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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语言的故障 |「我打了一个喷嚏,朋友跟我说对不起,而我

2017-03-03  本文已影响596人  e6793c7386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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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how are you?」
「I'm fine, and you?」
「Me, too.」

来到美国以后,似乎碰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细究起来,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困扰着我,时不时戳我一下。美国人照面时都会脱口而出:「Hi, how are you?」我常常不知所措,心想每次都回答同样的句子会不会有些傻。其实我可以找到很多种回答,但似乎怎么也无法如实回答:「Not so good.」如若这么说,面对「Why?」的追问,我便没有任何具体的内容来解释为什么不好——我仅仅是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好,仅此而已。

后来我发现,美国人最常用的问答句式是:

「Hi, how are you doing?」
「I'm good, how are you?」
「I'm fine.」

不同于小学课本上的用词,但也一样很刻板。美国人似乎对这一套打招呼的句式从不厌倦,一天可以重复几十遍。而我至今在面对「How are you?」的提问时总要先区分一下good和fine,才能在头脑中再掷个骰子,单数答「I'm good.」双数答「I'm fine.」它们或许毫无区别,不过是换个说法,也可以是「Not bad」,都没什么不同。像我们说「我很好。」 「还行。」 「不错呢。」

听美国人回答「I'm good.」时,我总会想起电影《情书》的结尾,藤井树在山野中大声地呼喊,自问自答,长久地重复:

「你好吗——?」
「我很好——」
「你好吗——?」
「我很好——」

瞬间出戏。但「I'm fine.」却似有些不同,它与这里的「我很好」有一个说法上的差异,不仅仅是用词,但具体差在哪儿,我说不出所以然。

刚来到美国的公司时,我向同事介绍自己的名字,对方没有听懂,我将它拼出来,他恍然大悟,用升调重复一遍:「Ah! It is……」。我用降调说,却似是错误的,这样的情况在去年英国旅行时似乎并没有碰到。我留意了一下,美国人更多用升调,讲起话来很大气,十分上台面。

用升调说,就是美式发音,用降调,就带些异国口音。特别神奇。懂的人自然觉得这无可厚非,完全是废话,对于我这样学语言半吊子的人来说,则是一个巨大的坎。

其实用「升调」和「降调」来区分发音,十分笼统,实际体会更为复杂,语音语调常根据具体情境与心情而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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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职于一家日资企业,阴差阳错被派到美国,竟在美国开始学习起日语。用英语来理解日语的日常用语,往往要经历二次翻译之后来解读。

「……desu ka?」 (ですか)是疑问句的提问语,相当于英语「Is that……?」或「What…… is it?」,汉语「是……吗?」或「是……呢?」

「……desu.」 (です)即「This is……」或「It is……」,「是……」

而「Hajimemashite, Yoro shiku onegai shimasu」 (初めまして,よろしくお愿いします),即「How do you do? Nice to meet you」,似乎很好理解。后来我在一部日剧中看到作自我介绍的片段,才恍然理解那句话的意思是「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此后「Nice to meet you」的说法开始显得颇为奇怪,完全不对头,又似乎在英语中再也找不到更确切的说法。

在法国上学时,吃完午饭,端着餐盘交给清理员,礼貌地说一句:「S'il vous plaît.」即英语「Please.」汉语中的「请」——但这里不能理解为「请」,而是「麻烦你了」;英语也不会说「Please」,而是「Thanks」。如果用日语就是「Sumi masen」 (すみません),本意是「对不起」或「不好意思」,英语中的「Sorry」或「Excuse me」,在这里也只能理解为「麻烦你了。」

经过几道翻译,语言似乎形成了一个怪圈,散发着捉摸不定的磁场。

还是在法国,点餐时说:「De la viande, s'il vous plaît.」英语是「Pork, please.」很好理解。用中文再说一遍:「请给我一份猪肉。」听起来似乎有些怪异,大概这就是翻译体。更自然的说法是:「来一份猪肉,谢谢。」这时「谢谢」取代了「请」,弥合了语言上的破绽,但「谢谢」并不是「请」,倾向于「麻烦你了」,是文化上的转圜。

譬如日本人说「Excuse me」(「不好意思」)是「Sumi masen」,说「S'il vous plaît」(「Please」,「麻烦你了」)也是「Sumi masen」,同一个说法在不同情境中表达出不同的意思,似乎是语言交流的常态,类似于一词多义,却不知为何,我每每听来都产生一种难以解释的理解偏差。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文化现象是,在法国,你打了一个喷嚏,你的朋友会说:「Désolé.」即「Sorry.」好像是他错了一样,这时你要答:「Merci.」(「Thanks.」)

换成中文说就是,我打了一个喷嚏,朋友跟我说对不起,而我与他道谢。

在美国和英国,你打了一个喷嚏,你的朋友会说:「Bless you.」你答:「Thanks.」这里好像就没什么不对。但是……究竟祝福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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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同事开车载我回住处,讲起周末,我闲来无事,走去附近的一家麦当劳吃点垃圾食品。彼时冰天雪地,同事说,这里应该看不到一个人在路上走吧。

我说,几乎没有,但确实见到了一个,穿着套头外衣,我走在他后面,后来他一下子穿过马路,就不见了,消失在雪地里了。

同事沉吟一会儿,说,这里还是很安全的吧。又说,在上海应该不安全吧?

我也沉吟了一会儿,说,上海总体来说还是很安全的,没什么危险,只是火车站附近比较混乱,可能会有坏人徘徊。

同事沉默了片刻,我才意识到,他问我在上海穿马路是否安全,我却回答上海的治安状况。根本原因是我来此之前就了解到这座城市犯罪率很高,这些日子以来都占据了我对于「不安全」的概念。但细想起来,我确实常陷入这类奇怪的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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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即便是中文内部的环境,不同方言讲述同一个表达也会用不同的词和句式,若用普通话来理解,也颇为奇怪。方言的涵义往往比文字的表面意义更为丰富,无法书写,只可言传。我至今也无法准确理解粤语歌中那些婉转绵密的意境,置换到普通话的语境则完全抹杀了美感。更不用提东北的儿化音,四川的「锤子」、「铲铲」,台湾的「机车」……

我喜欢的作家张怡微曾在台湾求学多年,她很喜欢收集两岸文化的语言差异。在一次采访中说道:

澎湃新闻:我想到一个问题就是南方作家用方言写作的合法性。像北方作家用方言写作是有合法性的,但南方作家如果用方言写作似乎会更容易被质疑。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张怡微: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也不是专家。不过我一直在南方,会看到更南方还有一些官方语言不是汉语的国家,仍然使用汉语写作。他们也对汉语的发展有贡献。这其实很有趣。我在做评审的时候,可以一眼看出作品来自大陆还是香港还是台湾还是马来西亚……大家都用汉语写作,但汉语本身又创造了界限。另外,许多外在元素其实是会影响到日常语言的。比方台北多雨,经常下一个月的雨看不到晴天,这本来是个气候原因。但有次我去买饭,想加一个烫青菜,店员就跟我说,「烫青菜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我就很惊讶,不知道烫青菜怎么了。还有一次,我去印论文,卡纸了,我问店员要不要重新打开,店员说,「要哦,因为刚才的那些,它再也不会出来了。」我觉得很有趣。我很喜欢收集这些我自己不会使用的日常语言。

即使经过重重翻译,我恐怕也无法理解台湾人说「再也不会……了」究竟是在说什么,或者说,究竟表达的是什么。想来,企图通过翻译来理解他乡的语言,脱离本土的文化环境,便永远地向着歧义越走越远,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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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个朋友在空间说:「我又不是傻的。」
答:「是啊。」
或:「你是啊。」
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是体贴,后者则全然是戏谑。

而:「I'm not silly, anyway.」
答:「No(, you are not).」
或:「Yes, you are.」
英语语境下却看不出什么机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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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大概是我个人的故障,中文太好,对外语有了戒心。于大多数人而言,或只是文化的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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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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