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疫情打破了她十几年的梦想-4

琳达昨晚又失眠了，美国各州抗议的人们越来越多了，黑人之死像一把野火，点燃了人们多年的积怨和愤怒，加上失业和两个多月的憋闷，各种肤色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冲出家门，加入到示威的队伍中，骚乱迅速蔓延。

为了白宫的安全，特朗普宣布晚上七点开始清场宵禁。一个白发老人冲到警察面前，试图讲道理，被清场的警察一把推倒，老人随即摔倒，老人倒下后，直接没了动静，耳朵中流出的鲜血在地上映出一滩惨烈。

有人大喊"给他叫一辆救护车"，事情发生时有人录了视频，曝光后的视频在网上疯狂传播，浏览量很快超过了5000万。

琳达看完这条消息，心情更加低落，外面变得越来越不安全，小雅的医生仍没有任何消息。

正当琳达琢磨着怎样能找到彼得时，她收到了一条短信：“我是彼得，小雅的医生给了我你的电话，医生建议小雅重拾曾经的爱好，对病情会有所帮助。你能将小雅的吉他带过来吗？”这条短信令琳达欣喜不已。

琳达在地下室里找到了那把吉他，自从女儿上班后吉他就被打入冷宫布满了灰尘。琳达擦掉琴上的浮尘，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小雅从小喜欢音乐，加入吉他班后，进步更是飞快，老师的赞赏也给琳达带来不小的希望。

眼下，疫情肆孽已经两个多月，城市中心成了抗议者的地盘，琳达只好约彼得到郊区的星巴克见面。琳达上次来这里时，附近的山丘还是一片辉煌的寂静，那时三月的树叶还没发芽。

二人坐下后，琳达注意到彼得的嘴角有个小小的开裂，“你怎么啦？”琳达已经猜到了，但她希望彼得自己说出来。

“我去参加街头抗议了，受了一点小伤。”彼得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琳达读到了他的心思，“我参加了一次有意义的事情，虽然不可能改写历史，但至少可以推动某些尊重和平等。”

琳达想，最好先让彼得放松下来，然后再询问自己真正想了解的事情，于是笑着问他：“你和小雅是怎么认识的呢？” 彼得略带羞涩地微笑了，他说：“因为一条毛毛虫。”彼得的声音中含着自嘲，还有一点兴奋。 琳达注意到，眼前的彼得和很多年轻人不一样，他们体型庞大，滔滔不绝，而彼得精悍结实，沉默寡言，仿佛身体里住着早熟的灵魂。

去年秋天，小雅和彼得参加了一个“鳄鱼登山队”，十几个年轻人聚集在维吉尼亚天空之路国家公园，他们将进行一次长达五公里的山路自行车越野赛。

那是一个炎热的日子，树叶在透明的早秋悄然变换着颜色。骑在彼得前面的一个女孩，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后，整个人“腾”地一下从车子上跳了下来。彼得一个箭步窜过去，看到一只深绿色的足有两寸长的毛毛虫正从女孩的脖颈往头发里钻，他一把将虫子打掉，安慰女孩说：“好啦！好啦！没事了！”

惊魂未定的女孩看清楚那并不是蛇，而是一只硕大的毛毛虫时，她笑了。彼得发现，女孩笑起来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他的心被一只小手挠了一下。

后来的行程中，彼得成了女孩的卫士。傍晚露营时，女孩拿出自带的中餐盒同彼得分享，两人相谈甚欢，边聊边吃，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喜悦的神采。

突然，一条真正的大黑蛇蹿了出来，小雅惊得忘记了尖叫，只见彼得顺手拿起一根树枝冲着蛇喊道：“走开！”那条蛇盯着彼得，将脖子高高扬起带着一种挑衅，彼得只好掏出辣椒水像它喷去，蛇拱起身体像一股黑烟消失在树林中。

彼得讲完，琳达想起，小雅曾在朋友圈里描述过一个男生，引用了缪塞的一段话：

“他非常地快活，也非常地忧郁
一个讨厌的邻人，却是杰出的伙伴
极为轻率，也格外造作
义愤填膺的天真，但又甚为漠然
真诚得可怕，却又十足地狡猾。”

现在，琳达明白了。她说：“我能看出来，你们俩在一起很开心，可小雅怎么会突然崩溃了呢？”

彼得陷入了沉默，一丝难言之隐在他的眉宇之间闪过，琳达也不催促，在她看来彼得是个稳妥的人，他如果能说，自己会讲的。

彼得终于开口时，琳达再次被惊呆。

刚毕业的小雅十分珍惜自己的工作，作为一个亚裔，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本来就难，随着工资的增长，小雅生出新的希望，祈求着这份工作可以成为自己人生的一个巅峰。但她并不知道，路有蛇窟，尖牙耸动，毒汁流淌，一吻致命。肥胖油腻的顶头上司已经觊觎她很久了，在一次出差中，他强迫小雅就范。小雅果断地拒绝使肥胖男人的笑脸一下子冻住了，象一大滩晒化的冰淇淋。

二人回来后，仿佛一切都没发生。小雅的沉默使肥胖经理意识到，亚洲人含蓄腼腆，爱面子不敢声张，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

第二次出差时，小雅被他灌醉，迷糊着上了床，随着女权主义me too 运动不断深入，越来越多被欺负过的女生勇敢发声，使不少有权势的男上司相继惹上官思，被判了徒刑，小雅也加入了起诉的队伍，哪想到出庭作证时却把神经绷断了。

彼得尽量讲得轻描淡写，他没有提琳达离婚对小雅的伤害，他之所以把这件事抹掉，是不想让琳达难过，眼前这位母亲因为小雅的病担忧过度，看上去也快崩溃了。

彼得想，今晚可能会继续失眠，想着自己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心理问题，他觉得仍需要保持距离，看清楚自己，看清楚爱情，他看见深色的树干上，刻有很多年轮，他想把心里的地图看清晰，知道自己今后可以去向哪里。

从某种程度来说，彼得觉得自己对小雅的感情不仅是私密的，还有挥之不去的执着。在别的方面，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他需要理清自己，特别是在小雅崩溃之后，他到底能否将爱情坚持到底。

琳达也在走神，她的心思已经飞到小雅身边，自从她听到单纯的女儿被那个肥猪男人欺负，她的胃就开始抽搐。她不得不承认，小雅是自己无法摆脱的心灵镣铐，从女儿在子宫里开始发育，母女俩就息息相关了。

彼得觉察到琳达的心不在焉，他沉默下来，眼睛注视着街上的人群。咖啡店旁的几家商店，都钉上了厚厚的木板，最近，很多店铺被砸，被哄抢，一些中餐馆也未能幸存。

分别时，琳达叮嘱彼得：“如果可能，请先不要去抗议了，等到小雅好了再去不迟，看这个阵势，不到十一月大选，不会消停了。”

回家的路上，琳达忍不住一直在想小雅的事，她听到自己的内心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快到家时，她收到了马克的短信：“赶紧回来，我母亲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