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
小时候家里很穷,粮食不充足,餐餐能吃大米饭那是一种奢求,母亲便经常弄一些别的花样,让我们度过那半饥不饱的岁月。
小麦收了,便经常吃些火烧粑,面疙瘩片,汤汤水水,弄个肚儿圆,南瓜熟了,便经常吃些小半米饭大半南瓜粘稠的南瓜饭,红薯挖出来了,便经常在锅边搭一些红薯蒸熟,一碗红薯,半碗米饭。
红薯属于一种高产作物,易耕种,不需太多的精力管理,产量又大。它既可生吃也可熟吃,还可制成薯片,油炸着吃,经济实惠,因此,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种不少的红薯。
红薯只需留几个作种子,下在菜园里。待它长出禾苗,牵出藤蔓,到该移植的季节,将每一个枝杈剪作一节,插进土地里,浇上水,就可成活。
当然,栽红薯的地必须垒成一条条约三十公分高的梗子,间距约二十来公分,将土弄蓬松,以后红薯就长在梗子里,又大又光溜。
垒梗子的活自然父亲做了,需要相当的力气,我只管插枝苗,再在禾苗旁边围一个小圈,将母亲挑来的水一瓢一瓢舀进圈里。
别看禾苗当时蔫头耷脑,气息奄奄,可经过两三天雨露的滋润,一支支像吃了兴奋剂,挺直了腰杆,向着太阳张望。
此后只需锄锄草就可以,经过一两个月的生长,禾苗郁郁葱葱,连成一片。藤蔓底下逐渐结果,梗子开始发胀,有的地方还裂开了缝,红薯在底下仿佛在向我们招手。
此时,它们逐渐成了我们觊觎的目标。放牛时,将牛散在河滩上,我们像特务一样,借助树木与草丛的掩映,迂回曲折,匍匐前行。接近目标时,掀开藤蔓,专挑那裂了缝的梗子用手挖,手挖不动就用棍子一点一点地戳开土,将那一个个宝贝摘下,再将根须埋回土里,它们还可继续生长,结果。
那时的衣服口袋多,将上上下下装得鼓鼓囊囊,便可凯旋而归。倘若偷到一半,有人来了,放哨的人便发出信号,我们火速撤兵。没吃到红薯,我们的心是不甘的,总会再等时机。就像猫儿闻到了腥,没下到口,焦急窜跳,心情极为不爽。
偷来的红薯在河水里洗净,不用削皮,张口就嚼,咯吱咯吱,又甜又脆。生的吃饱了,再将一些埋在干燥的河沙下,捡来柴禾,在上面生起火来,半个时辰不到,一股香甜的味道便渗出沙子,飘荡开来。
迅速撤火,用棍子拂去滚烫的沙子,外焦里嫩的红薯便露了出来,我们像饿牢放出的人一样,心急火燎地将红薯拨到潮湿的地方降温。
这样烤出来的红薯不会糊里巴焦,又软又香,味道纯正。
只是农人看到了河里的烟柱,便会吐口唾沫咕哝一声,这帮兔崽子,不知又祸害谁了。
等到晚饭时,肚子还撑着呢,母亲便会狐疑地望着我,又偷红薯吃了。我连忙掩饰,可手还是习惯性地摸向嘴角,那儿经常会留下一抹黑印,好像从来都没擦净。
等到十月底,季节到了,红薯已完全成熟。父亲拿着耙锄,挑着竹筐,母亲也挑着竹筐,我提着茶水,来到红薯地里,开始挖红薯。
父亲扬起耙锄,每一锄下去,翻出一大堆土,里面便是大大小小的红薯,一串串地,根连着根。他的眼劲很准,从没伤着红薯,好像红薯怕他似的。
而我,要么是将红薯拦腰截断,要么钉在耙齿上甩也甩不掉。
红薯年年都丰收,一筐筐一箩箩地堆进屋里,每当这时,父母的脸上挂着笑,心里是甜蜜的。父亲有时会让我挑一只光溜的洗干净,递给他,他一边嚼着,一边盯着红薯,神情专注。也许他的心里充满感激,是这些红薯让他的孩子不再挨饿,一年一年健康地成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红薯饭是必不可少的。大的红薯,母亲就削去皮,切成一块块的,小的红薯就洗净,整个地搭在快上气的饭里。
要不了多久,满厨房都是红薯浓郁的香甜味道,而我的哈喇子早流了一地。
开锅饭第一个肯定是盛给我的,我只要红薯,甚至不允许上面粘一颗饭粒。母亲便会笑着说,我们都不吃,管你吃过饱,下一餐只蒸红薯了,只要你不吃厌了就行。
我还真吃不厌呢,恨不得将脸埋进红薯里。
红薯太多了堆在地上容易烂,需要挖地窖,里面垫些柴禾包裹起来,再覆上土,等到来年春季挖出来,接着吃。
于是,每天到隆起的土丘那儿仔细查找,看有没有塌陷,有没有老鼠打的洞,成了我雷打不动的任务,否则,进了水,一个烂掉,像传染病般,所有的都会烂掉。
红薯茎可以作菜,既可吃新鲜的,也可腌着吃,非常美味。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红薯就是粮食,就是我们的恩人,虽然我们没有穿得暖,但可以吃得饱。它们静静地埋在土里,不吵不闹,不炫不争,朴实得像土疙瘩。在我们需要时,才忍痛离开土地,如同辞别了父母,为我们奉献全身。
虽然我已辞别故乡,父母已离我远去,可我的根在那儿,就像红薯眷恋着大地,那种质朴的情感温暖而深情。
那揭开锅盖后,朦胧的蒸汽中满是香喷喷的味道,不仅牵引着我味觉,也牵引着我的目光。母亲似乎一直在那儿微笑,父亲似乎一直在那儿看着少年一天天长大,强健。
然后,挥一挥手,少年跨出了门槛,向后一望,目光便撞碎了父母的心。
那种时光似乎一直静止,静止在少年逐渐老去的思绪里,安详而宁静,忧伤而明媚。
红薯红薯,你还在长吗,少年少年,你还在望吗?
岁月岁月,你能够回头吗,思念思念,你永远年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