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谈谈情,说说爱青春

我一百四十斤那年

2017-09-30  本文已影响112人  我是漫漫
我一百四十斤那年

1

阿十的19岁生日过得格外隆重。

她生在秋天,生日正好是教师节那天。像往年一样,阿十跟老师请假回家过生日没有得到允许。像往年一样,妈妈特意送来了她最爱的牛乳芝士蛋糕。

跟同学一起吃,生日过得热闹些。妈妈照旧这么说。

阿十也照旧把想说的自己没有朋友的话咽回肚子里。

中午的校园空荡荡地,树叶渐次被染成苍黄色,风穿堂而过,悄无声息。阿十提着蛋糕,爬上了带到教学楼顶楼的天台。楼梯上垃圾很多,阿十熟练地避开,她从不清理,这些垃圾像是一道屏障,隔开了她的秘密地方。

阿十把蛋糕放在护栏上,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用叉子刮下一点酸奶淋面,含在嘴里,满足地摇头晃脑哼起歌来。

视线扫过一周时,阿十才看到天台那边,原来还站着一个男生。

阿十手忙脚乱地合上蛋糕盒,像上课偷吃被发现一样紧张地眨着眼睛。

班长陈思被阿十逗乐,笑了起来。

阿十这才看见陈思手里拿着的一根抽了一半的烟。

正当阿十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该请陈思吃蛋糕时,陈思向她走来,却直接向楼梯口走去,一言不发。

阿十失望地刮下一大块芝士浆。

陈思像想起什么似的走了回来,递给她一个打火机。

阿十把蛋糕吃了一半后,才明白陈思的意图。她从盒子里找出那些被忽视的五颜六色的蜡烛,数出19根,插在剩下的半块蛋糕上,密密麻麻地像蛋糕的护卫。

她点燃每一根蜡烛,闭上眼睛,认真地许了一个愿望。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在学校里过得最隆重的一个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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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阿十当然不叫阿十,这是她自己起的名字。

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有比“十”更纤细修长的汉字了,“横”是没有赘肉的胳膊,“竖”是竹竿似的笔直的腿。

是的,阿十很胖。只有刚刚一米六的身高,体重却稳定地保持在一百四十二斤。脸上的肉将五官挤成一团,肚子上的肉跑起来时会轻轻颤动,她从不穿裙子,恒古不变的是宽大的蝙蝠袖上衣或者加肥运动装。

她的抽屉里塞满了士力架、提子面包以及五颜六色的膨化食品。口袋里随便一找,就能找到某天剩下的一粒糖果。

阿十也想过减肥,非常想。但是当她第一百零三次减肥失败后,她就彻底放弃了。因为她发现,每次稍微瘦几斤后,自己就会忍不住大吃一顿,然后立马比之前更胖。

还不如不减,不过自己一个人坐在后面的角落里罢了,不过大家看她的眼神带着嘲笑和同情罢了,不过因为她占地方大没有人愿意和她做同桌罢了,安安静静地,也没有什么不好。

最后一排也有好处,每次往后黑板张贴成绩单时,她从不挤到大家前面去看,总是等到上课了,大家都走了,她一个人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回头。

阿十成绩不好,但她每次都是固执地在成绩单上从上往下找,第一名永远是陈思,把同学们的名字都过了一遍,阿十发现自己是第62名。

班里总共73个人,这次没有在倒数前十名里,阿十心满意足地在心里盘算着晚上给自己加个鸡腿。

最后一排离门很近,离下课铃也很近。掌握天时地利的阿十总是一打铃便冲了出去,像一个弹跳的皮球,她总为打到食堂的第一份红烧排骨而沾沾自喜。

唯一不满意的是座位挨着窗口,因此阿十每次看窗外时,都能看到躺在台阶上露着肥滚滚肚皮晒太阳的猫。

阿十讨厌猫,准确地说应该是嫉妒。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猫越胖反而越会得到大家的喜欢,而她阿十却要因为胖,受大家排挤。想到这里,她拉上窗帘,不去看那只橘猫,拿出上午发的数学卷子,开始和立体几何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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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有天中午,物理老师拖了堂,阿十紧张了好久,还好足够幸运,打到了最后一份糖醋里脊。她像个高傲的国王,洋洋得意地端着师傅特别关照的满满一大份糖醋里脊,向座位走去。

阿十忽然看到了队尾的陈思。

她自然不敢打招呼。走过陈思的时候,阿十忽然回头,莫名地想看一下陈思的背影。

阿十忽然惊慌地转身,急促地走开了。

原来陈思竟然也在回头看她,看见她也回头,还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那天中午,阿十第一次没有狼吞虎咽。每一块糖醋里脊,都得到了温柔的对待,甜味从齿间弥漫到舌尖,软软糯糯地,从口腔弥漫到心里。

阿十忽然觉得,自己下午还能再做几套数学卷子。

但是那天下午,阿十连一套数学卷子都没有完成。她总是走神,目光不经意地聚焦在那个坐在第一排的背影上。

上化学课时,阿十第一次坐得笔直,化学老师在讲配平方程式,空气里好像有隐形的等号做桥梁,把她的视线和第一排的陈思连接在一起。

阿十嘴里叼着笔,想着陈思会不会察觉到,再回头看自己一眼,这样想着竟然笑出声来。

“神经病啊你!”

前桌不满地用背顶了一下阿十的桌子。阿十急忙低下头,红着脸继续研究配平离子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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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圣诞节过后没多久,阿十开始了她人生中第一百零四次减肥。

直接原因是那天上午,她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那件薄荷色羽绒服,已经拉不上拉链了。间接原因是她看见陈思给一个女孩,耐心地讲了整整一个中午的数学题。

在阿十的眼里,那个女孩鼻子很塌,一点也不漂亮,只是瘦而已。

被刺激到的阿十忽然有一个很悲壮的想法。

于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阿十决定无视越减越胖的惨痛结局,再次踏上减肥的征程,她莫名地觉得自己这次可以成功。

阿十开始不吃晚饭,并且利用每天的晚饭时间来跑步,围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跑着,身上的肉有韵律地颤抖着。

实在累了,阿十就允许自己趴在对面篮球场的栏杆上,看一眼陈思打篮球的身影。

偷懒不想跑的时候,阿十就在手心里写上陈思两个字,边跑边看几眼,直到字迹被汗液晕染,无法辨识。

两个月下来,阿十竟然真的瘦了十五斤。

虽然依然很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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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阿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成为大家的焦点,竟然是在自己最不擅长的体育课上。

高中体育课总是象征性地跑两圈,就让大家自由活动,而同学们也就都懂事地回教室刷题了。

跑步时,一米六的阿十每次都被落在队尾,吭哧吭哧地跑着,八百米的距离好像有无限长。

这天体育课,明明已经有了长时间跑步的基础,跑到一半的时候,阿十忽然眼前感觉到一阵眩晕,膝盖生疼,栽倒在地。

同学们都停下来,回到阿十的身边,围成一个圈,却没有人上前。体育老师还在操场的另一头,正小跑着向这边赶来。

陈思挤进前面,蹲在阿十身边,背朝后。几个女生七手八脚地将阿十驾到陈思的背上。

夕阳染红了晚霞,浅风微醺。霞粉色的光线均匀地斟在杯型的野花里。

阿十伏在陈思背上,勾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的呼吸声,满脸通红。

阿十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充满气的红色气球。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一边担心自己太沉了,希望快点到,让陈思放下自己,又一边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希望时间永远停止,这一刻被永恒地延续。

只是低血糖,回去多休息,注意按时吃饭。还有,膝盖有轻微的磨损,近期不要跑步了。校医说。

阿十难过起来,不能跑步,那我减肥岂不是又失败了。

陈思听见阿十嘟囔,敲了一下她的头:都高三了,想什么呢?好好学习不行吗?

阿十对这亲切的举动很是意外,揉揉自己的头发,忙点头说:是是是,班长你说的对。

像极了窗外那只谄媚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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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阿十多虑了,虽然停止了跑步,她却真的瘦了下来。

因为,陈思离开了。

元旦过后的一个早晨,阿十像往常一样,明明坐在最后一排,偏偏要从前门走进教室。当她依然假装不经意地往陈思的位置扫一眼时,发现座位竟然空了。

阿十有些心慌,转而坐到位置上安慰自己,陈思可能去老师办公室了。

可是一整个上午,陈思都没有来。

到了下午,阿十终于忍不住,拿笔杵了杵前桌,还不忘递上一块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奥利奥。被打断做题思路的前桌很是不高兴,推开饼干,没好气地回答:我哪知道,问我干嘛!你关心他,我又不关心!

阿十胡乱地把奥利奥塞回抽屉,下课时,她的数学卷子上,写满了“陈思”两个字。

阿十不敢再问别人了,怕自己对陈思的喜欢被别人嘲笑,怕别人说她“果然心宽体胖”,更怕传出谣言对陈思造成困扰。

阿十开始暴饮暴食。

她去超市买加很多糖的奶茶和奶油蛋糕,大口地往胃里塞。

肚子填满了,才能停止乱想。

可是到了夜里,阿十想起自己白天的罪行,总会无助且懊悔地,偷偷在被窝里抹眼泪。

月光很好的一个夜晚,阿十再次失眠了。

她一个人走进卫生间,鬼迷神差地把手指伸进喉咙里,恶心的感觉翻涌着。

那天,她终于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发现胃酸将几处嘴唇边缘腐蚀地泛起了白皮,像被泡涨了一样。

阿十用指甲狠狠地戳了那里几下,痛意清晰地传来,那个细微的伤口像是情绪的出口,她以此来惩罚且告诫自己:再也不要暴饮暴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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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阿十真正的恢复,是在看见陈思时。

原来,陈思去参加自主招生的考试了。从S大学到Z大学,他在许多城市辗转,在许多学校参加笔试面试,最后,终于通过了Z大的考试。

这意味着,他高考只要过了本一线,就能够去Z大了。

之所以没有跟大家说,是陈思怕自己通不过考试,说出来会丢人。

陈思把从Z大带回来的纪念品分给大家,那是一枚小小的别针,上面有Z大的校徽。

阿十也分得一枚,她一遍遍抚摸着上面的凸出痕迹。

到这时,阿十才意识到,如果她再不努力学习,高考完就可能没有机会再见到陈思了。

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学期,即使阿十在全市最好的中学,班里倒数的她又能考到哪里呢。

阿十慌乱了。

但她还是想试试,甚至,她都想好了复读的学校。

高中最可怕的不是学习强度,而是对未来的担心,那时,盲目的信心满满和努力也好过知道结局的郁郁寡欢与放弃。

阿十开始每天早起,容易犯困就站着背书,晚自习总是最后一个走,把每天做过的卷子带到宿舍,晚上开着台灯,趴在床上整理错题。

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时,就抬头看一眼陈思的背影。

想要放弃时,就用陈思带回来的那个“Z大”别针的针头,扎一下自己的手,在痛楚中,再次拿起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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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高考是一道洪流,许多朝夕相处三年的人,也终将陆续分开。

阿十超常发挥,分数竟然比平常高了三十分。报志愿时,她打开了Z市地图,按照离Z大距离的远近,填报了志愿学校的顺序。

阿十开始留长发,她甚至幻想着和陈思并肩在Z市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上散步,说第一次在天台见面的场景。

可是,陈思发挥失常了,他的分数甚至没有超过一本线。原本通过的自主招生,也只能作废。

陈思去复读了,与同学们联系少之又少。

上了大学的阿十真的瘦了起来,没有人再喊她胖子,没有人再因为她占地方大而不跟她做同桌了。

她再也不是高中那个被人排挤的小胖墩了。

阿十终于足够勇敢,她找到了陈思复习的学校,站在学校门口,给他打电话。阿十分明听得出陈思接起电话,听见阿十名字时的欣喜。

但当阿十告诉他,自己就在他的学校门口时,他忽然挂了电话,之后,再也打不通。

他依然是这样,碍于面子,于是总是隐瞒和躲藏。

阿十独自围着那所学校转了很久,学校位置很偏僻,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寺院。

阿十虔诚地在寺院里为陈思祈福,带回一个菩提木的经文挂件,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她把经文挂件的盒子与陈思爱吃的莲花酥一起放在了学校的收发室里。

后来,阿十从同学那里,得知陈思没有去Z大,他去了南方的一所大学。

除了过节时群发的祝福,他们再也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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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每年的同学聚会,陈思都没有到场。

毕业五年的那次聚会,陈思难得地参加了,原来,他终于升职了,事业进入怕上升期。

阿十迟到了一会,她的男友不停地替她说着抱歉,挡住大家要罚阿十的酒。

陈思看见,阿十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小小的戒指。

他们没有交谈,目光交汇时,也都会装作不经意地避开。

上菜时,服务员不小心把菜汤洒在陈思身上。

陈思脱下外套,拽着衣袖,擦拭衣服上的汤汁。

阿十忽然看见他脖子里露出的那条经文挂坠,她夹菜的手停在了空中。

阿十,你怎么哭了。男友关切地问。

阿十揉了揉眼睛,轻轻地摇摇头,挤出一个微笑。

有人端起酒杯,站起说:来,干杯,致那段永不褪色的青春!

玻璃杯欢乐地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光线斜斜地穿过澄亮的酒液,欢腾的啤酒泡自由摆动,所有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

来,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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