的温度，带着生命的气息，轻啜一口，齿颊生芳。

似乎是醉了，没有武松的豪气，倒有“三碗不过冈”的酒意。顺前海沿儿步行回家，夜风仍寒凉，少有同行人。白日海鸥群飞的壮观不再，只余一排体态各异的黑松，一湾暗不见底的海水，小青岛上的灯塔却如忽明忽暗的烟头，在诉说着清冷与孤守。新月如星，好在幽暗的八大关有昏黄的路灯，勉强可行。穿行过后，汗涔湿背，醉意已消。

夜半而归，风雨忽骤，那种秋夜雨暖的感觉再次涌来，浓得如同坛封陈年的老窖。带着浓浓的暖意入睡，一觉到天明。一夜好梦，不曾记得半个，只留下几首树下所吟的几行文字：

人生难免一场醉，醉去来兮意飞扬；若是风来挥毫处，淡墨留白写沧桑。

饮酒方觉春夜长，闲书熏染酽茶香；年近五旬方渐悟，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