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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土坡上草色青

2018-12-28  本文已影响31人  佛驻我心
红土坡上草色青

赫叔坐在村头红土坡上,羡慕地望着村里,一院院的新房。他一定又在心底算计,自己盖一院新房的费用。呸,他吐掉刚才叼在嘴里的草棒子。惆怅地看着红土坡下,自己的旧屋子。自语:“盖房子的钱,还是差一大截。”

春天让红土坡上长满了绿草,野草接地连天的延伸到远处。古老,荒芜,的红土坡,此时,远远望去生机勃勃。

盖一院新房是赫叔的心病。盖一院新房是赫叔结婚时,对丈母娘的承诺。赫叔二十岁结婚,如今都四十三岁了。赫叔并不灰心,这几年在煤矿上班,收入还凑合。赫叔相信再上几年班,自己一定能盖一院新房。

红土黏性大,不易长出好庄稼。红土坡因为陡峭,面积又不大,便被种田的庄稼人遗弃了。千百年来红土坡,一直竖立在村头。各样的野草在红土坡上,年复一年地生长着。红土坡是个晒太阳,吹凉风,清静自在的好去处。

赫叔不喜欢上学。十五岁时,开始跟着村里的泥瓦匠,和灰搬砖,学手艺。十九岁时已经领着人,在村里盖房子啦。

红土坡上数一种,被村里人称作贱草的野草,长的最旺。贱草形如,不抽穗前的谷苗,神似竹子般坚韧。兼有,河边芦苇在风中荡起的柔美。

赫叔在村里盖的第一院房子,是现在丈母娘家的。当然盖房子那一年还不是,那时候,赫叔大小是个包工头,大多数人称呼他赫哥。

贱草是庄稼人,最不待见的草。拔不完,锄不净。草根放在日头底下,三天,五天也晒不干。草根像竹鞭一样,一节一节不知道能拖多长。而且每一节草根,都有发芽的能力。

那天,后来成为赫哥老婆的二女,去告状:“娘,那个黑后生,砌砖时不操心,每层砖都是赶着砌完,就去一边闲坐啦。”赫哥的丈母娘便赶过来,正撞见赫哥翘着二郎腿,喝大叶茶呢。再看赫哥干的活,砖砌的四平八稳 。朝外的砖面,一率光滑平整。有角有楞,灰浆饱满。灰缝笔直,上下平行,不光用捋子,捋过,还用破麻包片擦的干干净净。赫哥干的生活是没得说,可这二郎腿翘的人心烦。于是赫哥未来的丈母娘,给闺女安排个工作。她说:“二女,你别光偷懒,给师傅们添把手,帮忙递个砖,铲点灰。”

贱草芽,似矛头刺破了红土,钻出头来。嫩叶通体碧绿,草叶是青铜剑样的形状,叶子斜斜地生长着。贱草不断地把一柄柄,青铜剑般的叶片,用力刺向天空。成年的草,也就熟透的谷子杆高低。不开花,不结籽。青色的老叶,长在空心却硬挺的杆上,远远望去,贱草丛如同,许多古代的士兵举着戟,一队队排成阵式。

赫哥心里话:“派来个监工。”二女特别对赫哥盯的紧。对赫哥的要求是,线要绷直,灰要摊匀实。用半头砖要去捡,不准偷懒,砍破整砖。

年轻人都话多。

“对我干的活,你只管放心。”

“你这个人态度,就不端正。一干完活就去一边去坐着。你应该和别的师傅们一样,认真地干活,看着放心。”

“这你就外行了吧。手艺这行业,考验的是真功夫。那武松要喝醉了酒,才敢打老虎,喝傻了,才好轻松地撩倒将门神。还有令狐冲,虽然看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身怀绝技。所以要想盖出好房子,只有用轻描淡写,随手拈来的感觉,才能砌出砖对着砖,缝平着缝的墙。胸中有成竹,手上有真功。才能让墙角不怕靠板,窗户不怕水平。合陇口时,不怕收不了工。”

“你就是个油嘴滑舌的懒汉。”二女很自信,还很自豪地给赫叔下了结论。

很少有人能说出贱草的用处。因为虫不愿意咬,羊不愿意吃的缘故。红土坡上的贱草,没有人为它动心思。所以千百年来,任它发芽,生长,枯黄。贱草自由地生长,它知道,每年寒霜都会来。它还知道,偶尔也遇到山火。所以它把根扎的很深,很深!

赫哥的队伍一共五个人。二个大工(砌砖师傅)一个小工(和灰,搬砖)一个半把刀(兼大工和小工的角色于一身)。墙越砌越高,墙上架起了架杆,架杆上横起了架板。架板上存不了多少砖。为砌砖师傅供应砖,越来越困难了。

贱草的根到底有多长?赫哥的爷爷,曾给赫哥讲过:“当年我山上挖褐煤时,用半根贱草根编了个安全帽,草根还剩下三米。”

一天,半把刀去相媳妇了。上砖便成了问题,好在村里的姑娘们,大部分有过,当小工的经历。二女也服过这样的“兵役”,可以暂时补充到赫哥的队伍里。砌砖师傅,自然是不能干上砖的活。工头赫哥从架板上跳下来说:“二女递砖。”

赫哥的爷爷说:“找贱草根得去砖窑,下过土的悬崖边,才会有露出来贱草根。草根密密麻麻地贴在悬崖上,像个大门帘子,挂在崖上。用羊镐刨多深,都不会见底。”

二女也算是女中豪杰了。把两个砖对齐,中间不让夹上石子。横着往赫哥左手里一放,赫叔唰地抛给,站在架板上的小工。二女再准备好两个砖,横着往赫哥右手里一递,飕地一声,又被赫哥甩给小工。也就下会子阵雨的功夫,二女累的热汗直往砖上滴。二女大喊停,然后捂着腰一屁股坐在砖堆上。竖起右手的大拇指对准赫哥,随后又竖起左手的大拇指说:“服了,你就是评书里说的,第一条好汉李元霸。别人上砖一般是,双手抛两砖,能让人松口气。”赫哥叹息一声说:“你呀!只配当个小工,看不出个门道。该挑大拇指的时候,不是现在。”

贱草混身透着精气神。草色绿中透着青,叶片薄如刀锋,叶上略有绒毛。草杆像旗杆一样笔直,虽然细,还是空心,却很坚韧。生于北方的赫哥,一直依据着贱草的样子,去想像南方的竹子。

半把刀,相亲失败了。媒婆找到二女家,来给半把刀交代情况。媒婆看见了二女,还看见了赫哥。媒婆对二女娘说:“二女和赫哥,就是天生地造的一对鸳鸯。”二女娘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赶紧说:“大嫂子,麻烦你成全了。”

盛夏红土坡上的贱草,长的十分繁盛。风吹过草丛,草欢快的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一只蝉趴在草杆上叫道,我赢了,我赢了。

赫哥坐在椅子上,二女恭恭敬敬地,捧来一碗大叶茶。今天该上梁了!“你只管歇着,今天人多,让亲戚们和邻居们出点力。”丈母娘偷偷地嘱咐赫哥。赫哥把木头大梁,两端用锛子锛平整。只等烧过香,就开始上梁。二女忽然想起来‘上梁大吉’的红贴子,还没有人写。便买了毛笔,墨水,红纸,让赫哥赶紧写。赫哥挥舞着毛笔写了个上字,便开始砸嘴,挠头。转过身来问二女:“梁字怎么写来着?”二女红了脸,喊:“老三,你拿着笔墨红纸,跑到孔老师家。让人家写个上梁大吉。”老三小学快毕业了,刚才在厨房偷吃红烧肉,正被二女娘往外轰。老三答应一声,拿了笔墨,红纸。在大门口站了站。便跑进来交差,说:“孔老师给写好啦。”二女正要骂老三偷懒,赫哥说:“对,就是这样,这就对了。你小子写的比我师傅写的还要好。”

秋收过后,枯黄的树叶随着秋风,在田野上闲逛。贱草却慢慢地整株都风干了,黄铜色的叶片,依旧紧紧地包在草杆上。此时的草丛好像无数的将士,高举着青铜剑立在沙场上,准备要前去杀敌似的。红土坡上透着雄浑的气势。枯草与风一起在旷野上,奏着荡气回肠的音调。红土坡好像穿着蓑衣的隐士,拨弄着古琴。赫哥坐在石头上,静静地倾听,他说:“这调子,就是评书里讲的《十面埋伏》。”

赫哥把二女娶进了,他家的旧屋子里。赫老爹借些钱,在红土坡下为他俩,储备了六万块红砖。二女给自己的娘宽心她说:“砖都买下了,他就是个盖房子的,我俩盖一院新房子,是迟早的事。”赫哥说:“娘,你放心,最迟三年五载,我们一定盖成新房。到时候接你过去住几天。”

春秋轮回,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着。红土坡上的贱草绿了,又黄了。红土坡下堆着的红砖上面,积下了厚厚的尘土。

二女是个成家的把式,帮着赫哥调灰,搬砖。赫哥揽的生活不断头,附近几个村子都有,她和赫哥盖过的新房。赫哥和二女攒够了,盖一院新房的钱。这时她却舍不得,放着眼前的钱不挣,先来忙自家的活。自家的房子虽然旧,但不影响住呀!

因为今年春天,村里放羊老汉家收拾房子,就把羊,圈在红土坡上。所以夏天时,贱草长的格外旺。

一场雨,命令赫哥和二女这天下午休息。二女娘撑着把伞,皱着眉头来找二女。进门就叹气:“唉,老三真不懂事。都念完初中了,你爹让他帮着打理,家里的果园。攒点钱,过几年好早点成个家。可是这个懒汉,非要去念高中。你又不是不知道,给你哥娶媳妇,盖房子的钱,才还清了。你爹刚买了个三轮……。 ”正在家里和儿子一起绑弹弓,准备雨停了,出去打知了的赫哥。接住话说:“娘,这是好事,这个钱我们先垫上。”

羊粪劲大,这几年红土坡上的贱草,壮的不像个样!通体墨绿,叶片也大了,草杆也粗了,连风吹过来,都是一副懒得动的模样。

又是一个夏天,二女娘哭着来找二女。进门就说:“反了天啦!傻老三非要去上大学。还调教着你家的赫铁蛋,开口,闭口的都是‘姥姥,我以后也要上大学。’上大学?你们没见,村后开三轮卖碳的老五,他闺女念了会子大学。嫁了个外国的黑贼汉,还跟着出国了。二年,三年的不来一次家。你说,要是老三给领来个黑媳妇,那不是要我的老命吗!那些事,先放一边。眼下上学的钱,总不能让我和你爹去抢银行吧!”二女苦着脸,叹了口气说:“抢银行的本事,你俩到是没有。不过晃摇钱树的本事,你可有一套。”赫哥笑着说:“老三有出息!我们应该支持。”随后指着红土坡下的那堆砖说:“娘,那砖我买的时候,五分钱一个,现在正好有人急着用,给三毛钱一个。老三上学的钱,你就不要管了。”

寒来暑往,红土坡上的草,照旧生长着。不知啥时候,红土坡上竟冒出一棵小松树,在微风中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样,在红土坡上摇晃。

赫哥的俩鬓角,开始有了白发。更多的时候人们称呼他为赫叔了。村里人的观念变了,开始时兴在城里买楼房了。赫叔很难能揽到活了!跟着赫叔干活的徒弟们,纷纷去煤矿上班了。赫叔和二女闲了下来,这一年,赫叔继续当大工,二女依旧当小工。他俩把自家开始露雨的旧屋,翻修了屋顶。修砌了快要倒塌的院墙。旧屋子修好后,赫叔计划跟着自己的徒弟们,去煤矿上班。

冬天来了,天很冷!红土坡上的枯草在寒风中,呜呜咽咽地呻吟着。半空中雪花随风乱舞,像乱箭一样,射在红土坡上。很快,贱草被雪掩住了。这时,红土坡上只有那棵小松树,显得生机勃勃。

成为一个煤矿工人,对于干体力活的后生们,来讲,就是表示他的体力和收入,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是这些要养家糊口的,男子汉们的最后一条出路。是不怕刮风下雨,都可以上班的第一优选工作。赫叔义无反顾地,去煤矿上班了。他要养家,要让自己俩个上大学的儿子,安心读书。他要攒钱,要在自己身体健壮时,完成自己盖一院新房的心愿。

雪停了,融雪时更冷。红土坡上的贱草丛,虽然看起来萧条,但依旧挺立在红土坡上。坚韧,挺拔,骄傲的精气神,依旧十足,身姿依旧柔美。它们在等待春天!翠绿的小松树和金黄的枯草,一起顶天立地的站在天地间,与寒风絮叨着家常话。太阳光洒满了红土坡。在红土坡上的避风处,正在晒太阳的赫叔,看见对面山上,正在砍树。一棵棵伐倒的槐树,被拉到矿上,做成了坑木。

在更衣室里,赫叔像一个顶盔挂甲的战士。身穿工作衣,脚蹬雨鞋,头戴安全帽,腰挎矿灯,自救器,捂上口罩,戴好手套,全副武装已毕。赫叔心里升起一股豪情,这是劳动者的自豪,还夹带着有了一份工作的喜悦。

在红土坡上晒太阳时,赫叔感叹自己前半生,在无法躲开的烈日下干活。后半生,在太阳照不到的矿井下干活。人这一辈子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寒冬,红土坡上的贱草,依旧挺拔地站着。只是在太阳灿然的时候,偷偷地把草根又向深处扎去。

进入工作面时,赫叔感觉好像,走进了妖精的洞府。里面都是红嘴唇,白牙齿,黑脸蛋子的妖精。这时,一个脑袋上好像,扣着个夜壶的妖精头子,对着赫叔大声呵斥:“嘿,死鸟,癔症啥了?快去扛坑木,再要站在那里偷懒,小心我给你个大耳刮子。”“呦,哈哈,哈哈,这不是赫师傅!你放着包工头不干,怎么来钻‘黑窟窿’了?屈才!”这时赫叔也认出了,眼前这个带班的人,是邻村的憨蛋 。去年赫叔领着人,给他家盖过房子,工钱还没结清呢。赫叔开心地说:“屈个鸟才,我见大巷里,还扔着好几根,长了几十年的油松呢!我可有几斤几两。”赫叔说完,转身便要去扛坑木。憨蛋一把拉住赫叔,得意地说:“这儿有个适合你的技术活,你去开皮带。就和你在井上,开上砖的绞车一样。打两声铃,你按绿按钮,开了。打一声铃,你按红按钮,停了。干这个活你是行家。”赫叔笑着说:“谢谢你的照顾,憨蛋你真够意思。”

红土坡上的贱草,被融化的雪水,浸润的湿湿的。北风一吹,整株草便冻住了。此时的贱草像一株株标本,远远望去依旧神采奕奕。

煤矿苦重,赫叔努力地适应着井下的生活。几百深米的矿井下,别有洞天。原始的煤层,沉淀着亿万年前的风,远古的水滴。藏有天地蛮荒时,野兽和植物的灵魂。煤层里的每一粒煤尘,对于搅扰了它们的安静的“敌人”,都充满了仇恨!煤尘借着风力猛撞“敌人”的眼睛。煤尘抱着同归于尽的勇气,钻进“敌人”的肺里。风怒吼着用尽气力,想把“敌人”撞倒。水滴阴沉着脸,与“敌人”短兵相接时,便玩命地钻进他们的骨头缝里。赫叔和“战友们”,在自己的血液里寻找出,还未开化时的祖先们,留下来的基因。(为了生存,什么困难,都能不管不顾,彪悍,茹毛饮血,笑看天下,勇往向前。)也只有血液里,还存有骁勇善战的祖先们的基因,的男子汉们。才有资格,在用煤尘沉淀成,沙漠一样的煤层里,生存下来,讨到一碗饭。

红土坡上的贱草,一动不动地站在天地间。任由寒冰将它们塑造成,憨厚,油滑,坚韧,死亡,哭泣,开心等各种各样造型。

赫叔慢慢地,习惯了井下的生活。这天皮带跑偏的厉害,拉完煤后,地板上洒了一地煤渣。赫叔停了皮带,便抄起大铁锹,敛地上的煤。赫叔有种,用铁锹拌灰的感觉。只是煤泥里掺着太多的炭块,杵着不舒服。忽然,赫叔看见一丛草。赫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蹲在地上揉了揉眼,仔细瞅着皮带底下。那是一丛绿色的草,用手摸了摸,确定皮带底下长着一丛有生命的草。

寒冬,没有击垮红土坡上的贱草,寒冬败下阵来。春天上阵了,软绵绵的春风,扶着柔情似水的春天来了。春天的太阳,注视着宁死不屈的贱草,春风来游说贱草,它说:“我会善待你们的子孙。”瞬间,贱草们的斗志垮了。春风脚下用力一扫,贱草们摔倒在地,登时全军覆没。春天看着红土坡上,无数枯草的尸骨,落泪了。

赫叔,认识皮带底下的草。是和红土坡上,一模一样的贱草。一段竹鞭一样的根上,长着三五株贱草。一株刚长出三五片叶子的幼苗,虚弱的像一株韭黄一样。却倔犟地,直楞楞地,像它的兄弟们一样站着。还有一个嫩芽,用矛头一样的芽尖,刚刚刺穿煤泥。如今眼前的贱草,实在太憔悴了!叶片是浅绿的,草杆是瘦弱的。叶片上的绒毛,挣扎着拂去压在身上煤尘。贱草努力挺拔着身体,依旧是那么傲气十足。依旧有着,风中芦苇荡起的柔美。

春雨过后,红土坡上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又一代贱草们,偷偷地窥视着,陌生的世界。

赫叔的眼睛里,落进了太多的煤尘。煤尘把眼睛磨擦的红红的。赫叔抱怨着自己的朋友,贱草呀,你何苦呢!太阳已经把你遗忘了,天地之间早已不需要,你这点微不足道的绿色了。你真傻!在这“地牢”里,有谁会来救你。你何苦傻傻地硬装好汉!

红土坡上嫩绿的贱草们,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它们勇敢地,迫不及待地,去拥抱这个未知的世界。红土坡因为贱草们的存在,有了虫鸣鸟叫。因为有了贱草们,在风中与天地对话,使得红土坡又一次,看起来貌似一派风景。

可能是因为煤尘,钻进了赫叔的鼻子里。他甩了一把鼻涕。寂静的巷道里,听得见,一滴亿万年前的水滴,从顶板上落下来的声音。叮咚,这声音把赫叔的心惊的一颤一颤的。破碎的水滴,溅在贱草身旁,水滴认出了贱草。遥远的过去,它们一起在天地之间,尽情地嬉戏过。它们回忆起,那时的太阳很温煦……。皮带机头的灯棍,睁大昏花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在井下的世界里,这个古怪的人和稀罕的草。在灯棍的眼里,这个漆黑的世界里,只要有自己的存在,世界便应该是忙碌的。

红土坡上的贱草,努力地在贫瘠的土地上生存。学着父辈们的样子,傲视天地,笑对风雨,不屈不挠地成长。它们把根再次向深处扎去。

咣咣,咣咣的信号响起来。赫叔启动了皮带,皮带哼哼唧唧地,似乎在炫耀着自己,是文明,进步的化身。皮带运送着勇士们的战利品,皮带旋转着,带走了古老的煤,带走了当下的时光。赫叔紧盯着皮带,因为井下的工作需要,大脑时刻保持清醒。赫叔懂得战斗中,须要时刻保护自己。煤和石头飞快地撞击着,挡煤板。赫叔紧握着铁锹,观察着皮带的动态,终于挡煤板不动了。赫叔知道工作面里,一场攻城夺地的站斗结束了。在“战友们”按下停铃前,赫叔把那丛贱草,放在了皮带上。赫叔说:“老弟,多保重。战场上谁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别人,那怕是父子,兄弟!愿你的身体能顺利地升井,愿你的灵魂能得到重生。”赫叔刚把手,放在停皮带的按钮上。带班的二半吊,在喊话器里,开始叫唤了。“懒鸟,你妈的。快爬进来干生活。”赫叔不耐烦地回话:“亲儿,你总得让老爹,撒泡尿吧。”

红土坡上的贱草,世世代代地生长着。一代代重复着父辈们的生活,有诗人评价它们“草就是草,草永远不会长成一棵树。”贱草不读诗,贱草的快乐在于,得到一滴雨水的滋润,贱草最惬意,温煦的阳光照着自己。贱草觉得,能活着就应该知足。

矿井下的日子,日复一日。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很快赫叔头上有了白发,赫叔搞不清是谁第一声,喊他赫爷。

赫爷又坐在村头红土坡上,晒着太阳。晒太阳是赫爷一生里,最中意的事。他成了一个煤矿工人后,晒太阳便成了奢侈的事。春天的夕阳,把赫爷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那么长的影子外面,依旧有贱草一丛,一片地,向天边蔓延。这时,红土坡上色彩丰富了。有,赫爷黑中夹白的头发,黄色的面皮。灿然的夕阳,映照着火红的土地,青色的草,衬托着翠绿的松树。天地间的色彩是美妙的!红土坡上的贱草,不知道诗为何物。却和贫瘠的土地,组成了一篇色彩斑斓的诗。诗句就印在土地上,只有,心留在土地上的人,才能读出来。

一天赫爷休息,没上班。他端着大叶茶,刚在红土坡上,挑块石头上坐下。就见大路上,驶来的一辆亮闪闪的轿车,停在自家门口。赫叔手扶住,已有鸡蛋粗的松树,站了起来。寻思,自己俩儿子,大学毕业后刚参加工作,还买不起这玩意。自家都是穷亲戚!忽然他想,莫不是老三,那个滑头。这时只见车里钻出个矮胖子,穿一身新崭崭的唐装。那胖劲似乎上下左右一般长短。又出来一个少妇,少妇白净净一张俊脸,细捻捻的身段。着一身旗袍。似根剥开一半皮的香蕉。最后滚出来,一个小皮球似的男娃子。也是一身唐装,撇扯拉嘴地望着天,怀里还抱着个精巧的平板电脑。他们开了后备箱,呼啦,呼啦地往外拿东西。有纸箱装着的,有塑料袋包着的,在赫爷的木栅栏大门前,礼物堆的像攻城的云梯那样高。赫爷赶紧往家走,他想八成是老三。这个滑头,几年没回家了。打电话总是炫耀自己在外面混的不错。

红土坡上的小松树,如今越长,越有模有样了。鸡蛋粗细的树干,笔直地向上生长。针叶翠绿,生机勃勃。在一片野草丛中,算是个人物了。

赫爷进屋里一看,果然是老三。二女刚要张罗饭菜,老三站了起来。恭敬地说:“姐,姐夫,咱们今天去县城吃饭。”在饭店里,吃着,喝着。老三拿出一本红色的房产证,一串钥匙,放在桌上。真诚地说:“姐夫,这些年你受苦了!我刚从学校毕业。你家赫铁蛋,赫煤球,相继又上了大学。你为我们付出的辛苦,我们都记在心里。这个房子在实验小学旁边,名字写的是你和我姐。”赫爷把筷子碟子上一放,急了点,还铛的响了一声。赫爷开口道:“拿走,拿走,我不少胳膊,不少腿的。受你这救济干啥!”二女笑着给兄弟媳妇讲:“你姐夫,就是一头犟毛驴!”一桌子人,开心地笑了。

红土坡在春风里,一派欣欣向荣。贱草自由地生长着,小松树婷婷玉立地,站在红土坡上。小松树的高度,远远超出了野草。“人要长成一棵树,草,永远都是草。草只能趴在地上,只有树才能顶天立地。受人仰视!”这话很有道理,是励志的名言。如今红土坡上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赫爷一家人,在饭店吃着高兴,酒不免喝的高了。赫爷把酒杯一推说:“不敢喝了,不然后天上班,都缓不过劲来。”老三也是一时高兴,不屑地说:“姐夫,不要下窑啦,那是鸡巴什工作。明天我给县里的同学,打个招呼。给你换个工作。”赫爷又端起酒杯,然后重重地蹾在桌上。赫爷沉起脸教训道:“放屁,你不吃农家饭才几天。就瞧不起受苦的人了。”老三见姐夫生气了,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道歉说:“我讲错话了。”赫爷叹口气说:“你话没错,理错了。”二女笑着说:“老三你姐夫,一喝醉就爱讲大道理。你慢点听吧!”赫爷喝了口水说:“我只觉得这天底下,干苦活,累活的人。应该受到该有的尊重。没有我们这些,撅起屁股当驴的人,去干活。那有你们这些,所谓成功人士的好日子过。不管用什么难听话,评价我们这些受苦的。都无所谓,但发自内心的态度,应该端正。”这时老三的儿子,在赫叔屁股后面,转了一圈。跑到妈妈跟前说:“姑父说瞎话,他屁股后面没有尾巴。”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赫叔笑着扬起头,学着驴叫了几声,说:“姑父是一头没有尾巴的毛驴。”

一场春雨过后,红土坡上的贱草,长得更高了,颜色更青了。小松树的针叶,翠绿欲滴,看着更加茁壮了。红土坡上的景色好美!

一大早,一钩弯月,还残留在天边。赫爷的摩托车已放进了车棚。赫爷领了矿灯,骄傲地向罐笼走去。赫爷看见阳光,照在井架上,朝霞映照下的井架,显得高大雄浑。赫爷轻声地自语:“今后下井时,我一定要把太阳光,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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