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第十章（锦绣江山图四）
宴席上提前走了两个，又喝醉了三个，后山辟的两个温泉里只泡了五个主宾，顾渊夜泽与慕世在一个池子里。
夜泽实在热情，拎着块巾帕非要给他搓背，顾渊再三拒绝，夜泽越挫越勇，直到最后上手将其卸了膀子夜泽才嗷嗷叫着远离他。
于是顾渊沉静地靠在温泉边闭目养神，慕世趴在另一头，夜泽扭回了臂膀正十分委屈地给他搓背。
另一个温泉也离得近，另外李章两个公子哥也凑在他们对面聊天，侍婢在那空隙间铺了芭蕉叶，摆上精致点心酒水。慕世抬手示意了一下，于是又有一个小丫鬟在顾渊这边也摆了张小案几。
顾渊把舒展的双臂放下一只，抬眼望向那侍女:“多谢。”
那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被顾渊看了一眼后脸蛋瞬间熟透，声如细蚊道公子客气。摆放好后立刻退下，生怕自己过于激烈的心跳声吵到了这位如画如幻的贵人。
抱着木盘下去时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那个氤氲在雾气中的背影，如墨长发散在水中，舒展的双臂肌理虬实，毫无一丝赘余，虽白皙修长，却饱含着力量感。
这人真好看啊。
她暗自叹了口气，还是退下了。
“说起这酒啊，还是量游兄从兰舟带过来的，陈酿女儿红啊。”李公子端着酒杯嗅了一口，“可惜那人家的女儿实在相貌磕碜，女儿红一埋便是四十来年，那老汉便挖出来卖钱给大孙子娶媳妇。好在量游兄腿脚快，不然怕是要被那哭天抢地的大姐讹了做夫君。”
“可惜量游兄非要与，”章公子看了眼神色自若的顾渊，“与顾兄拼酒，顾兄海量，他却醉得不省人事，佳酿倒是便宜了我们。”
慕世下巴垫在手掌上，闻言笑道:“还好喝醉了，不然免不得又被你差来洗头搓背。”
“洗头？”夜泽好奇道，“洗哪个头？”
这话一出周围据是陷入诡异沉默，慕世隔了会儿才低声笑起来，那章公子察觉到点夜泽的特殊，尴尬道:“夜兄……真是个妙人。”
“谢谢，毕竟藏拙容易藏优难。”夜泽自然道。
慕世笑得更厉害了。
都是风流子弟，话头一开，便在不可描述的方向上策马奔腾，顾渊听得耳鸣，找了个借口说酒上头要出去走走，穿戴完毕后提着壶酒便告辞了。
他照来路漫步，爬到假山上后便听到隔壁墙有几个丫鬟在绣花闲聊，几句话便从今日府中的几位公子哥聊到晋阳形势，谈说城外匪患四起渐成气候、京城又来人请老爷再披战甲、老爷近来四处奔走得越发勤快。
总而言之，晋阳快要打仗了。
那姑娘些谈笑了一阵管家便来打骂了，顾渊耳朵终于清静，正准备打个盹时又感觉到了什么，翻身下了假山。
木菩心盘腿坐在地上，抬头便见顾渊低头敛目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脑袋都空了下。
失态也怪不得她，顾渊眉高眼深，轮廓如刀刻，五官精致到了极端，无悲无喜时便带着极锋利的美感，如今眉眼半敛，如墨双眸硬生生蕴出点柔和的味道。
“在干什么？”顾渊轻声道。
木菩心猛然回神，脸色又是一沉，道:“不牢离鞍仙尊费心。”
心中数落自己，木菩心啊木菩心，怎的如此没有出息！
顾渊知她还没消气，但确实没有哄人的经验，在第三十二天虽偶尔有惹恼东宸，可多数时候都是东宸先低头。
也有惹恼女人的情况，但那个女人实在太过彪悍，生气的时候都是上手，比他都暴躁。
既然没有参考，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顾渊默默撩开衣袍下摆席地坐于木菩心对面，变幻了两个酒杯出来，倒满递过去一杯:“告诉我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拿到，你便不再与我生气，好吗？”
木菩心冷冷地看着那酒杯，没接。
心中默念: 要出息要出息别理他别理他……
顾渊轻叹了口气。
木菩心紧绷的牙腮瞬间松懈:“小殿下，不必如此纡尊降贵。”
顾渊微抿了下唇，道:“我，不想你不理我。”
木菩心面上搭起的疏离哗啦啦崩塌，脑海里天人交战:
原谅他吗？他骗我这么久我就这么没底线吗？传出去多丢姐姐的脸！
不原谅他吗？他可是顾渊啊！自己还是颗树的时候就在听过他的传说了，近两万年啊！神往已久的人物这么低三下四向自己示好，还端着吗？
他可是顾渊啊！
若非有这意外，怕是一生无缘结识的人物啊！
木菩心神色万分复杂地接过了那杯酒。
顾渊心头暗自吁了口气。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知己，东宸把夜泽网络给他大概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自己现在有东宸庇护，但未来的事实在难料，多交朋友总归没有坏处。且不说木菩心到底是何背景，就算全无益处，单凭几天下来积累的好感，他都觉得这人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木菩心在喝酒的时候思绪运转飞快，打定主意后便把地上的寻引盘递过去:“在修东西。”
顾渊接过，认出这是个罗盘:“用来找什么的？”
“鉴逆九印。”木菩心轻声道。
只这四个字，顾渊便可断定木菩心在司命处分量不会太低。
这事说来又话长，天地未开时并无六界之分，只有虚无混沌。后来洪荒古神盘古开天辟地，混沌众神身归六界，盘古两滴心头血化作战神东宸及天帝朝烨，四根肋骨化成神器逢境轮，传说有颠倒阴阳再造新界的力量，得之便可毁天灭地。这逢境轮每四万年一现世，凡出必引杀戮，血漫六界。
这四万年一次的六界灾殃，便称裔神浩劫。
天地开了快十六万年，逢境轮何时何地出现无迹可寻，于是圣烨十二万年帝君着司命神尊炼九神器，欲卜卦逢境轮会现于何地，提前出手尽量避免引起杀伐争夺。
这九神器便是鉴逆九印。
神尊炼成九印，以乾坤推演术测算出逢境轮已现世妖界，帝君逼问时任妖魔道道主却不得配合，笃定道主有意私藏逢境轮，着东宸携十万天兵先入魔界，里应外合血洗妖魔界。
然，第三次裔神浩劫应了，逢境轮却并未现世。
二十万天兵驻军八年也没等到逢境轮，最后只得悻悻而归。
妖魔界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司命神尊将罪责一己承担，奈何身份特殊不得受罚，遂自请禁足七百年，鉴逆九印也尽数抛落诛仙台。
这么看来，鉴逆九印并未被销毁，而算一算第四次裔神浩劫也就百年时间，现在找这个多和逢境轮相关。
但神尊即是质疑九印能力，又何必差木菩心来找？
若是诚心要九印，让木菩心一人寻这般神器，却又欠了妥当。
“容府有什么？”顾渊猜不得司命心思也不再想，只问道。
木菩心张了张嘴，看向顾渊的眼神却有些尴尬:“锦绣江山图。”
这个东西啊。
顾渊明白木菩心为什么尴尬了。
说回东宸，他诞于天地初开，那会儿没有什么尊卑贵贱，实力代表话语权。而朝烨登上六界帝皇位的道路，便是东宸一刀一剑用无数鲜血尸骸堆砌起来的。他一生浴血无数，所立战功无不让人崇敬臣服。
唯有第三次裔神浩劫让他颇受微词。
东宸那会儿与道主有些许私交，他是仗着那点情分，藏了十万天兵进锦绣江山图，直捣魔界腹地，放出天兵杀得妖魔界措手不及。
虽说兵不厌诈，但东宸这一仗实在赢得不光彩，作为将臣他受天界歌颂，作为战士他却为六界不齿。
便是东宸自己，都将这一役视作耻辱。素日从不提起，也没人敢问。
锦绣江山图，是第三十二天的污点。
但这个时候显然不是顾虑个人恩怨，裔神浩劫祸及六界，但凡能尽一份力顾渊都义不容辞。
他拿着寻引盘看了一会，这东西造得精妙，看着该是出自司命之手，不像坏了。
顾渊摇摇头把寻引盘递回木菩心，看着木菩心把东西收回，道:“那锦绣江山图，现在是在容府？”
木菩心道:“我先前进书房看到了锦绣江山图，但是那画不对。”木菩心还在斟酌用词，“不是说画是假的，用墨工笔确实是司命神尊所为，但是画缺了灵气。”
神器之所以能叫神器，就是因为其内含有大道乾坤，没有灵气的神器，泯然众人。
顾渊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画就挂在书房？”
木菩心点头:“就挂在屏风后面的墙上。”
可是刚才慕世明明说的就是让他们赏画，锦绣江山图便是没了灵气，运笔造势也非凡品，慕世若真是有心，岂会藏着掖着？
这人来历不明，真身不明，有没有可能是机缘巧合下捡到了锦绣江山图，汲取了其中的灵气？
顾渊给木菩心说了自己的考虑，木菩心啧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锦绣江山图并非一般灵宝，里面的灵气怎么可能说吸就吸？”
真要这么推算，慕世真身恐怕也不简单。
这小小晋阳，当真是藏龙卧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