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吉檀迦利
文| 酉 卒
“人要在外面四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宫殿,我的眼睛在空阔处四望,最后才合上眼说:‘原来你住在这里’”
1
舞台灯光孤单的打在他身上,此刻他只是一位顶着满腔柔情的朗诵者。随着音乐结束,只剩余音回荡在这个空荡的地方。
“还是依旧没有人鼓掌”他对着台下仅有的一位观众无奈的笑了笑。
“朗诵者是文字与心灵的媒介,他用声音解读,我用灵魂感受就够了”
她踮起脚,手附上了他的额头,指尖点了点他皱紧的眉头。
他没有说话,任由她抚平他的额头,玩弄他的头发。
2
卓然是作家,因为一次意外生了场大病,无法继续写作,之前的囤稿发布完后也无法继续创作,所以她辞去了之前的工作,做了自由散漫的网络不定期更新作家,只能写一些短片小说、甚至有头无尾。
“白昼,今天我们吃什么”
她嘴里嚼着薯片,吸吮指尖,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啤酒。
“你怎么总是买这么多啤酒,冰箱都被你塞满了”她边喝边漫不经心的问他。
他顿了顿,“...屯着”
她撇撇嘴,灵动的眼睛转来转去,白了他一眼。
“那我们去超市吧”
超市里她坐在推车里面,白昼推着她
“快,往零食区进发”
可他却推着她径直去了蔬果区,拿了一大盒的鸡蛋放进推车。
“喂,我不吃鸡蛋!”
他无视卓然说的话,顺手挑了几根新鲜的胡萝卜,扔给了她“拿好。”
拐了个弯,推她去了零食区,看了眼还在气鼓鼓的她,不经意的笑了笑。
结账时,满满一车子全是薯片,胡萝卜鸡蛋被淹没“你有点浪漫吧,所有口味都买了两包,今天有活动?我们?”
白昼疑问的看着她,她总是这样,很热烈又很平淡,她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又透又亮,纯洁却又有种把人看穿的力量。
3
卓然醒来看着正在穿衣的他,窗帘透出一线光亮,只能看到模糊影子
“今天你有演出吗?”
“有”
“那我现在起床”
“不用了”
“今天不用我去?”
“不用”
她疑惑的看着他走出去,一会儿,白昼拿着杯水进来。“先把药吃了”
他盯了她许久,看着她吃完药。“今天会晚点回来......”他想说些什么,迟疑了很久转身又出去。
“诺,鸡蛋吃了”他拿着鸡蛋递到她面前。
“我说了吧不吃你还买,你快迟到了,赶紧去”她推搡着,但他纹丝不动,没听她说什么,给她剥了鸡蛋,递到她嘴里“张嘴”
她拗不过他“那,我能不吃蛋黄吗?”
她揪起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带着假装的哭腔。
他根本不为所动“不行”
卓然无奈,一口放进嘴巴,鼓着嘴用力咀嚼,恶狠狠的盯着他。
他确定她吃完,轻笑了一声,才终于出了门。
4
“她最近的状态怎么样?”
“老样子,但情绪稳定多了。”
“嗯,这样就好,不要让她意识到,慢慢来吧!”
“尽量不要让她自己记得去做什么事”
“她这样还要多久”
......
“啊,他演出快开始了”
卓然焦急的随手拎了只包,就出了门。
到了剧场,卓然随手抓了工作人员问:“你好,你知道白昼他现在在哪吗?”她看着工作人员疑惑的表情“我是他女...我是他朋友,我每次都会来看他演出的。”
“白老师吗?他应该在后台,不过白老师今天没有演出啊。”
“啊,这样吗?他没和我说......那我去找他一下吧,谢谢。”
她走进休息室,听到休息室男女对话,放缓脚步,透过门缝一位很有气质的女人坐在了他对面,两人看上去亲密又投入,谈笑风生。
卓然敲了敲门,诡异一笑“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两人看到她进来,立马停止对话“你,怎么来了?”白昼疑惑,和女人示意一眼。
“今天你演出,我当然得来”她字句咬的很重,看到那个女人透亮的眼睛中笑意更重了,却看不出真实情绪。
“那,...你们有事,我先走了,有空再联系”女人对着白昼点了点头,走出门。
“她...是谁”清冷平淡的声音。
“......一个朋友,是今天演出的事”白昼犹豫了一下直视卓然的眼睛回答。
“是谁......她和我的病有关是吗?你不用骗我,工作人员说你今天没有演出。”
卓然话音刚落,就突然一阵头疼,晕在白昼怀里。
5
“喂,阿页”
“没事,恩恩,在家了”
她睁开眼,看见白昼在窗台悄声打着电话,温柔地声声回应着,声音很温柔。她疑惑为什么他和她在一起总是心事重重,眉头微锁,总是不肯多说几句话。
也不愿说他们以前的事,而她不争气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总听工作人员说白老师的女朋友,她知道他们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怎么不介意,或者是他前女友,或者是...那天那个女的,可他什么都不解释。
他以前......卓然想着想着,头仿佛被什么包裹着但是却想要炸裂的痛感凶猛袭来。
白昼看到她一直冒着冷汗,却逼着自己不发出声音,用力强忍着。
突然间手足无措,只能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嘴里一直念着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
一直到晚上,才渐渐睡过去,可他不敢走开,只是坐着看着她。
她这一晚上,时而痛苦时而宁静。他这一晚上,亦如是。
眼神坚定而深情,未曾闭眼。
6
那天她醒了后,像以前一样,开朗热闹,本以为两人恢复以往的生活。
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书,或听他念诗。
他们因诗相遇,因诗结缘。
有时候她很疑惑,为什么他不自己写诗呢?
他说:“我愿做品诗人,但不做诗人,对于我来说传递已然是一种神圣”
知足。
常乐。
7
可能解读、知音什么的,都是很有灵性的吧。就像她知道今天一定要出去,是个好日子。
“呆子,今天天气好好,出去走走?”
白昼走向她,边说边拿走了她在喝的啤酒。
“好啊,去哪里”
“不知道,出去就知道啦”
白昼看着她随手拿了个大帆布包,踹了几张纸和笔,套上帆布鞋
“好啦,走吧”
说完就头不回地直接出门,留他一个人在客厅干愣着。
“你墨迹什么,快点”
楼梯回响着她明亮清透的声音。
8
四五月的合欢花,开得很好
在树上它是生的,在地上它是熟的
她点燃了合欢的剩余火热
一步
二步
冷却速度枯萎的苗禾
惊蛰
反顾回撤
时间带着重量,问
你在哪呢?
这是他写的诗,第一首诗。为她写的。
“你看这个合欢花好好看,毛茸茸的”
她看着街边一排的合欢花,红而不艳,繁而不杂,白昼不会想到只是这样看着,这么紧紧的看着也会消失。
失控的车导致了失控的事故因此再也阻挡不了失控的回忆:她,记起来了。
两年前,她推开他的手,他没拉住她的手。也只是一瞬间,血红的这么刺目。
如此,历史惊人的相似。
他失了心的搂着,旁边的混乱全与他无关。
“我,想起你了”卓然看着他的眼睛,又心疼又不舍。
“你,从来没有忘过我”白昼总是用这种坚定的神情直视着卓然。
卓然一直无力喃喃地说着对不起。
他控制着伤口,却控制不住他终于崩溃的情绪
“你知道对不起我,就不要......”
就连...抛下我,几个字都没有机会说完。
她总是这样,不给任何机会,猝不及防。
9
公募旁,一名着正装的男士,手牵柳枝,折成花环放在墓前,秉着正气和似曾耳闻的柔情。
夹着北风的萧瑟,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人要在外面四处漂流
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宫殿
我的眼睛在空阔处四望
最后才合上眼说:‘原来你住在这里’
‘呵,你在哪呢?’这句话和呼唤
融化在前千般的泪泉里
和你保证的回答“我在这里”的洪流
一同泛滥了全世界”
2018年3月17日
她是我见过最安静又热闹的人,极具浪漫主义,能自己一个人呆很久很久。有些时候只是在阳台,客厅,浴室就能盯着一个东西想很久。
《吉檀迦利》是泰戈尔的极具浪漫主义情怀的献诗之作,就是这么巧合的只有一本,她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心理却强烈想要邀请她来看我朗诵演出。
她笑着和我说“好啊”
2018年12月1日
啤酒为什么总是喝不完?
薯片为什么总是买两包?
为什么总要吃鸡蛋和胡萝卜?
你的问题我一个也答不上来。
像你还会叫错我的名字,这,我该问谁呢?
2019年3月22日
她今天叫对我名字了,还写了诗,拉我出去走走,还说这旁边的合欢树,不开花也有不开花的美感。
去了附近的教堂,说这里的场景像是泰戈尔描绘的那样。
2020年1月14日
我和她巧合太多,时间太少。
因为两年前交通事故,她因脑部结构性创伤,撞击部分出现肿块压住了颞叶,医生说这是顺行性失忆症。
我当时自私的一个念头就是,她不要忘记我。
恢复的这几年,她都会反复问一个问题,会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饭,总是会重复做已经做过的事。
只要遇到需要思考的事总是会头疼,有一次我疏忽说了让她记得吃药,她忘记吃就晕在了客厅,我便不敢再有松懈。
阿页说不能引发她回忆的话,前一年她甚至连我都不知道是谁,我如何忍得住,只要她已有不对劲,我就害怕,我只能不停念我的名字。
这几个月她的情况一直很稳定,能记得吃饭,吃药,有些时候甚至不用我提醒,但我已经养成了什么都看她做完的习惯。
2020年2月24日
昨天她可能又忘记早上发生的事,忘记我让她不用来看演出了,她只是本能的记得。我和阿页在讨论她病情的事,被她撞见。
因为她拼命想想起...是谁,头疼晕过去了。
这是她晕的最久的一次,期间状态一直不稳定,我害怕她醒来会又忘了我。
2020年4月25
四五月的合欢花,开得很好
在树上它是生的,在地上它是熟的
她点燃了合欢的剩余火热
一步
二步
冷却速度枯萎的苗禾
惊蛰
反顾回撤
时间带着重量,问
你在哪呢?
我总是自私的害怕她记不起我,我其实最害怕她醒不过来。
卓然,你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