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会写散文诗，也不会说爱我
父亲不会写散文诗，也不会说爱我
李宗盛在《新写的旧歌》里说
比起母亲的总是忧心忡忡 是啊 他更像是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 刻意拘谨的旁观者
是啊，他更像是个旁观者
我的父亲一如世间大多数平凡严肃的父亲，不善言辞。
他不会说他爱我。
但他确实是爱我的，毋庸置疑。
小时候在乡下读书，虽牙尖嘴利，但成绩也还是不错的。
邻居亲戚见面就夸，他从未鼓励过我。
期末考试拿了第一回家沾沾自喜，他只会板着脸说“别骄傲，要每次都能拿第一才叫好。”
别的家长都会在老师面前夸自己的孩子懂事听话，他只会说我在家如何调皮。
高中文理分科他只有一句“自己决定”。
后来想学美术，他在电话里说“这些我也不懂，你自己决定。”
届时我的同学们都在为了父母电话轰炸，替他们决定看似明朗的前路而倍感烦恼。
我为此生了很久的气。
毕业后被我妈催着相亲，我各种拒绝，他从来不说一句话。
我在无数次看到那些父亲送女儿出嫁潸然泪下的视频时想，大概我的父亲是不会的吧。
无论他表现得如何冷漠，如何不苟言笑，
他都是爱我的。
听妈妈说，刚生下我发现是个女儿我爸高兴得不得了，抱在手上都舍不得放下。
小时候去外婆家的路只有小路，弯弯角角，树林茂密。
我认床，不论多晚我都会哭闹要回家。
但那些对我而言阴密可怕的路我脚都没沾过，全是在我爸背上走过的。
他走路很有劲，一颠一颠的我很快就能睡着。
小时候我爱吃零食，他烟瘾大。
七八岁的时候，我信誓旦旦跟他打赌说“我戒零食，你戒烟。”
他满口答应，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我一进超市还是会逛零食区。
他抽的烟我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高一结束，我给他打电话说老师劝我学艺体，兴许能上个不错的大学，他一开始严词拒绝。
我生气地在电话里跟他吵，埋怨他不关心我的学习。
过了两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我问了你××叔叔和××，他们都给我讲清楚了。
我也不懂这些东西，你自己决定。”
挂掉电话我就哭了，哪是他不管我学习，是我对他太敷衍。
其实后来也只学了一个月，美术老师直到高考结束都还在责怪我当初一时冲动。
他44岁生日那年，在外地工作。
我在上大学，晚上下课很晚才想起来给他打电话。
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说完就挂掉了。
过了几分钟我妈给我回了个电话，问我跟我爸说了什么。
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心头一颤，告诉她我确实没跟我爸说什么。
她压低声音说“我刚上厕所去了，回来看到他脸都要笑烂了。”
我在电话这头也不自觉地笑了笑，匆匆挂了电话。
其实在这之前我跟他大发过一次脾气，所以多多少少都还有点隔阂。
当身边同龄女孩子都已经开始为人妻，为人母，家里长辈也开始催着我去相亲。
我爸从来没发表过意见，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无所谓吧。
年前，他情绪一直不太好，偶然一次跟奶奶说起他压力太大了。
我跟我哥哥都到了适婚年龄，他身体偏又出了问题，不说风光大办，可能连婚礼基本开销都拿不出来，可我们俩又偏偏不着急结婚。
我在旁边特别生气，用比平时高了两个度的声音跟他说:
我有提过我结婚要多少嫁妆吗？
我跟哥哥都长大了，适婚年龄又怎样？我们年纪轻轻不会自己挣钱吗？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其实更多的是恨自己不争气。
爸爸什么也没说。
过了段时间，我跟奶奶在家做饭，奶奶说:
你莫怪你老汉儿，他上次说那些话不是催到你们结婚，他年纪不小了，身体又那个样子，这两年还能稍微拼一下，过几年的事情哪个想得到……
你总说你结婚不要嫁妆，你还年轻，没经历过，他能那么想吗？养你这么大，空手把你送到别个屋头去？不说被人笑话，你去了婆家也会吃亏。
要为人父母才晓得养娃儿难呐！
我背着奶奶偷偷抹眼泪，想说什么，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他从未给我说过“哪天累了就回家吧，我养你”。
每次我跟他打电话抱怨工作太辛苦他都只会说:年纪轻轻这点苦都受不了，你还能干什么？
高中那几年，我花钱大手大脚，他一打电话就会责怪我，挂完电话就去银行给我寄钱。
那个时候他说得最多的就是:现在你花钱我能给，等你自己出来工作我看你还怎么花。
如今我工作了，却一直不如意，他总是说我不懂得生活艰难，不懂得节省。
一个人在一座城市生存，那些他曾给我讲过的难过日子我也终于体会到。
我知道他是腰伤复发，从此无法再重力劳作。
却是从妈妈口中才得知，多年前他腰部受伤，为了省钱只简单治疗。
他脾气不好，固执，似乎也没有属于他自己的梦想。
他不会说那些情感饱满的话语，也不会把对我的爱表现在明处。
13岁那年我和哥哥第一次走出闭塞的家乡山区，去往古都西安。
见到了那些从未见过的高楼大厦，见到了不同肤色的人，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后来妈妈说那年他们工作的领导听说我爸想接我俩去，不同意。
是我爸极力去争取的，说想让我们看看大城市。
我后来也一个人走过好几座城市，却再也没有第一次去西安时的亲切感。
用尽半生撑起一个家，我知道他不容易。
叛逆期那几年，我不能理解他对于事物的所有看法，每抓到一点漏洞就非要跟他争出个高低上下。
如今他有事也会问问我的意见，跟我妈吵架，只有我能劝动他。
我总埋怨他不懂得如何去关心我，不会像别的父亲那样把所有喜爱都表现在脸上。
直到看到《请回答1998》里，成东日跟德善说:
爸爸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所以，我女儿稍微体谅一下。
我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亮起了一束光芒，做不到的事就不做吧，说不出的肉麻话就不说吧。
别放弃爱我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