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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罪

2017-06-01  本文已影响476人  第七座山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ps:这真的和《七月与安生》不是一个剧情设定,首先在此之前我没有拜读过《七月与安生》;其次,本文人物设定都是有特殊意义的,完全是为了推动情节发展,到结尾才会现出事情原委,并无抄袭之意,感谢来看,不当之处还请指点。

文/第七座山

图源网 致侵删

前几日我给黎欢写信时突然想问一下她孩子的情况。

斟酌了好久才下笔,忐忑难耐的寄出信去,本以为她会为此生气,不再回信给我,或者在回信里恶狠狠的质问我,没成想,才两三日我便收到了她的来信,看样子没有生气,因为信封依旧是温和的粉红色。

孩子没了。

开篇便是这么几个字,下面还写了很多,想来无非是些寒暄话,以及近来的生活光景,我便没有细细的看,满怀的心思都被那四个字勾了去。

四字二十一划外加一个句号,下笔轻快,波澜不起,感觉就和闲话别人家常一样的平淡。

我懵住,不敢再回信,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恨恨的骂自己多嘴,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揭她伤疤,临走还不忘泼盆硫酸。

我很想去找她说说话,听她诉个苦,帮她擦擦眼泪什么的。虽然她一向坚强,凡事都担得起,也并不爱哭。可信的结尾说,她最近要去一个地方,等回来她就来找我。

当事人把我的难受踩得稀巴烂,我忿然,觉得那句俗语就是在说我自个儿。

皇上不急太监急。

我是黎欢的朋友,我叫黎心。

我和黎欢是在十二岁的夏天认识的,具体的时间不太记得,只记得我遇见她那天,是一个阳光明澈的上午,忻河上很多大人在游泳,小孩子一群一群的聚在岸边堆泥巴城堡。

只有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一块大石上,手里拽了枝柳条,啪嗒啪嗒的拍打着河水。

阳光撒在她的背上,头顶上,和她面前的水里,被不安分的水波晃来晃去,晃得我心神漂浮,于是我主动过去和她说话,自此变成了朋友。

黎欢极爱笑,在说起她家里的事时也不例外。微微歪着脖子,左边嘴角露出一颗俏巧的虎牙。

黎欢告诉我,爸妈在她十岁时便离婚了,因为她的爸爸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而她的妈妈,离婚之后也立马给她找个新爸爸。

那个新爸爸,个子高高的,戴着一副金色的丝框眼镜,穿的很干净,说话轻声慢语,不像亲爸爸一样粗鲁暴躁,黎欢对他印象还算是好。

只是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他经常拉着黎欢去浴室洗澡,明明十分干净,可还是要洗,而且搓澡时用力也狠,每次黎欢都希望可以快点洗完,因为洗完之后,新爸爸就会给她买零食吃,并嘱咐她不要告诉妈妈。黎欢半懂半不懂,只不过潜意识里觉得如果把买零食的事情告诉妈妈,那依妈妈的脾气,她以后估计都吃不到任何零食了。

有一次洗澡的时候,新爸爸突然把他自己衣服也脱了,跳到浴池里要和黎欢一起洗,她看着男人怪异的眼神,心里莫名的害怕起来,一个扑腾,逃掉了。后来新爸爸再拉她去洗澡时,她总是摆摆手转身跑掉。

自此新爸爸对她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仅零食没有了,偶尔还会挨一板子。平日里除非是要去上学,其他时间都不许她出去玩,以至于她连个可以说说话的朋友都没有。那天黎欢趁家人不在逃到忻河去玩,没想到就这么认识了我,所以她感觉真的是万分幸运。

更没想到的是,十三岁升初中那年,我和她在同一个学校,甚至,分到了同一个班。

见到我的那一刻,她瞪大眼睛,呆滞了两秒,猛地跑来勾着我的肩哈哈大笑说:“咱俩是既定的缘分啊,得做一辈子好朋友,不能分开!不然就会遭天谴!”

但我和她就是两个极端,我的成绩一向不错,次次考试稳坐班级前五,人也安分,从不敢惹是生非,老师们都很喜欢我,课上频频的提问,位子也被安排在第一排。

相比较我,黎欢要叛逆的多,成绩单倒着数没几个就是她。和所有中二期少年一样,她也会打架,打的不多,不过一旦打起来就是往死里下手。

在外人面前她总是清冷的要命,只有在我面前,她才愿意聒噪的说个不停。因为她的不近人,老师把她安排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若不是她每天要来回走动,估计她那块地方,安静的蜘蛛网都能把她裹起来。

我明白她的叛逆和清冷,得益于她的家庭,以及她内心深处重重叠叠的不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对我说起从小到大,亲生父亲的粗暴以及出轨,母亲的冷漠,继父的侵犯。

当时我听完极度震惊,因为她说这些话时语气太过平静,嘴角噙笑,恍惚间我差点以为她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就像现在这封信一样。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才理解她的那种平静,不过是日积月累的无助被生活消磨殆尽,只剩下一丝不甘时刻鞭笞着自己,好让自己不至于活成一滩死水。

走投无路的她选择叛逆,妄图在令人窒息的平静里掀起一点波澜。可惜死水注定不能翻涌的激烈壮阔,偶尔叛逆时刮过的狂风,能做的,不过只是为那滩死水再蒙上一层沙尘。

只能理解,无法参透。我的家庭和世上千万个家庭相似,总有微不足道的争吵,亦有一餐一饭的安宁。父母的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是充满温柔和理解,对人对事鲜有戾气。

“那以后我来保护你啊!”我学着她的样子,斜眼坏笑着勾住她的肩,信誓旦旦地对她喊。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下,眉眼一弯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在了水泥地上。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保护”了她三年,正确的说,是她保护了我三年后,我们不得已要面临分别。

我考上了重点高中,而她,选择去隔壁的城市读中专。

分开后第一次联系,是我收到了她的来信。信里讲她的新生活,并表示没有我的“保护”她也可以照顾好自己。我想象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模仿着她的语气给她回了一封,这一写,就又是一个三年。

“真他妈快啊,你看咱俩居然都十八了。”

高中毕业,我去她所在的那个城市找她。见面时,她猛地扑过来,勾住我的肩,就像十三岁时一样,大大咧咧的拉着我去吃饭。

“去了南方不要只顾着自个儿乐呵把我忘了啊。等我毕业了,我就去找你,养着你啊,哈哈哈…”

高中时我稳住成绩,考了很不错的分数。填志愿的那天,我原本是想选北方的学校,留在爸妈和黎欢的身边,可报资料的前一刻,我突然想起黎欢给我写信时曾提到她有多么喜欢南方,脑子瞬间混乱不已,最后到底把志愿改成了南方。

“你在那里,好好学习啊。有人欺负你的话,给我写信,等我去了立马揍得他祖宗都不认识。”

我低下头笑,笑她这么大人了,说话还和小学生一样。

“诶,说真心话你也不小了,准备准备该找个男朋友了。”

我被她云淡风轻挑眉奸笑的一句话呛个半死,直叹交友不慎,到最后饭也没法再吃,只顾和她斗嘴。

然后她比我还要迅速的交了个男朋友,在二十岁那年。

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就像爸爸对女儿那样的好,当然是正常的爸爸。只是他俩年龄差了十三岁,我总觉得不是太可靠,黎欢倒是不在意,边涂着指甲油边神秘兮兮地告诉我,男人啊,还是成熟一点好。

男人宠她宠上了天,各种节日各种礼物。在黎欢二十一岁生日时,他郑重其事的对黎欢说:

“我一定会和你结婚。”

黎欢激动到不能自已,于是给男人生了个孩子。

我得知黎欢怀孕的那一刻,头皮都炸了。彼时我在英国做交换生,只能在越洋电话里恶狠狠的质问她。

“没结婚就要生孩子,你疯了吧!”

“没有啊,他都说了,家太远了嘛,等孩子生下来呢,一块回家结婚,顺便给孩子安户,不然跑来跑去的,太麻烦。”

她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搞得当事人是我一样。

我太了解她的脾气,劝不动她,而且就算是把孩子打掉对她身体也不好,想想那个男人待她还不错,就只能随她意。

黎欢二十二岁时,孩子顺利的生了下来,白净透亮的男孩,但很可惜。

“根据医院诊断,孩子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希望你们早做打算。”

医生一句话把两人打落谷底,黎欢一下子慌了神,不只是因为孩子的病,还有她男友的反应。

每次说起孩子的病情,他都是吞吞吐吐,说不出解决的办法,也不表明怎么治疗的态度。一次又一次,黎欢攒了一肚子火,终于在一个晚上和男人直接翻脸。

“妈的,我看你就是不想要他了!”

没想到男人比她火还大:“对!就是不想要了怎么样!废物一个,生个孩子还他娘的是废物!”

说完摔门走了。

黎欢开始的时候没告诉我这件事。吵架的第二天,黎欢去了男人公司,低声下气的求他回家看看孩子,男人看起来有点慌乱,把她拉到公司外面,责问她为什么要来公司,还警告她以后都不可以来。

黎欢眼泪扑簌地求他,男人没招,只好点头应下,见他松口,黎欢蓦地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回家后翻倒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她说她这辈子从没有那么卑微过,那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因为她觉得,她的男友,不对劲。

黎欢一个电话把我从实习单位召回来,要我陪她跟踪她男友。

“什么情况你快说清楚啊!”

我急得不行,她倒是好,坐在医院附近的茶厅里不紧不慢的嘬着普洱,开口就笑出了声。

“他绝对出轨了。”

一句话震得我没缓过来,半晌我幽幽地问她:“你就这么肯定?”

她摇摇头没再说话,第二天晚上拉着我坐上出租车,一路跟在男人车后,去到市中的肯德基门口。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在路边站着,见男人的车过去,微笑着抱起小女孩坐了上去。

我见他们走掉,便想让师傅继续跟,黎欢拉住我,苦笑一下,说:“你还不懂?”

看我一脸茫然,黎欢拽着我的袖子把我拽下车,付了车钱,就开始往回走。

我又急了,不明白她怎么回事,刚要开口,她用淡淡的语气打断了我。

“黎心,我真羡慕你这么单纯。你知道吗,从我遇见你,我就一直觉得你就是我想活成的样子,简单干净,无忧无虑的过好当下就可以了。而我,小一点的时候考虑长大了怎么办,等终于长大了,我却又要考虑我的孩子怎么办。黎心,我的孩子该怎么办,为了周扬,我把工作辞了,想要专心的相夫教子,结果现在孩子查出先天的病,我没办法了,他这才告诉我,我是那个局外人,我该怎么办啊黎心,孩子还小,我怎么可以让他遭我这份罪啊 …”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我从没见过她哭的这么无助,瞬间慌了,也跟着蹲下来语无伦次的地拉着她的手安慰她:“没关系啊,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嘛,我马上就毕业了,到时候就可以找到工作了,我养你啊…孩子的病,我帮你借钱行吗,我去银行贷款,一定能治好啊…你别哭了好不好…”

她抬头见我也跟着掉眼泪,一脸傻气哭的不知所措,突然就笑出声来,向前挪了一下,抱住我,拍拍我的后背轻轻说:“谢谢你,黎心。”

第二天黎欢拉着我去了周扬公司,路上她咬牙切齿地说:“我管他让不让我去,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我一定要把给孩子治病的钱要来。”

“你不打算和他老婆摊牌吗?”我盯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她听我说到周扬老婆,语气软了下来:“算了,她又没错,何必平白去给人家添堵,毕竟,她也有个孩子啊。”

没想到那女人会突然来找周扬。我们在办公室对峙的时候,周太太在门口听见说话内容有异,就多听了一会,忍无可忍之下大踏步闯进来给了黎欢一巴掌。

黎欢挨了一下不怒反笑,火气正盛的周太太见此破口大骂,各种杂志书报混合着不忍听的词汇摔到黎欢身上,从公司五楼骂到一楼,直到黎欢被我拉上车,周扬才把他老婆拽回去。

没两天这事就在那个并不是很大的圈子炸开了花,风言风语骤起,我摆出凶恶的表情警告黎欢不可以再去找周扬,黎欢也只是看着我傻呵呵地笑,不怎么出声。

那个周末,我瞒着黎欢跑去医院给孩子交住院费,回来时发现黎欢不见了。

我以为她不听劝又去找周扬,正准备动身去周扬公司,却瞄到门厅的桌上放着一张照片,泛黄老旧,边缘摩挲的起了毛边,用胶纸仔细的贴着,照片上一男一女怀抱一个女婴,背后写着几行小字,原来是她满月时的全家福。

我脑子里的弦嗡的全崩了,抓起包杀到车站买了一张回老家的车票。

她肯定是回去找家里人了,路上我紧咬嘴唇死绞着衣角,只想在她到家之前能够找到她。

天知道她的家人有多可怕。

到底晚了,我到黎欢家门口时,里面尽数是斥骂的声音。

“哟,作了事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和野男人生个小杂种没钱养回来找我干嘛,你不是很能耐嘛,勾搭一个又一个的。”

“妈!我拜托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行吗!谁勾搭一个又一个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你没勾搭,你没勾搭,那你当年勾引你爸怎么说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贱!和你亲爹一样都是贱货!”

我忘记黎欢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脑子铮铮作响,也忘记是怎么把黎欢拉走拖上车,只记得回去后她消停了一阵。

我以为她是真的安稳下来,不再折腾,安心给孩子治病。没想到不到两周她又瞒着我去找了周扬。

只是这一次周扬一反常态居然给了她一笔钱,黎欢就这样拿着钱带着孩子,消失了。

转瞬三年,她的电话变成空号,我一开始的时候联系不上她,急得差点疯掉,她一个女子,还带着一个病重的孩子,能去哪里。

后来我辗转几个城市打听她的消息,因为在原来的地方没有人愿意告诉我黎欢去了哪,他们听我提到黎欢,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厌恶,眼里浸透着戏谑。

我真的很不喜欢他们,就像我不喜欢黎欢的家人一样。我想黎欢亦是如此,不喜欢那个充斥着风言风语的城市,不喜欢那个满是不堪混乱的家。

直到她离开后半年时间,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信。粉色的信封,看到信笺时我心跳莫名的加快,我很希望是她,可我又怕希望越大,摔得越狠。

深吸一口气缓缓拆开信,开篇写着六个字:

黎心,见字如晤。

是黎欢寄来的,我看到熟悉的字,眼泪登时奔涌下来,倚着门蹲下身抱住自己。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来,很难受。

眼泪把信笺打的不成样子,我边擦边看边哭,最后信看完了,字也都糊成一片了。

她说她很好,现在在别的城市给孩子治病,已经很有起色了,让我不要担心。当初不告而别还请我原谅,等到孩子好起来,她就回来这里,再也不折腾了。

信上并没有告诉我她在哪,那个地址也无从查证。两年多来,我只能和她写信联系,而她的地址,变来变去,我曾循着一个许久未变的地址去找过,结果却是查无此人,人间蒸发了一般,留给我的,只有时常收到的粉色信件。

我想,她大概是不愿意让我看到她脆弱的样子,罢了,随她的意。

她在信里总是絮絮叨叨的和我讲,去医院的时候,一些科室的医生问了患者各种有意思的问题。我好像看到她写信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十六岁时一样。

直到今天我收到孩子没了的消息。

她却告诉我不要去找她,她自会来找我。可我等不了啊,她现在在哪,孩子没了对她打击该有多大,我怎么才能找到你啊,黎欢。

我越想越烦,最后终于还是决定去找她,就按这次信件上的地址找,说不定她没走,说不定她骗我的,虽然她从来没有骗过我。

“哎,你们说,七号房的黎欢啊,病是不是好多了,最近这个信都不怎么写了。”

“够呛,最近我看她又开始收拾东西,八成又在幻想自己要去哪里旅行吧,哈哈哈……”

去找医院的医生帮我寄信给黎心时,听到科室里笑的声音有点大,我不自觉地凑过去听,没想到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黎欢,是黎心的朋友。

我来这座城市本来是想给我孩子治病的。先天性心脏病,有人推荐我来这家医院,我认真思索了一夜,然后以死相逼威胁周扬给了我一笔钱。没有告诉黎心,我自己悄悄带着孩子就跑来了。

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他才那么小,走的时候,小手一张一合,不知道是不是留恋这个他还未曾见过的世界。

孩子走了,我也打算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或者回去找黎欢,她那么天真那么好,一定会接纳我,原谅我当初的不辞而别。

可是医院的医生不让我走,他们说还要继续留院观察,我有点奇怪,孩子都没了观察谁呢。

他们说观察我。

我乐的不行,难不成我也有先天性心脏病?这倒是有意思,那正好,反正我暂时还没想好去哪里,不如就在这医院待一段时间,看这些医生能说出什么花来。

可是他们平日里不怎么搭理我,也不带我做各种各样的身体检查,只是隔三差五找我问一些三岁小孩的问题。

比如:你是谁?

我乐不可支,我是黎欢啊,不然我还能是谁,这里只有一个黎欢啊。

我经常给黎心写信,地址随便乱写,这样他才找不到我。我在信里告诉她我很好,顺便说一下最近医生问我的有趣问题。但我不说那些愚蠢问题是问我的,我只告诉她是我去医院时听来的,不然的话她一定会笑我。她信了,依旧是这么天真。

黎心还是问到了我的孩子。

我看着那封字迹漂浮的信,好像能够感受她在写这些字的时候有多小心翼翼。怕什么,我又不会生气,旧伤疤而已,我自己揭自己的都不知道揭了多少回了,不差这点浓硫酸。

我实话给她说了明白,顺便在信里告诉她我最近要去一个地方,等我回来就去找她。她肯定会天真的相信,毕竟我还没怎么骗过她。

我这一生对她撒过最大的谎就是告诉她,我很好。在我极度绝望的时候,我写信告诉她我很好。我不想让她担心,我只有她一个朋友,在我做错了这么多事的时候,也只有她一点怨言都没有的陪着我,帮我反驳那些批评的声音。

真的很谢谢你啊,黎心。从今以后,你都不用再帮我这么一个不受待见的人了,也再也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而被迫听到那些冷冰冰的嘲讽了。

信顺利寄了出去,我也收拾好了我的东西。我可不想人都不在了,还要麻烦医生收拾我的破烂。我这样一个罪人,哪有资格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要求。

这风还真是畅快,我站在窗台上,背转过身,风从背后温柔地缠过来,我微微阖眼就躺了下去,当然没法躺平,毕竟风也不喜欢我,半道松开了手。

黎心?

坠落的瞬间我好像看到了黎心站在窗口想要伸手拉我,她好像在喊我的名字,又好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你才是黎心啊。我笑,你怎么这么傻啊,连名字都能记错。

你为什么要追来,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来,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你不是向来最听我的了。

小时候我让你帮我写作业,你毫无怨言地接过去就写;我让你帮我买东西,你乐呵呵地跑去。长大了我喜欢南方,你立马报了南方的学校;我喜欢英国,你拼尽全力去那里做交换生。

可是我人生最后一个愿望,你为什么不能帮我实现呢。

我是多么怕你看到我脆弱的样子啊。

终于躺平了,我感觉我的后背触碰到了地面,那一瞬间,我向那个窗口看去,黎心不见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身上四散的骨头时刻提醒着我不剩多少时间。我突然想和黎心说句话,就要死了我却没能和她说上话,就算入了轮回我大概也不会甘心。

哦不对,作恶多端的人是要魂飞魄散,拉到地狱做小鬼的,怎么可能再入轮回。

这样想来,我更想再和黎心说句话,说什么都好,毕竟我没有来世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有点困,慢慢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天色晴好,白云悠悠,一切就像十二岁那年的夏天一样明快。忽然我看见黎心在天上对着我挥手,一笑,左边嘴角露出一颗俏巧的虎牙,是我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的,我自己的模样。

对啊,从没有黎心,这里只有一个黎欢。

那些医生说我是精神分裂,他们一遍一遍的问我是谁,还把我写给黎心的信全部退还给我,而我在接到那些信的一瞬间,就变成了黎心,认真的,自己给自己回信。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从波光溅滟的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开始,我就有了一个朋友,纵使我作恶多端,受尽世人恶言恶语也不会背叛我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全都是虚影。只有父亲的殴打,继父的侵犯,母亲的讥骂,爱人的抛弃,周围人的嘲讽,孩子的死去,才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打从一开始就全是自己的错,一个精神病妄想症的错。

我躺在地上努力想翻个身,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不堪的世界,头一转却看到一只蚂蚁在我蔓延了一地的血水里挣扎,看它拼尽全力无助绝望的样子,我心口堵的厉害,头晕的要吐出来,只想抬起手把它救出去,可是手臂一点力气也没有。

它还在挣扎,我却无能为力,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自己十多年来的样子,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的滑了下来。

临死前还不忘害死一只无辜的蚂蚁,黎欢啊,你还真的是,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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