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
一
深夜，一场噩梦将你惊醒，巨大的颤栗，床上松动的螺丝发出吱吱的响声，你听到下铺同学厌烦的叹息，随即她转过身去，又沉沉睡去，头顶的空调嗡嗡的闷响，这些天 你一夜又一夜的重复着这个梦，不知道已经多少天没有睡个好觉了。梦境之中只是一片寒冷的高原，你独自一人，留下一个背影，你细细的回想，一无所获。
打开手表的夜光灯——凌晨三点，你起身将窗帘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窗外的夜空像是黑色的巨幕，悄无声息的遮盖了所有孤独和泪水。
马路对面速8的高楼和家属院矮矮的平房里，还有几盏灯未熄，黑暗之中远远望去，像是挂在天空中的颗颗明星。
凌晨四点，最后一盏灯熄灭了，你拉上窗帘，重新躺下，盖紧被子沉沉睡去，度过这夜最后的两个小时——安然，静谧。
清晨五点四十分，你伸手按掉了闹钟，揉揉惺忪的睡眼，悄悄爬下床，穿上拖鞋，从柜子里拿出牙杯。走廊尽头的洗漱间已经挤满了人，哗啦啦的水声，把天空冲刷明亮。
穿好衣服，你习惯性的站在镜子前，像往常一样，告诉自己：穷途未到，何谈放弃。
二
青春的故事，在记忆的回放中一次次铺陈、展开，像是被人拉进无边的黑暗，无论怎样用尽力气，都无法摆脱深夜里的一次次梦魇。那段没有一丝光芒的岁月，你永远都不会忘，不会忘。
2008年冬天的午后，和煦的阳光和妈妈黑色背包里出现的明晃晃的离婚证，你一直都无法忘却。在你人生一半的时间里，你是个单亲的孩子。现在想起来，当然可以挥挥手，云淡风轻的说，其实也没什么的，就算爸妈离婚了，她们还是一样的爱我。但是当时，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天塌下来是什么样的滋味。还不是很明白事理的你，以为他们的分开是因为你的存在，于是那段时间的每个夜晚，都能听到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啜泣。
你和妈妈搬进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一层楼有十八户。一个小学老师微薄的工资让你们的生活变得拮据起来，月底很少会有盈余。好在你不像别的孩子，从未嚷嚷着让妈妈买好看的衣服和鞋子。但她也会偶尔下班后，给你带回一杯奶茶，足够你开心好久。她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去弥补你童年时光对于父爱的空洞，这一切都被早早懂事的你看在眼里。你默默的发誓，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
2013年的盛夏，你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全市最好的外国语中学录取。毕业证是红色的，录取通知书是红色的，贴在校门口的名单也是红色的，班主任在每个人面前狠狠地夸耀你。在细碎的阳光下，你站在人群里，身上穿着与你削瘦身材极不相称的白色短袖，因多次的洗涤而泛起淡淡的黄色。
那个夏天，分离和相聚
三
新生入学军训，你遇到了她，L,似乎像是镜子里的那个你。相似的身高，同样苗条的身躯，扎着高马尾，哼着同一首歌，甚至相似到骨子里的个性，像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姐妹。直到现在，你都在感谢命运把他安排给你。
你们时常相互鼓励，坐在一起钻研同一道数学题。校长在表彰大会上为全校排名前几的你颁奖时，你看到她坐在台下：拍红的手掌，咧开的嘴角和月牙儿似的眼睛。“趾高气昂”的告诉全世界：看到了吗?台上的那个，是我的好朋友！
偶尔她会和你说起她的理想。她说想做一个画家，她时常会拿一本很大的画册给你看，说上面的人物肖像是如何如如何的生动，线条是如何如何的流畅，说她有多么喜欢那个年轻有为的画家。她说她会带着她的画去全世界的每个地方，它们也会被印在各种各样的画册里。你看着她滔滔不绝忘我的样子，真美。
放学的路上，你们手拉手，讨论喜欢了很久的歌手又出了什么新歌，然后轻轻地哼唱。有时她偷偷带来MP3，和你分享耳机的另一半。从校门口到公交站的距离被无限拉长，那个时候你以为你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你以为无论怎样，终点一定有她陪着你。
你对她唯一的秘密，是关于一段少女时期短暂的暗恋。你第一次见到那张脸，是在初二那个雾气弥漫的冬天,你站在开水房旁边的玻璃幕墙后面。他穿着蓝色的紧身衣，白色的球鞋，闯进你的视野，头发不知道是因为下着细密的小雨还是额间冒出的汗水而显得潮湿。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不悲不喜。
或许人的心本来就是很小很小的，像一方窄窄的湖水。如果有一个人，往湖里扔一粒石子，它就能泛起层层涟漪。你从此便记住了那张脸。
你常常会想起他，会开心的笑，你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这份微妙的感情，怕被人偷了这份欢喜。
一个早晨，L告诉你她恋爱了。心里有种心爱的宝贝一下子被人夺了去的失落，但你还是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她答应将他介绍给你。
隔着很远的距离，你看到他那双晃眼的白色球鞋，她兴奋地朝他招手，拉着你跑过去，站在他身边告诉你关于他们的一切，你看着她幸福的样子，像个真正的公主。那时你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他对你礼貌地点了点头。在那浅浅的微笑中，你对一个男生关于青春爱恋的幻想犹如阳光下彩色的泡沫，仅是轻轻的触碰，就化成散落一地的黑白光影。电视剧般的场景，在你的青春里发生，命运就是这样挑拨着你。
四
一直以来的优越感让你变得越来越努力。中考的时候进入了一所还算的上理想的学校，L去了那个她梦寐以求的艺术类高中，专修美术，尔后你们也越来越少了联系。你也只是偶尔的，偶尔在一个久久无法入睡的夜晚，想起那个人，那首歌，那幅画，那段路，它们在你的心底缠绕，幻化为亮堂的光，被剪辑成时光的掠影。好像在某一段时间里，拥有某一个最好的朋友，然后很突然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的，你们还是朋友，只是你们不再玩闹，不再一起吃饭，不再分享心事。大约你终究是要和她告别了吧。
开学的那天，你坐在教室最中间的位置，听着新同学的自我介绍，你发现他们和你一样，都是自己初中里很厉害的人物。它们有着自己心仪的大学，同样的，在你的意念里，你已经在上海这样一个被赋予神话般的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安放了你的灵魂。
你满怀着希望的熊熊烈火，准备好要与这三年大干一场。你以为一切都会慢慢顺利起来，可是这人生，怎敢有半分坦途，噩梦悄然而至。
第一次月考，你收到了人生的第一份不及格试卷，从入学时的全校第八名排到二百八十名。你目光呆滞，两手空空地坐在那里，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下次一定会考好的...一定会的...然而，这噩梦并没有终止的意思，接下来的几场大考，你一直徘徊在两三百名。那串数字一次又一次攻击着你的自信心，直到最后，将你曾经的优越感一点一点杀死。
你拒绝妈妈参加你的家长会，你害怕，害怕她会感到难过，你不想，不想她对你失望。可是你怎么躲得过，当她看到你的成绩却依然对你微笑，你的心，像是被人一点一点剖开，将柔软的心房暴露在空气中，任由它迸溅出鲜红的血液。你知道她一定失望透了。
让你最痛苦的，是你曾经的辉煌和自尊。
放寒假前，你回到初中看望了一直都很重视你的数学老师。她很期待地问起你的高中生活，问起你的学习情况。你不敢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对她说了谎，并非恶意，你只是不想承认——你终究是负了众望……你突然想起普希金说过的话：“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是这生活欺骗了你，还是你欺骗了这生活，你过得不好。
回到家，你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用被子蒙着头失声哭泣，直到那温热的液体在你的眼窝里消耗殆尽。你沉沉睡去，均匀而安静的呼吸，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在那个梦里你看到爸爸棱角分明的脸庞，身旁那位优雅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你看到曾和你并肩的少女，在你耳边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你看到穿着白色球鞋的少年，在球场上叱咤风云；你看到贴在墙上的三好学生奖状和放在透明玻璃柜里的奖杯；你看到......梦中的你笑得很灿烂，眼睛明亮，脸庞稚嫩。
梦醒了，你多么希望岁月如初，可它却在催促中，把你落在了后面，任凭你怎样哭喊，它也不肯回头看你一眼。
你打开房门，走出去，妈妈正在准备晚饭。你提出要在一边帮忙，她笑着说好，眼角的鱼尾纹绽开。你才发觉到，原来那个优雅的女人，初有了中年妇女的模样。
8年了，爸爸似乎也老了吧，多年来都没有关心过他。
饭后，你想好了台词，拨通了记忆中的那串数字——会不会已经换了电话号码。
“嘟——嘟——”
那边的人按了接听键。
“喂，哪位？”熟悉的声音，只是多了一点中年男人嗓音中独有的沙哑。
“爸爸，是我。”你本不想说出那两个字的，罢了，他本来就是那个身份，何必搞的如此陌生呢。
“是圆圆啊，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他还是叫你的小名，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叫你的。原来，他还记得。原来，你也还记得。
你挂掉了电话。
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你了。
你还是没有勇气告诉他你对他的原谅。
打开QQ空间，照片里的少女正在给自己的新作品上颜色。眼光洒在她的睫毛上，金灿灿的，她还是那样动人。照片的配文是：永不负理想/爱心。
你的心，没有原因的，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你感受到那股巨大的力量，正从谷底，迸发而出。你所经历的一切，终究无法熄灭你骨子里的傲气和在心底扎根多年的梦想。
你知道，不能让那些曾经以你为傲的人再继续等待了。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变成非常非常出色的人，缓缓归来。到那时候，让他们为有这样一个女儿，这样一个朋友，这样一个学生感到欣喜。你一定一定，不负众望。
五
据说，每个有梦想的人都会遇到一束指引自己的光，它会是那黑暗里唯一的光亮。对你而言，也许那个潮湿的梦，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开学后，天气渐渐回暖，读书声让室内的空气更加躁动。你习惯了独来独往，这使得你做起事来更加快速。咖啡这种“强力救心药”对你很有效，你一直用它来“维持生命”，与数学题做着“生死抗争”。月考后，你的成绩如所期望的那样，比起期末考试有了很大的进步。班主任对你说话的态度和看你的眼神开始变得柔和起来，只是他从不表扬你，每次只说要更加努力。数学老师也说你很有灵性，你开始得到老师的关注甚至重视。这些对你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鼓励。此后的期中考，二次月考，你都在慢慢上升的过程中。可毕竟是在走上坡路，偶尔你也会感到疲惫和力不从心。被你贴在课桌上的那句座右铭：穷途未到，何谈放弃。一直支撑着你。
高一的暑假，为了准备分班考试，你没日没夜地学了四十多天，如愿以偿的进入了文科重点班。开学那天，还是如一年前的那个场景，你不会再重蹈覆辙了，你抱着满腔的热情和希望，走向无限晴朗的未来。
也许前路充满荆棘与沼泽，也许前面你所看不见的，深深让我恐惧的，是荆棘，是悬崖，可是你不会停滞不前。你知道，只要你付出了你所能付出的全部，老天会看得清。
穷途未到，何谈放弃。
后记
想起汪国真曾写过的一首诗：总是黑暗吞噬了一切，太阳还可以重新回来，只要生命还在，我就不会悲哀。这首诗的名字，叫做《热爱生命》。如果有来生，不知道来生会不会变得积极一些，乐观一些，心里充满着扑通扑通的爱，非常喜爱自己，喜爱自己的成功与失败，喜爱自己所有愚蠢的错误。然后同样的，全心全意的去爱别人。
而今当我坐在电脑前，怀着短暂的欢愉和感动，轻轻敲击键盘，打下这些文字。我在怀念，怀念过去的种种不堪和所有好坏的经历，感谢已经过去的那段时光，感谢它用最温柔的语气和最残酷的方式，教会我关于爱、关于失去、关于心痛、关于奋斗、关于人生，它狠心的把我推下万丈的深渊，让我从这一次次刻骨铭心的经历中懂得这一切。懂得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这个世界有很多美好而绚烂的东西等着我。
每个人只能年轻一次，这是上帝所做出的最公平的决定。
我的少女时代，仍然在继续。无论因为什么，我短暂的屈服于现在的生活，心中有一个位置，永远留给初心，这份初心是我的梦想，是我不害怕现在，不畏惧未来的动力，是我不妥协的资本。就像在我的身体里埋下了一粒种子，这种子是我身体灵魂的一枚碎片，希望很多年后，这枚碎片可以破土而出，长成巨大的森林，他们在飓风里，依然挺拔，在风里呐喊。
这些好的坏的，都是我鲜活生命的见证。希望我的青春永远不要过去，如果它执意要走，我黯然转身，它叫我恋恋一生。
记于戊戌年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