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分析

2022-09-03  本文已影响0人  文化学者黎荔

作者:黎荔

看到一篇研究文章,关于乌鸦的复仇。美国西雅图的研究人员对乌鸦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他们发现乌鸦能够记住人的脸,即使是一年没有见过。但是再次出现的时候,它还是能够辨认出来。事实证明,乌鸦非常的记仇。它们不仅记得那些囚禁它们的人的面孔,甚至多年之后依然对他们心怀怨恨,它们会攻击、啄食和俯冲轰炸它们的前掳掠者。西雅图的这些研究人员曾经戴着面具,大量的捕捉乌鸦进行研究。他们这张面具已经被乌鸦深深记住了。每一次带着面具出现都会被遭到乌鸦的跟踪或者袭击。曾经有一次某位研究人员,带着这个面具在校园里面游荡,这时候很多乌鸦都加入了这场复仇的盛宴,据说这一次多达50多只的乌鸦,向他冲过来。本来早就事过境迁了,乌鸦应该很容易谅解和遗忘,但它们没有,也许这来自于乌鸦令人难以置信的记忆力,但是为什么它们坚持要攻击那些不喜欢的人,我们对此毫无头绪。如何让复仇的乌鸦从俯冲轰炸中消失?在被囚禁时更好地对待乌鸦,能否抑制它们的报复心理?这些都尚在研究之中。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对动物友善一点不会有坏处,尤其是那些记忆力惊人的动物。

说起来,比乌鸦更聪明的动物人类,对于曾经的伤害与失去,更是会深深记恨。人类的复仇欲根植于基因之中,是人就会有复仇心。所谓复仇心,就是对失去的人与物的爱。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爱与恨原本一体。心理学家弗罗姆认为“那些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足以激起复仇之情的人,这是佛教和基督教的观念中,一切人的至高理想。”而事实上,更多的是“焦虑的、囤积的人急于复仇,这种人害怕自己的损失永不得弥补。”甚至,我们看到一生向善,安详富于爱心的人,在受到特殊刺激时,也会激起强烈的、有时几乎是强迫性的攻击。当我们从报刊或史书上读到人类互相残杀的事实时,尽管我们可能因恐惧而退缩,但在内心深处却很清楚: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包藏着同样的野性冲动,这种冲动会使我们走向谋杀、虐待和战争。

记得以前读法国象征主义诗人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波德莱尔的比喻既大胆又新奇,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他擅长化抽象为具体,在他的笔下,“复仇”像一个红胳膊的女人,他将“复仇”这种抽象情绪,化成了具体的、可感知、可触碰的物象,一个歇斯底里的、挥舞着刚劲胳膊的、红色的复仇女人。记得当时读到这个比喻,我首先想到了美狄亚,希腊神话中的女性,科尔喀斯国王埃厄忒斯的女儿,与阿耳戈号的英雄伊阿宋一见钟情,并用魔力帮助伊阿宋取得金羊毛,双双乘船私奔。伊阿宋回国后,移情别恋,美狄亚极度悲愤,由爱生恨,杀死自己与伊阿宋所生的两个孩子,毒死伊阿宋的新欢,逃往雅典。我还想到了莎乐美,先知约翰遭到巴比伦国王希律王的抓捕,被关进了监狱。在希律王的生日宴会上,巴比伦公主莎乐美爱上了施洗约翰,并向他献爱。但约翰昂起了自己高傲的头,拒绝了莎乐美的爱。与此同时,继父希律王要求莎乐美为自己献舞。并承诺只要莎乐美的舞蹈让自己开心,就可以答应她的任何要求。遭到爱情拒绝的莎乐美此刻已由爱转恨,怒火让她成为了一个“复仇女神”。她在希律王面前舞蹈:轻纱飞舞,美得动人心弦,她优美绝伦的舞蹈只为迷惑继父,而让继父答应将辜负了她爱情的约翰置于死地。最终,希律王杀害了施洗约翰。莎乐美在皎洁的月色中俯下了身,吻着她死去的爱人的唇,爱和恨在死亡与舞蹈中完结。从美狄亚到莎乐美,女子对于恋爱,比男子加倍的诚恳;对于复仇,也较男子加倍的狠毒。当然,她们都是一种戏剧型的极端人格,现实中,大多数女人情感受创,哭一哭也就过去了,她们没有那么刚硬的意志,干不来复仇这种事。

人心既有美与善的一面,也有永远探不到底的黑暗。不能高估人性之善,缺少了对人性的监督和制约;也不能低估人性之优美,把每个人都看成魔鬼,以为这个世界没有爱,没有信任,没有温暖,对人和人性彻底失去信心。人性是恶的,所以必须监督,必须制约;人性也是善的,所以,要去爱,去同情,去尊重每个人的生命和权利。

在我们的法律审判中,对于伤害的定罪,只适用于肉体创伤,被毁灭的人心却少人看见。很多罪恶,所破坏的并不仅仅是我们眼睛看得到的东西,而是深深地侵入人们心中,破坏了人们心中最根本的东西。在心灵的废墟上,人们被某种根本性的伤害长久地困扰。在心灵的天空上,出没着复仇的黑色鸦群,铺天盖地、俯冲轰炸。

当我观察着社会上的怨气,转化为一层又一层的暴戾之气,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转而对他人又充满杀伐之气。到底是解释为生存环境的拥挤而造成的狂躁,还是因为被剥夺、承受丧失而由爱生恨,抵或是中国社会一直盛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信条,倾向于以受害者的主张来决定罪与罚的根本理由,似乎受害者天生就有报复的权利,报复成了受害人应得的补偿。事实上,让受害者得到发泄满足,结果不过是鼓舞大家合理化暴力的使用,这使得社会进入一种“以暴制暴”的恶性循环。社会生存和心理竞争中的失败者对社会的“报复”,以及心理、性格畸形者的引爆式杀人——就是这种“复仇正义”的内在逻辑推到极致的结果。几千年过去了,如果人仍然处于很高的激素状态、自卫状态以及极低的道德状态,那么不过是印证了学者余世存的一句话:“我们离做人还很远,我们处在人类的前夜,只不过是类人孩而已。”

如果对于人类而言,复仇几乎是天性,那么,我们如何才能挣脱这一天性、完成文明的跃迁?夜深了,想到此时此刻,有1000多万人已在西安这座城市睡下,并且不停地向它散发出气味,从人类的毛孔中燃放来的蛋白质、酒精、香烟、欲望、仇恨、报复心、功名心、积聚着的毒素、排泄物……这些致污物日复一日罩在城市的上空,怎么能驱逐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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