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往事(9)
时光荏苒,一晃又过七个春秋。范仲淹已经平定了西夏边境,和西夏皇帝李元昊缔结同盟,签订永不互犯条约,并设立榷场通商,一时间两国人民欢天喜地,边塞逐步也富裕起来。
这日接到皇上下旨,令范仲淹往山东青州任知州。狄青和种谔闻讯赶来与范仲淹辞行。种谔父亲钟世衡是范仲淹一手提拔的边塞大将,所辖部队人称种家军,军士个个骁勇善战,特别是种谔兄弟三人,身先士卒,所向披靡。又被叫做军神三种。钟世衡筑建青涧城和细腰城两座边塞重镇,与范仲淹筑大顺城齐名。在修筑细腰城时因劳累过度而死,年仅六十岁。如今种谔已经独当一面,他儿子种师道从小就跟随范仲淹读书,现在十七岁了还在范仲淹身边跟班,范仲淹对他很是疼爱,一有空就和他研习兵法。
种谔进房来给范仲淹施礼,说道:“大人,这次远去山东,山高水远,一路辛劳,就让种师道跟着你,也让他能多学些东西。”
想了想,范仲淹说:“也好,到了山东也要个自己人帮忙,这孩子跟着我再历练历练,明年就可以回来帮你征战边关了,这是个好苗子,以后必成大器。”
种谔说:“大人,探子报北边蒙古部落趁西夏军队不济,试图统一部落反对西夏,不知我军如何应对?”
范仲淹说:“蒙古目前实力不济,但这些部落男丁都不惧战死,一旦部落团结起来,协助我军骚扰西夏倒是一把好手。当下女真在北部崛起,我北部边关压力骤轻,辽国几次派使节来延长盟约,生怕两面受敌。这边可以适度给蒙古部落一些帮助,让他们向东北发展,正好遏制女真过快发展,这边抓紧剿灭西夏,等我们西北部连成一片,各座要塞犬牙交错,相互支撑,就可以一举拿回幽云十六州,那时,契丹、女真、蒙古各个击破也不在话下。”
一番话听得种谔心潮起伏,激动不已地说:“大人放心,如今细腰城已经筑好,与大顺城,青涧城互为犄角,已经扼住西夏咽喉,十年之内,必将拿下西夏。”
范仲淹叹了口气;“如果没有朝中一帮奸臣制肘,五年就可以拿下了。我走后,暂由狄天使统军,你要配合好他的行动。”
种谔挺起胸脯,大声说:“大人放心,狄天使虽然年轻,但军中上下,均信服其勇猛无敌,视为大人化身。我必将带领种家军,唯狄天使马首是瞻。”
范仲淹点点头,种谔所说并无虚言,那年的毛头小伙子如今已是军中灵魂,七年来近百次大战小战,无一不胜,如今西夏人只要听说狄天使,立刻拨马就跑,绝不求证虚实。想到这里,范仲淹嘴露微笑,说:“上下一心,其利断金。虽然狄青勇猛无敌,不过还是过于年轻,不懂最大的敌人往往就在内部呀,你们要好好帮着他,陕西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切切牢记在心。你出去把狄青叫进来。”种谔应声施礼出去。
狄青就在门外候着,知道范仲淹和种谔在里面说话,不敢进来打扰。看见种谔出来,就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倒地磕头说:“大人,带狄青一起去山东吧。狄青愿意在大人马前牵缰。”
范仲淹知道这是狄青肺腑之言,扶他起来说:“汉臣,不要乱说话,朝廷还要你进京献俘,如何能走开随我去山东?”
狄青知道离别在即,依依不舍,这个带自己征战四方的老人已经六十有三,自己从什么都不懂的莽夫到如今领军十万的大将,都是范仲淹一手调教,他对于范仲淹的尊敬之情已经超越了父子。看着这张日益苍老的面孔,边塞的风霜早已染白他的两鬓,瘦弱的身形佝偻,当初坚定的步伐也略显蹒跚,只有闪亮的眸子依旧透着自信与坚韧,定定地盯着狄青。
”汉臣,皇上让我去知青州,这里的战事就交给你了。”范仲淹对着狄青说道。
狄青赶紧施礼道:“大人放心。西夏已经平定,暂时还不可能有战火重开。南边交趾王室动荡,有情报说有小股反叛正在四处流窜,如能请奏圣上,出兵跨省打击,不出一月,定能平叛。”
范仲淹心头一紧,缓缓说道:“汉臣休要急着请旨动兵,如今圣上之侧谄媚之人颇多,七嘴八舌正想踩着你的头顶在皇帝面前邀功,如今你送上一个大靶子,正中他们的圈套,群起而攻之,无端引起圣上猜忌。”
狄青梗着脖子道:“小藓不治,恐酿大祸,一旦交趾兵变,这西夏又要借机联合乱兵侵占我土,那时悔之晚矣。”
范仲淹知道狄青说的都是实情,但如今宫中已传出来对陕西军队强悍,战无不胜的猜疑,自己今日被调青州就是最强的信号,再次请战必然遭否,反而进退维谷。沉吟半晌,说道:“汉臣,你整顿一只精兵,全部配备西域血马,勤加训练。再秘密派遣一小股兵士潜入昆仑关口,扮成普通百姓隐藏起来,日后一旦交趾异动,必将屯兵此处,那时你无需请命,径直去灭了就是。交趾藩王自会向朝廷求援,朝廷就会默许你的行动,还会承认你大功一件。”
狄青明白了范仲淹的用意,大喜道:“如此陕西无忧,大人妙计安天下。”
范仲淹却苦笑道:“无奈之举,何计只有?汉臣,这次我去青州将路过桃花山,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代江的。”
桃花山寨主李代江是狄青的幼时玩伴,真实身份是太祖的后裔赵从郁。狄青原本是他的贴身护卫,范仲淹慧眼识才,让狄青跟着自己平定西夏,才将二人分开。这次范仲淹离开陕西,自然要去告知李代江。
狄青想起从前和赵从郁一起的时光,面露喜色,说:“正好有个口信央求大人传递。前几日宫中信使来传令时,说起鲁侗添个公子起名鲁达,刚过周岁,那鲁侗和代江关系最好,请大人告知。”
范仲淹也开怀大笑,说:“鱼头参政鲁宗道的孙子也娶妻生子了么?真是人生一大快事。难为他这么多年一直在金古乃身边委屈求全,打探了太多绝密情报,此人可抵千军,难得的人才。我一定会转告代江。”
狄青也笑道:“这鲁侗可是鬼见愁,不知如何与宫中宦官也厮混的熟捻,每次来传旨的小公公都愿意帮他传递消息,真是奇哉怪哉。”
二人对视一笑。狄青见大人诸事吩咐妥当,躬身退出。
范仲淹赶往青州,身边带着随从种师道,种师道的祖父种世衡是北宋名将,范仲淹命令他修筑细腰城,种世衡当时卧病在床,立即起来,率领所部甲士日夜兴筑,城修成功因操劳过度而去世。范仲淹闻讯大为悲怆,特意将他孙子种师道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排兵布阵。
这日,正路过桃花山,一行宿在驿站,范仲淹问驿站要了纸笔,写了一封书信让种师道送到桃花山上交给大头领李代江,约他明日山脚凉亭见面。临行前范仲淹拿出一枚残缺的印章交给种师道,说:“师道,上山后求见大头领李代江,就说东京鲁侗请他相见,他会问你“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你听见此句就拿出印章给他,他自会拿出另一半与你勘合,对上了你把书信交给他就行了。”
种师道接过印章,顺着一条小路上了桃花山。这桃花山地势险恶,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山腰,四周全是乱生的野草,从山脚的凉亭越过去三四里,就有暗哨小喽啰问话,种师道回答鲁侗求见大头领。那喽啰报上山去,不时有小头领带种师道进寨子。一个颀长的汉子坐在大厅当中一把交椅,见了种师道,开口问道:“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
种师道一言不发,掏出残缺的印章递了过去。那汉子随身摸出另一半残印,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笑道:“果然是范大人来了。”将一半残印还给种师道。
种师道这才磕头施礼,奉上书信。那汉子看完书信,随手将信放在火盆里焚了,说:“回去告诉大人,明日准时相见。”
种师道又行个礼,转身由小头领送下山来。
次日东方泛白,范仲淹就带着种师道前去赴约。山脚茶亭中,早等着一人,正是李代江。一些喽啰散落在四周警戒。范仲淹望见李代江,几步加急前行。李代江也迎了出来。
范仲淹让种师道随喽啰们一起警戒,自己走上前来,深施一礼,道:“代江别来无恙。”
李代江扶起范仲淹说:“大人曾有活命之恩,无需见礼。最近都是琐事,并无大碍,谢大人记挂。”
范仲淹看四下无人,小声说道:“从郁安心,我奉旨要去山东,狄青会接替我负责你的供给和安全。最近京师传来消息,宫中一切安好。”
李代江放声大笑:“我也很想念狄青,几年来都没见过他,听说他在边关百战百胜,西夏人闻风丧胆,可是真的?”
范仲淹答道:“狄青作战勇猛,两军阵前都称他做狄天使,我军士说的是跟着狄大将如同天使一样逢凶化吉,西夏兵指的是见了狄青就离上天不远了。狄青也很惦记着你,这次特地让我转告说鲁侗添了个儿子叫鲁达。”
李代江更是欢喜,笑着说:“狄天使这个诨名叫得好,鲁达这个名字起的也响亮,鲁大哥真是好福气,拙荆也怀胎三月,敬请大人赐名。”
范仲淹抚掌大笑,道:“太祖根深叶茂,可喜可贺。不过这个名字我可不敢胡乱说,日后世子巡狩归京,再按祖制由圣上赐名。”
李代江叹了口气,道:“如今保得性命已是祖宗庇护,哪还奢求圣上赐名?大人与我赵家恩深义重,理当由大人赐名。”
范仲淹见他说得恳切,动情道:“世子宽心,别说朝中大臣,就是当今圣上也有意还位,只不过内宫势力意见纷杂,暂避于此,莫坠了凌云之志。这样,我来起个平日里代用的称呼,就叫李忠如何。世子忠于大宋,日后圣上改名之日,也能尽显世子一片赤诚之心!”
李代江点头称是,道:“大人此去山东,可要见世括兄?”
范仲淹点点头:“那是自然要去拜会燕王世子。”
赵世括是燕王一脉,他父亲庐江侯赵守度也曾经和范仲淹研究兵法。
李代江说:“那就麻烦大人带个话给世兄,前一段时间襄阳太平寺方丈空空法师派人来,说是有件重要物是放在五台山文殊院,让他派人去取。”
范仲淹疑心大起,问道:“空空法师是太祖旧相识,他若还活着,恐怕有近200岁了,你在此地之事甚为机密,他又如何知晓?若是有重要物是交付于世括,为何又先告知于你?”
李代江说:“这个和尚来的蹊跷,那日我在山寨吃酒,那和尚就走了进来,说太平寺老和尚空空法师有话给我。我倒吃了一惊,这山寨日常防守严密,不知这和尚如何进来,我刚要问,他便说太祖旧物放在五台山文殊院,让我去取过,然后出门扬长而去。我想既是太祖旧物,还是燕王太子的子嗣去拿更为合适,于是就托大人转告。”
范仲淹知道他一向仁义,倒不是推脱做伪,便道:“世子宅心仁厚,无丝毫僭位之意,微臣佩服之至。但空空和尚乃当今世外高人,他有东西交付于你,你也不可逃避。但凡灵物,均是有德者居之,天意不可违。”
李代江苦笑道:“大人明鉴,我自幼清净无为,从不与人争个输赢,本想出家做个行者道人,落个自在逍遥,奈何生在帝王之家,还要传宗接代,东藏西躲,也不知何日是个头?”
范仲淹安慰道:“此一时龙隐草莽,又焉知日后傲笑九天?世子不要过于担心,这满朝文武就是拼了命去,也是要保全世子的安危。”
李代江躬身长辑道:“列位大人舍身相救,我等自难报答,只愿太祖泉下有知,保佑各位平安如意。”
范仲淹听提起太祖皇帝,连忙跪下磕头应道:“微臣份内之事,世子宽心就是。”
两人又聊了几句,各自无事,分手告别。
种师道见范仲淹回来,赶紧过来说道:“大人回来就好,我还真担心这帮草寇捉了大人去。”
范仲淹道:“这可不是一般落草的贼人,以后遇上你莫伤了他们。”
二人回驿站赶路不提。
第八章
一路鞍马劳顿不提,这日进得青州城门,听见校军场那边喊杀冲天,范仲淹顿生好奇,拍马过去观瞧。只见三匹遍体皮甲的辽东战马,仅露马眼,用铁链窜在一起,马上骑士也是重甲防身,每人手持一把长矛,正在操练。范仲淹久经沙场,识得厉害,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连环甲。”
校军场内有人看见范仲淹偷瞧,两个军尉骑马过来,不由分说,就要上前拿人,种师道赶紧叫到:“切莫动手,这里是新任知州范仲淹大人,不得无礼。”
范仲淹平定西夏,威名远扬,军中无人不知,听见此处,军尉不敢动手,围着范仲淹不知如何是好。只听见一人骑马奔来,远远大喊:“军士们散开,休要无礼。”马到近前,却是双王呼延丕显的儿子呼延同。众军士看见主帅到来,纷纷跪下行礼,呼延同毫不理会,一溜烟来到范仲淹面前,翻身下马,倒地就拜:“大人在上,小将迎接来迟,请大人治罪。”
范仲淹以前见过呼延同,上前扶起,说:“呼延统制多礼了,我顺路瞧瞧热闹,没有招呼,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呼延同站起身,邀请范仲淹到校军场观阅台坐定,说:“大人塞外领兵,百战百胜,正是我等武将楷模,请大人阅兵。”左右令旗翻滚,再看阵中,所有铁马重新列阵,有的四队围攻,如梅花交错,有的两队十字穿行,如利刃刺虎,一时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各路铁马,驰骋纵横,长矛到处,寸草不生。范仲淹起身慨然长啸:“壮哉铁甲,富弼奇才!”
掌灯以后,富弼才急冲冲赶到青州,为范仲淹接风的酒宴设在州衙外的明月楼。
范仲淹一见富弼,两人紧握双手,都说不出话来。当年京城离别,意气风发,如今却被繁杂的事物折磨得没了棱角。当年的富弼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如今骨瘦如柴,老态龙钟,不到五十的人竟然满头黑白杂陈,面上的皱纹扭曲,如同刀刻。
对视良久,范仲淹才开口说:“一别多年,副使清瘦了。”
富弼两目含泪,却挤出笑容道:“当年范小老子真老了,塞外风霜似剑,大人受苦了。”
范小老子是范仲淹的绰号,范仲淹笑了笑,转口道:“下午在校军场看了呼延统制的铁马演练,来日当披靡天下,副使当年设想都成事实,着实不易。”
酒宴人多口杂,富弼不愿多提当年之事,说道:“这都是呼延统制呕心沥血,才略有小成,如今能得到大人栽培,青州军定会更进一步。”
呼延同见提到自己,连忙过来给两位大人敬酒,说:“富大人精心打造,才有今日铁甲连环马,范大人再来琢磨,来日更是威震八方,真希望早日与辽狗干他一阵,见个真章。”
范仲淹叫他说的爽快,正对自己胃口,笑道:“富大人出使辽国,一兵不用,尽使辽人折服,这才是兵法之上乘。有了铁甲雄兵,让辽人忌惮,不战屈人之兵,也是孙子要略。”
富弼笑道:“谈起军事,大人如数家珍,谁也说不过你的,来,今日为大人接风洗尘,不谈国事,喝酒吃肉,酣畅淋漓。”
众人开怀大笑,轮番给范仲淹敬酒洗尘。
从明月楼出来,范仲淹和富弼踱步拐入邻街的富弼府中,小园布置得清净优雅,竹林尽头,一座四合小院掩映其中,正是富弼的内宅。富弼请范仲淹在东厢房入座,小厮沏好茶就退了出去,范仲淹道:“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道谢,用你的钱腾子京修了岳阳楼,范宗古江阴修了文庙,松江也加固了海堤,边关翻新了烽火台,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当年我初闻你的铁器换金计划,还险些以为你也要学着人家私饱中囊,哈哈哈哈,该打该打。”
富弼微微一笑,说道:“若没有大人的先天下忧,岳阳楼也就一土台子,上不得台面。不过松江海堤修得好,百姓都称赞为范公堤,必将流芳百世。”
富弼举起茶杯,给范仲淹敬了礼,接着道:“如今辽东局势有变,,有了我们提供的铁器,金古乃的儿子完颜刻里钵基本统一了女真各部,日益强大,已成辽国大患。宋辽北线基本没有战事发生,老百姓也得到平安。”
范仲淹鼓掌喝彩道:“如今西线北线均已安定,你我不枉此生。”
富弼面露忧色说:“可是女真野蛮彪悍,较辽过之而无不及,一旦反目,必是大敌。半年前鲁侗来信,说刻里钵偷学了铁甲连环马的阵法,已经练成一彪精锐骑兵,可到如今金古乃都一直瞒着我不提此事,我实在担心养虎成患,伤及主人。不过我也备了防范,叫禁军总领林啸风会同教头徐金枪研习破解铁甲连环之法,已在京师禁军秘密调教了一只沟镰枪队,有备无患。”
范仲淹这才真正了解了富弼衰老的缘由,万一女真和辽联手,富弼当日的所有努力,都成泡影,甚至成为民族罪人。范仲淹不禁感慨万分:“唉,进亦忧,退亦忧,无时能乐。副使心怀天下,目透百年,实在大宋之福呀。纵使以后如何变幻,当下我们与女真的交易已经获益良多,女真与辽国仇恨已深,目前断无联手可能。只要和女真多加联络,备战防范,想来无妨。来青州途中,我见过世子,他添了个儿子,还在腹中,暂时起名叫做李忠,待日后归京后再请圣上赐名。”
富弼听他改口不谈女真,知道是体谅自己为难,心下感动,也改口说:“太祖又添子嗣,可喜可贺。燕王嫡孙赵守度改名王伯,六年前得子起名叫王伦,如今在梁山自得其乐,禁军卫士杜撰,宋成,朱熹礼等都在左右护卫。”
范仲淹心中一动,说道:“伯伦好酒,虽是济世之才,下场不好,这个名字还是改一改为好。”
富弼笑道:“大人指的是我不杀侯,侯由我而死,幽冥中负此人矣。”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各不说话。
好一阵富弼才说:“当年京师一醉,缈如隔世。近来可有好词新作,赠我洗耳。”
范仲淹知他倦怠,不愿再谈国事,长叹一声,唱了一曲,却是那阙剔银灯: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
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尫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一曲未终,两人都觉心意相通,再无倦意。
青州的日子还算安逸,范仲淹一心操练青州兵马,终日不得休闲。富弼也调回京师中书省,不日将接替相位。呼延同对范仲淹极其敬佩,每日陪在左右。他儿子呼延灼才三岁,也天天来看范仲淹演兵布阵,父子二人和范仲淹如同爷三,倒也其乐融融。
这日午后,范仲淹正在小憩,呼延同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大人请起,钦差前来宣旨,已经到了门口。”
范仲淹起身出来相迎,见内廷小宦官童贯正在厅内等候,宣读旨意完毕,却是调派范仲淹去知颍州。
范仲淹有些奇怪,问:“童公公消息灵通,不知圣上因何调我?”
童贯虽是宦官,平日却喜好军事,对范仲淹平西夏之事非常敬佩。赶紧回答道:“大人,实不相瞒,小的知道不多,好像是交趾国的侬智高起兵,已经夺了南越九州,圣上这才派大人去知颍州,以防贼兵进犯中原。”
自从来到青州,金古乃就不再传递情报给范仲淹,而他又全部精力投入训练青州军队,对与外界的消息了解不多,所以听到这个消息,范仲淹有些愤然,问道:“侬智高起兵在意料之中,局势怎会如此不堪?狄青何在?种谔又在何处?”
童贯赔笑道:“大人息怒。西夏近来蠢蠢欲动,种军尉调去延州守要塞青涧城。狄天使因欧阳学士奏本弹劾而被刑部收监一事,大人还没看最近的邸抄么?”
“什么?翰林学士欧阳修会上奏本参狄青?不可能,这不可能。”范仲淹大声疾呼道:“来人,把最近的邸抄都给我拿来。”
种师道走了进来,低声道:“大人,前日中书省未发来邸抄,说是发现错误回头重新誊写后再送来。”
范仲淹略一思索,心忖是富弼不忍我见了邸抄动气,好心瞒着自己,面上缓了缓,道:“快给童公公沏一壶好茶来,请童公公费心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说给我听。”
童贯就把欧阳修动本弹劾狄青一事,一五一十说给范仲淹。
原来狄青平西夏有功,仁宗令他押解俘虏进京受赏,朝中文臣素来利用踩踏武将在皇上面前邀功,于是杜撰出狄青雨夜披黄袍的故事,欧阳修听说了,就动本上奏朝廷,仁宗看后大怒,将狄青下狱待审。
范仲淹闻言,双手哆嗦,嘴角抽搐,说不出话来。种师道一旁看见,急忙上来挤按人中,呼延同也赶忙过来帮助捏压虎口,童贯也连连捶范仲淹后背,众人好一阵忙活,范仲淹才缓过气来。
范仲淹喝了点水,颤颤巍巍地说:“童公公,那狄青乃我大宋之良才,今遭谣言入狱,恐寒了天下武举之心。我这就上奏一本,求公公带回转交皇上,尽早查明真相,让狄青返回边关建功立业,平叛报国。”
童贯点头称是,范仲淹立刻让种师道取来笔墨,就当前的局面及应对写了上疏,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奏章末尾写道:“闻罪臣狄青下狱一案,臣痛心疾首,如若属实,臣亦有识人之误,请求圣上责罚。但此案疑点颇多,黄袍乃贡品,寻常极难求得,狄青所披何来?此物现存何处乃案件关键所在,请皇上明察。”
范仲淹写必,封存盖印,托给童贯,再三拜谢,又让种师道在后堂包了两斤青州柿子干送给童贯,童贯知道范仲淹一向清廉,笑着收了礼物称谢而去。
范仲淹起身送到府外,见童贯走远正想转身回府,突然眼前一阵晕眩,倒在地上。种师道赶紧背他进房躺在床上,州衙郎中跑了过来诊脉。那郎中听了很久,面色严峻,提笔开了些宁神益气的方子,走出房来。
种师道赶紧跟了出来,问道:“我家大人病况如何?”
郎中道:“《素问·宣明五气篇》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劳心者气血不足,易伤脾肺。病者久居苦寒之地,又无进补之方,早已是病灶郁结,如今又突遭刺激,病入周身,恐难治愈,准备后事吧。”说完就退了出去。
种师道送郎中出府,走到门口,却看见街对面一个和尚冲他招手。种师道非常奇怪,走过去问:“大师唤我何事?”
那和尚笑道:“贫僧与你家大人有缘,快带我去见你家大人。”
种师道面露难色:“我家大人目前沉疴缠身,已经不省人事,大师恐怕今日不得相见了。”
和尚单掌礼佛道:“阿弥陀佛,贫僧正为此而来,头前带路。”
种师道见这和尚气宇轩昂,不敢怠慢,就带他进到内宅。
范仲淹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幽黄,呼吸也时快时慢,眼见就要不行了。那和尚走近前来,笑眯眯看了一会,众人皆盯着这僧人,不知他要作甚。
和尚对种师道说:“小哥去拿碗水来。”
种师道应声转身去打水。只听和尚口中喝了一声,忽地伸出一掌拍在范仲淹头顶上,众人大惊,种师道放下手中水碗冲上来揪住和尚胸口怒斥道:“你这是作甚?”
和尚笑而不答,转身去捧了水碗,,递给种师道,说:“大人醒来要喝水,你小心伺候着,一会大人要同我说话。”
种师道看了范仲淹一眼,只见他果然有了动静,眼皮尚未睁开,但眼眸在内转动,嘴角也牵动着,干裂的嘴唇也微微张开。种师道赶紧接过水碗,又在床边几子上取过木勺,舀了一点水,送到范仲淹嘴边喂下。
范仲淹喝了点水,又歇了片刻,总算回复了精神,才睁开眼睛,木木地扫视大家。当他看见那个和尚时怔了怔,突然开口说道:“大师何处来?”
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说:“大人自有慧根与我佛结缘,无须多问,贫僧智真,家师空空法师命我来见大人,另有一偈相送。”
和尚再次望空中拜了拜,朗声念道:“七夕墙外,逢殊而起;上元节后,遇洪则归。”
范仲淹半天琢磨不透,问道:“凡夫俗子不知奥妙,求大师指点迷津。”
和尚道:“家师原话如此,日后必有应验。家师让我带话,请大人向西不向南,当可逢凶化吉。贫僧话已带到,该转回山门回复师命,告辞。”说罢不待范仲淹答话,扬长而去。
种师道走到范仲淹边上,无助地望着他,说:“这和尚话说的突兀,不知大人要不要追他回来再问问?”
范仲淹想到自己当初因为得到晏殊赏识,正应了和尚所说逢殊而起。遇洪而归可能是此次南下途中会遇上洪水,空手而回。于是不再思忖,坦然说道:“空空法师当年挂单襄阳太平寺时曾指点过太祖,前一段派人去桃花山也暗指正途。他是传说中的人物,天机不可泄露,大师说了这些就算提示了,日后自会全部弄懂。”
种师道不再多说,扶着范仲淹躺好,默默关门出去。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北风一劲猛吹,腊月的雪花就旋转着扑向千家万户。朝廷已经第三次催着范仲淹去知颍州,范仲淹这段时间身体倒是慢慢好了起来,他几乎疑心智真和尚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仁宗看了范仲淹的奏章,责成刑部找狄青披过的黄袍,刑部如何找得到诬陷出来的物件,富弼又在皇上面前给狄青求情,得以皇上批准在冬月初六狄青离京回到陕西。皇上特任命狄青延州知州,另晋升为为枢密副使,让他指挥西北军马跨省平叛。范仲淹得到邸抄,也就不再担心前线军务,准备过了年再去知颍州。
范仲淹借口去清河寻找名医诊病,暗自带了种师道偷偷上了趟梁山。到了梁山脚下,就看见朱熹礼在路边开了个酒店打探各路消息,种师道通报姓名后朱熹礼赶紧跪下施礼道:“当年在禁军就久闻大人威名,如今能亲眼得见大人实在是三生之幸。”
范仲淹搀起朱熹礼,柔声说:“朱军尉不用多礼,这几年你们都委屈了,等风头过去,朝廷自会招安,到时再回禁军,还是一条好汉。”
朱熹礼闻得此言,抱着范仲淹的胳膊,泪如泉涌,一个劲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不多时,王伯在杜撰、宋成陪伴着走下山来会晤范仲淹。
范仲淹上前施礼道:“恭喜世子添得贵子,李代江世子也得了儿子,小名唤作李忠。”
王伯知道他说的是秦王赵德芳的孙子赵从郁,不仅唏嘘道:“赵家血脉得大人们周全,才暂时得以保留,请容我一拜。”说完就要过来施礼。
范仲淹连忙抱住王伯,哭着说:“世子要折杀微臣么?微臣年近老迈,只盼多活两年,早日迎得世子还朝。”
王伯也满目泪痕,说:“范大人保重身体,我是不指望回京了,只愿我苦命的儿子王伦有一天能回归赵家宗室,也不枉大人们拼死相救。”
范仲淹说:“世子切莫灰心,微臣这次奉旨要去知颍州,朝中富弼和包拯已经选派了新科状元宿元景来山东替我,此人忠厚正派,定能保全世子。”
王伯称谢,两人洒泪而别。
过了年正月初九,范仲淹踏上前往颍州的路途。富弼从京城快马送来消息让范仲淹暂时在青州修养待命,因为狄青已经集结了兵马,不日将开赴前线,届时颍州就无军事之忧。范仲淹却不愿违背圣旨,带着种师道就出了南门。
行了几日,这天正在驿站歇息,忽听得门外人声鼎沸,范仲淹走出内堂,派种师道出大门外查看,一会种师道回来禀报说:“大人,听说有一队打着钦差旗号的人马正准备进驻驿站,好像是从泰山降香回来的。”
范仲淹听说来的是降香的钦差,心想不知是哪位京官到此?是不是旧日相识?
正盘算间,只看见一个虞侯走进驿站,高声叫道:“钦差到此,众人回避。”
范仲淹见此人周身骄横无礼的神态,料想其主人也不会是什么好官,就再也不想过去搭话。正准备回内堂收拾行囊,又看见一队旗牌官进来,每人擎着一面黄旗,上写“钦奉圣旨东岳降香太尉洪。”
范仲淹看到旗牌,心下一震,低声自语:“和尚的话原来应在此人身上,看来是大限将至,命中注定。”
范仲淹心下释然,微笑着对那个虞侯说:“在下范仲淹,烦虞侯请你家大人这边说话。”
那虞侯闻听范仲淹的名字,连忙施礼道:“大人稍等,我这就去请我家洪学士前来相会。”
不多时,翰林学士洪信就跑了进来。范仲淹曾官拜参知政事,后平定西夏,更与晏殊,富弼等朝中重臣关系密切。洪信虽是钦差,平日专横跋扈,此刻也不敢怠慢,看见范仲淹就施礼道:“大人安好,小可翰林院洪信,久闻大人威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范仲淹连忙回礼道:“洪学士年轻有为,老朽久住边塞,不知洪学士是哪年状元?恩师何人?”
洪信答道:“小可庆历五年的进士,主考是宋祁大人。”
范仲淹长叹一声:“命数注定。庆历五年我离京戍边,洪学士高中黄榜,得入翰林。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相逢不如偶遇,你我以茶代酒,同饮几杯如何?”
那边虞侯甚是机灵,早已经清理出干净的房间桌案,沏好茶水,正等候一旁,闻听此言,请二人过来入座吃茶。
洪信举杯敬道:“小可奉旨泰山降香,不知大人此去何方?”
范仲淹笑了笑,答道:“我本当尊圣喻知颍州,如今碰见学士就只有归去了。”
洪信听得糊涂,也不便多问,说些闲话道:“大人知青州,练兵天下闻名,都说如今青州军纵横四海,不日将扫平反贼侬智高一伙,大人高升在望,再执宰相之位指日可待。”
范仲淹哈哈大笑,道:“侬智高小小毛贼,不值一提。狄副使如今已赴前线,不日就将侬智高交给圣上处置,青州军尚无用武之地。”
洪信见他运筹帷幄,心里敬佩,转口道:“狄天使也是大人门下,这荐贤功不可没,大人无需谦逊。”
范仲淹不愿多谈军务,问道:“洪学士泰山之行可有趣事?”
洪信很想巴结范仲淹,赶紧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趟差事是以降香为名,来泰山查一个姓王的汉子。”
范仲淹闻听此言,额头冒出一圈冷汗。问:“什么姓王的汉子,他犯了什么罪么?”
洪信洋洋得意,笑着说:“本是太后下的懿旨,说闻得泰山道观里有个王姓汉子使得好武艺,一套太祖长拳很是厉害,宫内要我寻找此人并带回宫中。可惜,找遍泰山所有道观也只找到两个会太祖长拳的汉子,一个姓杨,一个姓梁,就是没有姓王的,不知道是不是传言有误,只好将二人都带了回京,听候太后发落。”
范仲淹心里雪亮,知道宫里已经得到了王伯的消息,只不过想不到世子会在梁山落草为寇,误以为是在泰山道观藏身。暗自侥幸说道:“洪学士办事得力,这次办好了太后的差事,前途似锦,可喜可贺。来,我敬你一杯,早点休息。”
洪信连忙起身称谢,辞了出来。
范仲淹回到自己房间,种师道在一旁伺候,范仲淹说:“师道,你随我多年,我把你当成儿子看待,今日有几件重要的事情吩咐与你,切切一一照办。”
种师道不知何事,跪下磕头道:“我种家祖孙三代均受大人恩典,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不知大人为何如此?”
范仲淹笑道:“相逢是缘,相离是命。缘尽于此,无须多言。你即日带我回京,面见富弼,告诉他宫内有人在泰山找王壮士。另外,告诉范纯仁他们几兄弟,都去参加今科秋试。我一会写两封书信,你带到东京交给夫人。现在你去打一桶热水来,我要净身。”
种师道出去打水,心里嘀咕:大人为了避嫌,平日不让少爷们参加科举,如今怎么了?
范仲淹坐到书案前写了两封家书,一封给妻子,交待家务后事安排;另一封写给范纯仁,交待军务事宜。书罢,封好放在案上。
种师道抬水进来,伺候他洗个澡,看他换了干净的全套官服,不禁问道:“大人要出去么?”
范仲淹笑道:“是呀,我要归去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门外,上元节的庆典正待开始。
皇祐五年正月初五,邕州城内仍沉浸在过年的喜庆之中。大南国仁慈皇帝侬智高却面色忧郁,呆呆地坐在皇帝宝座上注视着西夏一品堂堂主郝连定。刚刚传来的消息太叫人心悸,他不仅打了个寒战。
侬智高开口道:“郝堂主,如今西夏兵何在?”
郝连定说道:“仁慈皇帝,我西夏目前集结了五万精兵准备南下助你,被种谔十万宋兵挡在青涧城外动弹不得,如果皇帝能放弃东进,早日率兵北上,直抵延州,你我两军会合,宋兵腹背受敌,一举拿下渭州,延州,代州,和大辽耶律皇帝连成一片,齐头并进,大宋灭国不远矣。”
侬智高点头笑道:“堂主所说不错,可狄青已经到了宾州,同我军已经隔关相望,如果这个刺头不拔掉,我军无法北上。上次堂主说在东京就能解决狄青,我才遣军东进,如果不是情报说范仲淹带青州军入颍州,我早就全军东进,直插宋朝腹地,如今全军退回邕州准备开年就联合你国攻打陕西,结果狄青居然回到陕西,还带兵来到宾州,来者不善,我们要从长计议,绝不可小觑。”
郝连定面红耳赤,说:“当初已经把狄青下狱,满以为就此将这根毒刺铲除,可恨范仲淹上书又保了出来,我连夜赶来,正是为了此人。”
侬智高问:“据堂主的情报,狄青带了多少军兵来到宾州?”
郝连定答道:“据延州探子报,随狄青出城的官兵不足一万,刚才宾州探子飞鸽传书,狄青入城官兵不足五千。”
侬智高面色缓和了许多,道:“五千人还不足过于顾虑,我在昆仑关守兵二万,目前邕州有我最精锐的部队五万人,足以对付他区区五千人了。”
郝连定脸色大变:“皇帝千万不要轻敌,我国与狄青大小战役不下百次,无论局面强弱,都以失败告终。不是长他的志气,坊间一直传说狄青是武曲星下凡。”
侬智高故作轻松,说道:“堂主还是要安插在东京汴梁的人在宋朝皇帝面前多参狄青几本,早点去除了这颗灾星,否则你我寝食难安。”
郝连定说:“宋朝气数未尽,好不容易把范仲淹调出陕西,富弼又升了抠密副使,现在又有个包拯成天保着狄青,苦不堪言。”
侬智高叹了口气,对着郝连定说:“堂主亲自前来报信,辛苦了。到馆驿休息去吧。”
郝连定磕头退了出去,侬智高瞟了一眼台下一直认真聆听的黄玮,问道:“黄太师觉得此事如何是好?”
黄玮见问到自己,连忙出班跪倒,答道:“吾皇所言即是,这西夏一直没有真正出兵帮过我们,这次借口被种谔狄青阻拦,又没派来一兵一卒,成天就希望我国打下陕西分给它,我看开年还是挥师东进,攻克广州,打通珠江全线,有了这些本钱,再同宋朝讲和才是上策。”
侬智高点头说:“太师所言即是。拿下广州,宋朝皇帝必将派人讲和,到时候封个南粤王也是可能的。大宋气数未尽,和西夏掺和没有好处。上次郝连定说狄青下狱待斩,陕西唾手可得,我才移师西部,现在看是中了西夏的驱狼吞虎之计。二弟,你看如何。”
侬智光列在武将班中,他为人谨慎,不愿多话,听见皇帝点到自己,不得不出班对奏道:“吾皇所言不虚,后面需要慎重考虑再做打算,但目前狄青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如何应对,还需听听三弟的建议。”
侬智忠是个火爆脾气,早就想发表意见,苦于没有机会,一听见二哥提到自己就出班奏道:“吾皇所言千真万确,但那狄青也非三头六臂,西夏是被他打怕了,而我军都是不怕死的勇士,且数倍于敌人,即使不胜,也万没有落败的可能,能与狄青战成平手,日后与宋朝谈判议和之时,也是加大了我国筹码。”
侬智忠所说的句句都打中了侬智高的心坎。侬智高的父亲侬全福原本在交趾国当官,后来侬全福被交趾国杀死,年仅十四岁的侬智高召集族人为父报仇,攻占傥犹州。交趾国出兵打败侬智高,夺去了傥犹州。侬智高只好带领族人逃到宋朝境内,寻求庇护。交趾国藩王买通朝中大臣朱冲,从中作梗,让派兵围剿
侬智高多次请降,并派人向宋朝廷进献金银,请求得到招安。不料遭到拒绝,侬智高恼羞成怒,集中兵力进攻宋朝的广西南路,竟然连下九城,聚集军兵十万之众。侬智高非常清楚,凭这十万军兵与大宋近百万军队抗衡必败无疑,原想混多点本钱便于和大宋谈判招安,一时糊涂,被西夏郝连定迷惑,妄想攻占陕西,结果惹来狄青。如今骑虎难下,却又不甘心被人看扁,仰仗连战连胜,士气高涨,想和狄青一决高低。
侬智高沉思了好一会,才说道:“等年节过完,可以派小股部队去宾州试探一下狄青的虚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人也有,但西夏军士如此害怕,还是谨慎为上。传令昆仑关,今日起,启动宾州所有探马暗线,狄青任何动静,立刻飞鸽传书给我,通知郝连定,让他把一品堂在宾州的所有探子发来的情报都给我们一份。另外侬智光侬智忠二人各带领一万精兵在归仁铺左右扎寨埋伏,万一昆仑关失守,这里就是决战的地方。”
布置好部队,侬智高望着窗外的阴云,默默地想:此刻,狄青在干什么呢?
此刻的狄青正在宾州城里最大的酒楼怡云轩喝酒。
正月初三他就到了宾州,从延州大营调来的五千步兵随着他进驻了宾州大营。而当初范仲淹让他秘密训练的五千马军已经潜伏到了昆仑关外的山谷中。宾州知州孙沔在宾州大营迎接狄青,同来的还有前不久才逃回来的邕州知州宋克隆。狄青阴沉着脸,并不搭理二人,待部将杨文广布置好帅帐后径直入账高升,把二人竟晾在帐外。孙沔与宋克隆面面相觑,宋克隆道:“这厮好大的架子,去年还只是个小小的部将,而今刚升了抠密副使就摆出一副臭架子来,吓唬谁呢?”
孙沔也是满脸不高兴,说:“小人得志,宋大人不要计较。”
突听得一声炮响,二人吓一跳,接着听见军士高喊:“请知州进账。”
二人进得帐来,看见两队将官分列在帅案前,狄青端坐在帅案后,阴着脸看着二人,那两队将官面无表情,也无人出声,目光直视,仿佛看不见二人进来。二人又相觑一眼,面对狄青躬身行礼。孙沔正想说话,狄青怒道:“宋克隆,邕州如何丢的?你又如何逃出来的?”
宋克隆听到这句话,心知不好,两腿一软,跪在案前,哭声道:“狄大帅,那贼兵人多势众,凶猛异常,下官看抵挡不住,趁着他们还没破城连夜逃出来的。”
狄青声调陡然升高:“呸,你身为知州,弃城而逃,致使贼兵士气高涨,依法当斩。来人啦,拖出去,斩!”
这下孙沔也扑通跪倒,看着瘫软在地的宋克隆,低声求情:“狄大帅,求你看在同僚份上,暂时放过宋大人一马,让他阵前戴罪立功可好?”
狄青说:“孙大人请起,这不关你事。左右,扶起大人。”
四个旗牌过来,两个拖着宋克隆出帐,另两个扶起孙沔。过不多时,棋牌捧着宋克隆的脑袋进来复命。看见血淋淋的宋克隆,吓得孙沔又跪了下去。
狄青撤了帅案,亲自过来扶起孙沔,柔声说:“孙大人莫要惊慌,日后还要仰仗大人共同御敌。”
孙沔连声道:“大帅尽管吩咐,下官照办便是。”
晚上狄青收到种谔的飞鸽传书:郝连定离开西夏奔邕州而去。
初四开始,狄青就没在大营,天天和宾州各级官员在怡云楼喝酒,孙沔作陪。喝了几回酒,见狄青平易近人,孙沔稍稍安了心,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狄青传下令去,所有军士每人发放十天的军饷口粮,过节后再开始练兵。这军士们有了钱,也在宾州城里吃吃喝喝,好不热闹。转眼就是上元节,这宾州城里热闹非凡,做买卖的,闹灯的,唱曲的,闲逛的,人来人往。
狄青包下了整个怡云楼来宴请所有大小官员和乡绅名流,从早上起,大坛大坛的美酒就不停地送到酒桌边。狄青坐在主桌当中,对着孙沔说:“孙大人,待过了今夜,我就开始练兵,定要取侬智高项上人头为大人请功。”
孙沔听见人头就反胃,告假要去茅房,狄青携着他的手一起出去。狄青说腹内不适,钻进茅房就没出去,孙沔也不敢催促,独自回酒楼继续吃喝。
这边狄青早跳出茅厕,跨上战马飞奔而去。来到昆仑关前,杨文广早候在这里,低声说道:“大帅,我们这些天已经混了1500名精锐军兵入关,和先前侨装百姓潜伏的士兵取得联系,昆仑关重要位置都已控制,就等大帅前来发号施令。狄青戴上青铜面具,对着黑暗里埋伏的马队说:“出发。”
昆仑关的战斗平淡无奇,睡梦中的大南国士兵看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将军提刀杀来,纷纷落荒而逃,守城大将,黄金满被狄青一刀斩去脑袋,剩下的将官全部被俘。子时未过,已经结束了战斗。
狄青横刀立马,看着一队队南越俘虏垂头丧气的押出去,不禁含笑对着杨文广说道:“火速飞鸽到宾州,通知孙沔立刻召集大营士兵前来攻打邕州,让八百里加急送东京中书省,六百里加急送青州范大人。所有军士原地休息补给,天明直扑邕州,活捉侬智高。”
此时的狄青并不知道,他的恩师范仲淹已经归去,再也无法分享他成功的喜悦,再也无法分担他前路的艰辛。
这个晚上,范仲淹睡得很熟很熟。第二天早上,种师道端着早点进来,才发现大人已经冰冷,但恬淡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仿佛还想坐起来和他讨论兵法。
种师道木然地看着驿站的衙役找来一口棺木,将范仲淹盛进去,又叫了辆马车,将棺木抬了上去,种师道收拾好遗物,一并望东京而去。
此刻,两匹骏马正在官道上疾驰而过,一匹奔向京师,一匹奔向青州。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如既往地照耀人间。
(第一部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