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红灯酱面吗？

1，

北海道有一段时间堪比南方的梅雨天气，具体几月份记不清了，那时候樱花还没有开，很多路边的料理开始上了一种新鲜的海鱼，配上几根海带和寿司，那种寿司和她做的基本一致，糯米加肉松，只是外面包的是海苔。

片鱼的师傅戴着白色的口罩，刀功很出色，片鱼的速度很快，刀背从案板上铲起肉片码放在盘子里，扔几片绿色的香菜。

我住在北海道著名的学府区，几所高校毗邻，周围居住很多当地的老师和白领，附近的红绿灯循环的格外长，加上最近下雨不停，等绿灯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雨水淅淅沥沥的，不是很大，有时故意忘记打伞，随上下学的同学们们站在路边的等候区。

红灯外的雨线像一层门帘，让我想起慧娟和我分手的时候，在北京的地铁上，她看够了我最后一眼，闭眼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朦胧的泪水，多像红灯上的雨线阿，后她丢给我一把伞，跑出了站口，外面下着雨，我也没去追。当一个女人认真的看着你眼睛的时候，闭上眼的瞬间，她已经过完了和你的一生。

后来随朋友来到异国他，我每天都会光顾那家料理店，片鱼的师傅是香港人，渐渐和我相识，我们用简单的中文和粤语交流，他教我吃料理的一些小技巧，我实在吃不惯大蒜的味道，他说我品不出真正的料理，就像去北京吃烤鸭不吃大葱一样，永远体会不到真正拥有的感觉。

其实每天吃这些，并不能吃饱，虽然有时候师傅会对我憨笑的加两片鱼肉，多加两根海带，但是也没什么作用，确切的说，我是为了减肥。年初去体检，大夫说:“你年纪轻轻就三高，体脂比超标，啤酒肚像一个四十岁成功的男人，有点危险，你知道吗？”我颇为认同，并深感惊慌，我自知距离一个成功男人的标准有北京到东京的距离，自从随朋友来这里短住，吃一个月的料理，让我瘦了三公斤，并渐渐爱上这里的鱼片，同时为自己愈发与学府区的气质渐渐贴合而感到欣慰。

还有一个原因，那家料理店的侧墙上有一面长长的镜子，每次吃饭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张嘴闭嘴，就感觉自己又瘦了一圈。

下雨的那段时间人流高峰，每次都站在镜子前面等位置，发呆的看着自己，多像一个断电的木偶小人，有时也难免跟人拼桌，拼的多了，发现这里的食客大都是一个人来的，一顿饭吃很长的时间，不急不躁。并渐渐熟知了几位食客，有吃鱼片整个浸在醋里的重口味，有夹香菜偏要细数叶子的偏执狂，有每次吃饭都要叫十遍服务员的蛇精病，有每一口饭食都要细心咀嚼的恶心鬼，每一次坐在他们的对面，我恨不得立即逃离去隔壁吃烤鱼串。

2，

那是第一次见到她，坐在我前面的一张桌子上，背对着我，我从她的身上闻到一股莫名的芳香，不知道什么花味的。我把眼睛闭上听她吃饭，完全没有声音，起码知道她很有教养，是在雨天见过为数不多的气质女生。

我从侧墙的长镜子里看到折射的长腿，很白，像鱼片一样，估计穿了丝袜，因为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很好奇鞋子并没有沾上一点泥巴，也没有溅上一滴雨水，外面下着雨，匆忙的路两头分散站着等绿灯的行人，走过来的不可能，难道是男朋友开车送她来的，那没有道理不陪她一起吃饭。唯一的解释，是她打车来这里吃饭。

世界上那么多城镇，城镇中那么多酒馆，她却走进了我在的这一家。 偏偏坐在了我的前面，让我闻到了她的味道，电视里不是骗人的，此时我觉得诺大的餐馆只有我的桌子被聚光灯照耀，其他的都恍如黑夜。

随便从店里抓来一个人问，你相信这是缘分吗？

相信，一定没有比缘分有更好的解释！ 我在想象怎么认识她的时间里，她的桌子摆满了菜，加吉鱼片，可乐饼菜心，蛋挞，两份酱面。从背后看，她那么瘦，长发就能将后背盖严，竟然吃两份酱面，我对她饭量的好奇掩盖了要认识她的冲动，忘记吃自己嘴巴里的东西。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在这里点一盘生鲜消磨时间避雨的人渐渐消退，撑开五颜六色的伞消失在视线，我和她显得越来越突兀，只有借机用蹩脚英文和片鱼师傅沟通，问他，今天的鱼怎么比昨天腥一些，他抬头看着我，那是黑鱼，这是三文鱼。

女孩吃完一盘酱面，起身去柜台打包另一盘酱面，豪无预警，就这样走了，而我在想，她打包的一份带给谁，男朋友？还是留给自己。

她出门向左，而我往右。

我为了增加与她见面的几率，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现在那家料理店，点两份酱面，不过都被我吃完，并没有打包。

不到一周，我又长回了原来的体重，前功尽弃。 那个女孩，也一直没有出现。

慧娟微信问我:“你是不是又吃胖了？三高弹回原来指标？”

我惊讶她怎么会知道，她又说:“我是女人，女人都是靠直觉的，而且我是曾经那么了解你的女人。”

我说:“可我并没有撒谎，”

她说:“不用你说，男人撒不撒谎一看便知。”

我也想拥有女人的这种超能力直觉，最好能让我知道那个女孩左转之后去了哪里。

慧娟又说:“就像你当初出轨，接到电话对我说的第一个字，我的直觉就告诉我你出轨了，而且这次跟人睡了，真的，从你的一声‘喂’里，全暴露了。我跟你分手，不是因为你跟人睡了，咱俩异地，我明白，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你去偷腥，去找小姐，我理解，只要别惹上病，别睡太丑的人，别给我丢人，都行，我也怕把你憋出病来，对我有什么好处？可你对我撒谎了，那就是另外一件事，我不傻，可你把我当傻子，这才是分手的原因。”

女人也都是有心机的动物。

我承认我有错在先:“可我是怕你知道后生气，我也想着仅此一次，你又何必苦苦抓着不放？”

分手的时候慧娟说过:“我想到你出轨，你们俩睡在一个床上，你搂着她，她问你，你不怕你女朋友知道吗？你说，没事，她就是一傻妞，不会知道的。”

这个虚有的画面在你脑海挥之不去，可现实并不是这样，我没有向你解释，其实朋友过生日，喝醉了酒，才发生了那样的事。

3，

不记得和慧娟分手多久了，三个月，五个月，不清楚了，没人会记分手的日子像记恋爱纪念日一样，也没人在分手纪念日像结婚纪念日一样吃二人晚餐。

我只记得跟着朋友住到学府区一个多月，天气一直下着雨，遇到过一个向往的女孩，和喜欢上附近一家料理店的味道。

之前我的肚子就像装了一幅日月星辰，身怀三甲的样子，每次洗澡低头看不到完整的地板。彼时的异地恋，她每个月都会飞来一次，跟我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觉，她趴在我的肚子上，假装听着肚子里的胎儿，她说我肚子里藏着日月星辰，脂肪里藏着鸟语花香，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刚刚好，我捏着自己的肚子，可这就是这个女人的厉害之处。

我去过她家里，的确很富有，要不然每次都是她坐飞机来看我，她家的床很大，堪比日月星辰，只是我从没睡过，那天晚上，她匆忙的在厨房煎了两个牛排，开一瓶红酒，估计挺贵的吧，她说:“赶快吃，今晚不能在我家睡了，我爸出差提前回来了，估计十二点到家。”

她举杯：“生日快乐，亲爱的”

可我真的不记得那天是自己的生日。我切着牛排，放进她的嘴里，他咯吱咯吱的嚼着，抱歉的对我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牛排煎的差点火候，嚼不动。”  

想到这里，我给她回了一条微信：“来日本一个多月，其实瘦了一点，不过最近一周又胖回来了，只是体重没差，等于没有变化。”

她说：“没有变化，可中间经历了起起伏伏，这些都是变化。”

我说：“你又不在我身边，怎么知道我的变化。”

她说：“曾经，我最了解你啊。”

4，

没隔太久，在那家料理店又见到了她，穿着和之前同一身衣服。又是在人多的饭点，她走进来的时候，整个店里只剩下我前面的一个空位。

在我看到她之前，有一个大婶想要坐在我对面，我英语说，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然后将我的钱包放在凳子上。她撇了我一眼，埋怨的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想要证明我在说谎，不过还好，我看到了她出现。 门外依旧下着雨，匆忙的路过很多行人，我在靠窗的位置，玻璃上一层朦胧的雨珠。

她点完菜，真的坐在了我的对面，有那么一秒我相信这就是缘分，可后来我怀疑了，因为真正的缘分是有很多选择摆在面前，最终选择自己所想的那一个，可是现在整个店只有我面前一个空位置，她无从选择。

不过，我终于理解女人的直觉这种超能力的东西。  她点了同样的东西，两份酱面，摆在面前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香。

她头发湿湿的，鞋底也有泥水，不过没看到她手里的伞，也没人送她，一会儿可能出门左转，按原路返回。我和她保持同样的吃饭速度，一起起身左转，邀她一起撑伞，可是那天我并没有带伞。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他打包好另一份酱面，我走出门口，伫立在雨中，看着她转身走进雨里。 “借你把伞，哈哈。”片鱼师傅从柜子下面取出一把小伞。

我抓了抓头发：“不用了，已经湿了。”

我回头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她像极了慧娟。

吃饭的动作，额头的刘海，就连吃酱面的时候喜欢放醋，这个重口味的习惯都出奇的一致。

其实，我很想慧娟。

回到家后，我翻开了一个很长时间没有用过的qq号，里面藏着我们不堪一击的回忆，连密码都是我们我们的缩写字母和生日，我们曾经秀恩爱的记录，还有朋友们对我们的评论，现在看起来当初是那么傻，都把对方当作了彼此的全世界。我们大一就开始认识，大二在一起，其中那一年是我在追她，也是时间过的最快的一年，后来时间越来越漫长。到现在为止，真的记不清我们在一起几年了。慧娟出国以后，我一直辗转各地，换了很多工作，因为黑白颠倒的时差，我们聊天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有时候我们都故意逃避，宁愿趴在床上看电视玩游戏，也不想和彼此打招呼，因为找不到话题的尴尬会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包括爱情。

比如里面的一张合影，她爸爸妈妈，慧娟和我，算是一张全家福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我拿来发在空间，附一句，“见过了家长，一切尘埃落定”只有我们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可那时候就愿意自欺欺人。那是大四的暑假，我们去你老家旅游，中途以同学的身份去你家做客，那个时候你家也喜欢吃素，因为有钱的商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那天你妈做了很多素食，你爸情的用勺子帮我乘饭，而我心里当作一次未来女婿的拜访，乐在其中。

回去的时候我们在在饭桌上拍了一张合照，我借口说，感谢叔叔阿姨的款待，想拍一张照片留念，所以在阿姨的不情愿中拍了这么一张。走的时候外面下着雨，我拒绝了你要开车送我回去的客气，随后拦了一辆出租车，不过并没有回家，而是在一家拉面馆叫了一碗拉面，倒上辣椒油，吃到雨停。

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正值漫长雨季。

在大学毕业后，你准备出国留学那段时间我们形影不离，就连上厕所都在门口蹲守，用一个小时横穿一条马路，生怕一转眼的瞬间你就从我的身后消失，然后隔上几年，你再度出现我眼前，身旁有一个金发男友，多像歌词里写的那样，你说好久不见，我假装客气的握手，转身跑到一家酒馆喝大酒，谁失恋谁TM就是老大。

同样，这个画面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其实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过，如果你最后不跟我在一起，我也宁愿你一辈子单着，也不要跟另一个男人走在一起，祝福你俩是假，祝福你是真。

5，

一个礼拜后，我第三次见到她。

雨季快要结束，而我的体重，已经比减肥前增加了两公斤。

午餐过后一小时，我和师傅聊天，店里有很多的空座，她却径直的走过来坐在我面前，她抬头看着我，取了面前的刀叉，在盘子上擦来擦去。

“你是个懦夫，你们男人都是懦夫！”最终，她停下来手中的动作，开口对我说话。

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一脸木吶的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第三次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偏偏坐在我旁边？”

我说：“我不知道你是中国人，而且每次是你坐在我身旁的。”

“所以你是懦夫，你们男人都是懦夫，就知道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

她的两份酱面上来了，摆在桌子上，她指着另一份酱面：“知道为什么每次都点两份酱面吗？我并不是吃掉，而且倒掉。”

我摇摇头：“为什么？”

“都是跟你们男人学的，吃着自己的一份，望着别人的一份。”她语气有些严肃。

“可你那叫浪费。”我说。

她讪笑着，将另一份酱面推到我面前：“给你吃，不浪费。”

她转身盯着侧墙上的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看我，还是在看她自己，然后掏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刁在嘴里吸了一口。从她的嘴唇里渗透的薄雾，我闻到是薄荷味的，这种女式香烟我也尝试过一段时间，先前慧娟让我戒烟，最大的程度就算抽这种尼古丁较少的女人烟。

她陶醉的表情很诱人，丝丝白雾在嘴里酝酿出变幻的形状，然后从鼻孔和嘴巴里吐出来。

“喂喂喂，别在这里抽烟，这里是禁烟区！”师傅手里拿着片鱼的尖刀，对她挥舞着。

不知不觉，整个店里就剩下我们三个人，外面的雨声滴在房顶的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共鸣。

她朝镜子吐一口眼圈，薄荷味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你这里又没有客人，抽一根怎么了？”

师傅走出柜台：“再这样胡闹，我就要打电话给你爸爸，把你带走了。”

女孩翻了喝白眼，从手里掐着烟头弹出门外猩红的火头在雨里“刺啦”一声灭掉了。

“不要随意丢在我的门口，以后都不要来我的店里吃饭了。”师傅面目有些狰狞。

女孩弹起来，拿起桌子上的酱面，还有一副刀叉：“你们都不配当男人！”然后迈出房门，消失在左转的路口。

“你不要追，这个女孩啊，脑子有毛病！”师傅叫住了我，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去门口捡烟头。

剩下的饭，也没有心思去吃，也不觉得浪费了，因为用不到的东西，也不觉得浪费了。

6，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天空出现了太阳，阳光毫不避讳的照在曾经湿漉漉的土地，我竟然有些不适应。

从朋友口中得知，慧娟已经回了国。

我想应该给她打个电话，她回国这件事，曾经也是我日夜期盼过的，可是现在心无波澜，不是我的，我永远也不挂念。

“喂？”

“你好，是我。”

“是你吗？怎么你不在国内吗？”

“我在日本，你没有从我的第一声‘喂’感觉到吗？你的直觉超能力一向很准的。”

“超能力只有对最熟悉的人才有作用，我们现在陌生了不是吗？”

我迟疑了一下：“听说你回国了，我下周回去请你吃饭。”

她说：“可是我有男朋友了，北方人。”

我说：“没事，普通朋友叙叙旧，他介意吗？”

她说：“当然不会，来我家吧，我亲自做饭，你最喜欢的味道。”

我说：“好！”

挂掉电话。她回了一条短信：

“国内最近梅雨季节，来的时候别忘记带把伞。”

我回复一个“OK”的表情。

她回复：

“但是你知道吗？梅雨是容易勾起思绪的季节，但是他对雨天过敏。”

我没有回复，下意识的望着外面的太阳，我又要经历一场梅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