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那些年：续（小说）
陈石从十八坡回来，脸上带着些许忧伤。一来桂花离开了他家，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二来他对桂花的感情尚未来得及表达，恐怕也再没机会了。
不甘心就这么错过，陈石回到家便呆坐在炕上也不知是跟谁置气。
“你这愣小子，坐那干啥呢？”老娘看见陈石嘟着脸，一声不吭地坐着，也不去干活，便走上来问道。
陈石将身子扭过去，没搭理，双手托着腮，仍旧闷闷不乐。
“一会儿你张婶来，你...”
“张婶？张媒婆？”陈石忽地回过头来打断老娘的话，瞪大眼睛望着她，嘴角开始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她来干嘛呀？”
听见陈石明知故问，老娘歪头眯着眼，不无调侃地说道：“是啊，也没有你能看上的姑娘，叫她来做什么？算了吧，我去跟她说别来了。”
“哎，哎，哎，娘！”老娘说完作势转身要走，被陈石一把拉住，“您别逗儿子了。”
老娘握着儿子的手，笑笑道：“一会儿她来，你引路，去桂花家谈谈。”
“哎！”陈石高兴地从炕上一个大跳蹦起来，脸上乐开了花。
快晌午的时候，陈石领着张婶敲开了桂花家的门。
桂花敞开门，看见陈石，先是一阵惊喜，两眼闪光，却又忽而暗淡了下来，嘴角的微笑也渐渐抚平，迎着他们到屋里坐下。
“桂花。”陈石坐在炕上，眼睛盯着桂花，开心地喊着她。桂花似是有什么心事，微抬了抬眼睑看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去，拿了簸箩筐子坐在一边纳起鞋底来。
陈石一脸蒙，眉间皱起川字纹来。
“桂花娘啊，”张婶坐在炕上，两手搭在左腿上，望着桂花的老娘说，“咱们桂花也到该嫁人的年纪了啊，这陈石...”
张婶还没说完，桂花的老娘就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陈石是个好孩子，是俺们家桂花的救命恩人，俺们感激他，也敬重他，以后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随便使唤。”
“这...”张婶听着话里不对，转过头来疑惑地望望陈石，陈石摇着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桂花偷偷抬头瞄了陈石一眼，纳鞋底的针头却正扎在手指肚上，疼得她下意识地“哎哟”了一声。
陈石立即从炕上跳下来上前去看。
“咳！”桂花娘耷拉着脸吭了一声，桂花赶紧将手从陈石的视野中抽了回来。“你去那屋吧，这里不用你。”
桂花幽怨的眼神望了老娘一眼，有些生气地将簸箩筐丢在木板凳上，起身拉门出去。
“哎！”陈石想叫住她，却又看见桂花娘不悦的眼神，转身回来炕上坐下。
见桂花出了门，桂花娘开诚布公地对陈石和张婶说：“陈家恩人，他婶子，俺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俺也希望桂花能嫁个像你们一样的好人家。”
桂花娘说着，鼻头开始微微泛红。
“咱家里，就俺和桂花两个人相依为命，俺疼她，但是俺没有办法。”桂花娘抹了抹眼泪，“他爹走的时候欠了一屁股的债，那时候桂花小，只跟人家商定了，等她满十八岁，就将她嫁给人家当媳妇抵债。”
“俺不嫁给那个老头子！”桂花推门进来，两手握紧了拳头，站在炕前瞪着老娘。
“你不嫁，他们来抢人，你躲得掉吗？”老娘说完叹了口气，“要不，你跑吧，咱家没钱，他们总不能将我这个老家伙给打死了。”
陈石和张婶望着掩面哭泣的桂花娘和怒气冲冲的桂花，竟不知她们已落得这般处境。
“大、大娘。”陈石试探地问道，“我能问问桂花爹到底欠了多少钱吗？”
张婶将手搁在陈石背上拍了拍，陈石望向她，她立马使了个眼色，示意陈石不要多管闲事，好女人多的是，不要趟别人家的浑水。
陈石眨着眼点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张婶也没再说什么。
“唉，他爹好酒，还赖赌，欠着人家的高利贷，每年涨，我们娘俩没有收入，就靠地里那点粮食养活，这几年利息翻得厉害，欠了已经有两千块钱了。”桂花娘的话刚一说完，陈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两千块，这可真是一笔巨款呐。
“这、这。”陈石的脑瓜子飞速运转着，嘴里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
桂花娘和桂花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似是渴望这个恩人，能再救她们一把，却又忽而低下头，想来也不愿意再麻烦别人，毕竟人家本就救了自己一命，这已是天大的恩惠了。
“大娘，桂花的婚约定在何时？”陈石似是有了对策，便详细地打听起来。
“下个月初八。”
“你们别急，我想想办法。”说完，陈石便要出门，转而又回来，拉上还在炕上坐着的张婶，朝着大门走去。
“陈石哥。”桂花追出来。
“桂花，你！”陈石顿了顿，“你等我。”说罢，陈石便骑上车子载着张婶离开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桂花小声地应了一句：“哎，我等你。”
陈石回到家里，在院子里辗转踱着步子。“你干啥！”老娘端着小箩筐喂鸡，却被陈石晃得眼晕。
“娘，”陈石定下来，两手把住老娘的胳膊问，“您喜欢桂花的吧？”
“啊，咋？”老娘的眼睛滴溜溜地上下翻动，望着陈石的脸，感觉情况不太对劲。
“那娶媳妇，该花的钱，是不是不能吝啬？”陈石继续问道，这话听着他给老娘挖的坑可不浅。
“你想说啥？”
“娘，您就我这一个儿子，家里的钱是不是都舍得给我花啊？”
“儿啊，张婶一回来就被你撵走了，啥都没跟娘说，俺就觉得奇怪。说吧，这桂花家要多少彩礼钱？”
“恩...”陈石故作神秘地不说话，嗓子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你说吧，娘扛得住。”
“她倒是没要，但是我想给她帮个忙。”陈石东拉西扯地，终于步入了正题，“娘，咱家有2000块钱吗？”
“啥？”老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儿子竟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两千块！
“哎呀，为了儿子的幸福嘛！桂花爹欠了这些钱，不给，人家就上门抢人了。娘，咱送佛送到西，何况还是送你未来儿媳妇，就再帮她们一回吧。”陈石拉着老娘的胳膊，略带撒娇地说。
老娘将箩筐搁在猪圈的石墙上，伸出手来贴在儿子的额头上试了试。
“您这是干啥啊？”
“也没发烧啊，咋能糊涂了？”老娘说完，转身就要回屋，却被陈石一把拉住。
“哎，娘，您还没回答我呢？”
“你看娘值不值两千块？”老娘甩开陈石的手，头也没回地朝着里屋走去。
“您要是不答应，您儿子这辈子就是个光棍，你们老陈家要在我这一代断后了！就到我这了！”陈石冲着屋里嚷嚷，气得老娘迈着小碎步从屋里窜出来，狠狠地一巴掌拍在陈石身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为了这么个女人，你要把爹妈一辈子的家底都搭进去？两千块钱！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你娶了她，下半辈子，全家人喝西北风去！啊？”
“我不管，我就要她，这辈子我娶定她了。您要是不给我钱，我就跟着六哥去下煤窑，这辈子我都不回来，我一定攒够钱，就要跟桂花在一块。”
“哎呀！”老娘举起的手终究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后悔当初不该救桂花，让自己的儿子陷入这样的感情漩涡里，拉不出来，还越陷越深。
“让他去吧。”老爹在屋里听着动静，颤巍巍地抽着旱烟站在门框边上说。
“你说什么呐！咱就这一个儿子，下煤窑，你要他命啊？”
“那你就把钱给他。”
陈石听见老爹的话，心里暗喜，他知道两千块虽然不是小数目，可老娘怎么说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虽然后来家族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钱，他们家怎么也还是拿得出的。
老娘大口喘着粗气，被爷俩气得不轻，却也不忍心看着儿子为了这个女人要死要活的瞎折腾。索性打开了她珍藏几十年的宝匣子，取了金银首饰给陈石拿去。
“谢谢娘！”陈石开心地抱着钱到桂花家里，当着桂花和桂花娘的面，将当年桂花爹亲手写下的借据撕了个稀巴烂。
桂花再也顾不得害羞，扑上去抱住陈石，她滚烫的热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滴落在陈石坚实而可靠的肩膀上。
大婚那天，陈石喝得尽兴，这辈子能娶到自己深爱的女人，即便历经坎坷，他已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而桂花两次被陈石救于水火，他不仅是她此生的恩人，更是她最值得的依靠，是该用一辈子去爱恋和相守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