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烬》
我死的那日,沈昭在试药。
青玉碗里浮着淡金色的血珠,是我从心口剜出的最后一味药引。他背对着我站在丹炉前,月白长袍沾着炉灰,声音像淬了冰:“再试一次,这次定能成。”
我蜷在蒲团上数着漏刻,听着他一遍遍烧毁失败的药渣。寅时三刻,他忽然摔了药匙,碎片溅到我脚边:“为何你的血越来越淡?”
我没敢说,长生引需以命换命。更没敢说,他养了十年的药人——我,只剩三个时辰可活。
十五岁那年,我被沈昭从乱葬岗捡回药王谷。
他掰开我紧攥的手,掌心里是半块残玉,刻着前朝皇室的螭龙纹。我烧得糊涂,咬着他手腕嘶吼:“阿爹……阿娘……”
“我不是你爹。”他冷着脸给我灌下麻沸散,“但能让你活着。”
后来我才知,沈昭寻了十年药引,只为救他青梅竹马的师妹。而我心口这道疤,是前朝巫医为炼长生引留下的。
沈昭的师妹住在寒玉洞,冰棺里躺着个瓷娃娃般的美人。
“她叫长宁,本该是我的妻。”沈昭抚过冰棺,眉目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盯着棺中人颈间玉佩——与我那半块残玉严丝合合。霎时头痛欲裂,记忆如潮水翻涌:十岁生辰那夜,叛军冲进公主府,母后将我推入密道,自己戴着我的玉佩引开追兵……
铜镜突然碎裂,沈昭掐住我脖子:“谁准你碰她的玉佩?”
喉骨咯咯作响时,我竟想笑。原来他珍藏的定情信物,是我母后的陪葬品。
子夜,我偷溜进寒玉洞。
冰棺里的“长宁”没有呼吸,却有心跳。沈昭每月取我心头血,原是为养这具活死人。
“别碰她!”
沈昭的银针钉入我腕骨,我踉跄着撞翻药炉。滚烫的药汁泼在冰棺上,竟让棺中人睁开了眼。
“昭哥哥……”她伸手抚上沈昭的脸,腕间红痣与我分毫不差。
我如坠冰窟。这根本不是长宁,是母后为保我性命造的傀儡替身!
大雪封山那日,沈昭终于炼成丹药。
他捧着药碗的手在抖:“待长宁醒了,我……”
“你娶她?”我咽下喉间腥甜,扯开衣襟露出溃烂的心口,“沈昭,你可知每次取血,我都在想什么?”
他瞳孔骤缩,药碗摔得粉碎。
“我在想……”我抓起碎瓷片抵住傀儡心口,“若毁了你的执念,你会不会看我一眼?”
沈昭的剑比我的瓷片快,穿透我胸膛时,他指尖触到我心口溃烂处:“怎么会……”
药王谷后山新立了座坟,碑上无字。
沈昭跪在雪中摩挲半块残玉,玉上沾着褐色的药渍。昨日他剖开傀儡心脏,发现内里藏着一张染血的生辰帖——
**“承平三年腊月初七,吾女长宁抓周,紧握药杵不松……”**
雪越下越大,盖住墓碑前新放的药杵。谷中无人知晓,那夜我本想说:“沈昭,你试药的第十年,终于救活了真正的长宁。”
十年后,药王谷来了位求医的盲眼书生。
他腕上系着半块残玉,总对着后山无字碑发呆。小童问他求什么药,他抚过空洞的眼眶:
“求一味后悔药。”
“可师父说过,世间最无用的便是后悔。”
书生忽然咳出血,掌心躺着一颗发黑的药丸——正是当年我咽下的长生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