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大清早,天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
按照昨天的规划,这个时段我们应该是在去北山的路上。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大抵如是吧。
计划被打乱,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打开书,读不下去,因为这个时间原本已被计划,容不得计划外的事项扰乱。坐卧不安的在卧室卫生间客厅中晃荡了几圈,才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人毕竟是适应的生物,亿万斯年的进化史,计划并不重要。都是在混乱中度过来的,何况今日这点小意外。对于我体内DNA中潜藏的史诗般的无限往事,本人虽未全部经历,但细思极恐。因为记忆悠远神秘故。
木立在窗前,看雨天的世界,的确有一种呈现忧郁色彩的浪漫诗意。这应该是女人比较欣赏的时刻。然而下雨天不是读书天,我依然还是有点手足无措。我知道我没错,然而我的确错了。
从容是一种较理想的存在状态,尤其此类被打乱进程的时刻。的确非常利于提升心态,非常利于考验状态。我深呼吸三秒,一切重新开始,世界将焕然一新。我设想着。
平静而后,重复的雨滴声令我的潜意识觉醒,我从容的回忆起纪年很久以前,接近二十年前的某女友。这是一位优雅精致的美丽女子,极喜爱现代诗。逢雨天,不管不顾,就要招呼我回去,关门关窗,翻江倒海的做爱。
后来分手,原因不必回顾,彼此不成熟居多。而今回想,大抵雨天有一种分泌效果,所以容易唤起她诗意般的春情。女人真是不太容易琢磨的生物,我在红尘冰火中跌宕经年,于男女浪漫的种种,依然所知极其有限。就更遑论具体操作了。
周作人有一本集子,名字就叫《雨天的书》。此君文笔精致,是名副其实的才子。这书名的味道,甚于雨天这种事实本身。描述一件事物,描述本身在美学效果上超越事实本身,即是一种诗意。是所谓言有尽而意无尽。
据说凡一个大作家,往往有一种本领,给他一件小事物,亦或一个词,可以由此发挥出一篇绝大文章。是谓大作家。比如给他一枚针,他可以由针尖说起,比方他可以问读者一个问题:
你说针尖上可以容纳多少天使同时跳舞?
彼时假如上帝光临此问题,说了具体多少个,那彼上帝就可以证明被是个假货,因为针尖的天使数量是可以无限的。此时假如上帝光临此问题,说可以有无限个,那此上帝就可以被证明是个二货,因为针尖上的天使如果是无限,就等于根本也就没有一个天使。
如此,一篇绝大文章做成。
且文章的中心思想直触形而上学的终极命题本身。上帝自然知道这位心里想些什么,所以保持沉默状态。因此故,这篇文章到现在也没做成。这位绝大作家也由此,一直只能沉默。
这和上帝的沉默倒是形成了某种神秘的呼应。我发现,凡世间美妙或者奇妙的事物,总有一种奇特的神秘性伴随。雨天如是,雨天情思泛滥的女子如是,上帝如是。在雨天描述了雨天以及美妙女友,以及神秘的上帝者如是。
我如是,是因为我只能理解我所能理解的我,而不能理解我所不能理解的我。那个神秘到几乎与我毫无干系之我。即此刻冷眼看我做许多设想的我。高高在上,俯视或者旁观我这样那样。如此这般。
嗨,哥们儿,干啥呢?保持沉默?不吭声?玩儿神秘感?
也许这丫根本就是个传说。但有一些人相信他是存在的。据说每一具肉体的背后,总有一个寂寞的灵魂跟随。
老实说,我不能理解一个默默跟随的灵魂究竟有何意义?或者有何企图?干嘛呢?看我拉屎,看我做爱,默默无语的静静看着。啥也不做啥也不说,比影子还无声无息,还要沉默无语,就是看着而已。这丫没病吧。
看起来,雨天并不太适宜于做许多事情,除了瞎想。或者赴我旧日女友的销魂之约。
他们说,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时光就没老过,我们还是散了。但是散得有理,聚散离合乃是人生大菜。炖一炖,炒一炒。悲欢杂火辣,谈笑煮红尘。
雨点依旧淅沥,但呈现某种过气感。所有流行的东西都有过气的时刻,哪怕最自然的雨水。一种东西明明已经过时,却依然搔首弄姿,不愿退出时尚的舞台,多少有些令人同情。
我此刻同情此天此雨此红尘。
同情是伟大的情感,通过此刻的同情,我瞬间觉得自己高大了不少。由此,我不免开始担忧雨点过快结束会让老天伤心,继而苍天涕泪交泗,变成大雨滂沱。上邪,何苦来哉。
尤雅和刘家昌唱过一首歌,名字就叫《在雨中》:
在雨中,送过你。
在夜里,我吻过你。
……
你说人生艳丽我没有异议,
你说人生忧郁我不言语。
……
忽然发现,我找到了雨夜浪漫的缘起。原来理由无非是一首雨中的歌。她曾经喜欢这首歌么?似乎是?隐隐约约的,我们曾经一起唱过这首歌吧?麻木如我,竟然从未经意旧欢如梦,往事如斯。
回忆这种事情,一般在雨天的确发生较多。电影中常见的场景:雨水滴答,窗前独立的背影,旧日画面片段一闪而现,剧情开始大逆转……
哎,我入戏太深了。
大抵雨点的另外一种效果是近乎于泪滴。作为雨水时是无形状的液体,具有高潮中的分泌物的特点,黏黏糊糊,稀稀拉拉。作为雨点时是有形状的点滴,具有忧郁悲伤时泪点的意味。
所以,雨天是浪漫的,又是忧郁的。相聚时,便是浪漫。相离后,就是忧郁。浪漫时分泌快乐,忧郁时流出悲伤。
不妨为此等现实设定一般原则:即浪漫与忧郁都是短期状态;长期状态应该是不浪漫也不忧郁,而是平淡从容。知否知否,应是真水无香。
雨水淅沥,雨点哗啦。总有一些时刻,需要表达某种情感,人如是,天亦如是。但这些时刻并不那么没完没了,所以雨水会断,雨点会停。
……
我们还是去了北山公园,时间已近午后。晴空澄碧,万里无云。我实际上啥也没想,我是指下雨的那个时刻。或者想了,但其实没有这么多。然后我们回来了。我在路上想写首诗,但没成功。于是淅淅沥沥稀稀拉拉,写了这些文字。
我是这样想的,管它天晴下雨,你总得做些什么。你可以无聊,但不能无趣。
2017-7-16于吉林
《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