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剧变

这是一个贫穷的山沟，不足百户人家。每家每户的房子依山而建，房子的后面是山，房子的前面是小河，小河的那边是稻田，稻田平整如绿毯，一块块拼接，直抵远处的山。

前些年，山沟外不知哪位当官的发了慈悲，大手一挥，山沟里出现了一条四米宽的水泥路，与小河并行而驰。山沟里的年轻人自此陆陆续续、前仆后继地踏上水泥路，走出穷山沟，去往他们父辈难得去但梦牵魂绕的地方。

山沟里不绝于耳的鸟鸣虫吟体现着这里的平静，只是稻田不再是平整的一块块拼接的绿毯——稻田已经被肆意丛生的杂草野植们吞没，变成一块块癌变的疤痕。

留在山沟里的人却不以为然，他们嘻嘻哈哈地笑唱着：“种田种田，不如打工挣钱；种田一年苦如黄连，打工一月够吃半年。”留在山沟的人除了年老者便是年幼者，他们是很容易满足的一群，他们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有绿水绕青山，只要有出门在外的年轻人惦记。只是，他们也不愿再面朝泥土背朝天地刨地了，他们顶多只在家门前、小河边种上几垄够吃的青菜蔬果。他们的生活似乎连陶渊明也要嫉妒的。

直到有一天，山沟里的村长带着一伙白衫灰裤黑皮鞋的人在山沟里溜达，这伙人抬手指点江山，张嘴谈笑风声。

那天之后的不久，山沟里的人们得知这样一个重大消息：昔日的稻田今日的荒地将在明日成为超级宝地——有超级大老板超级大公司看上了这个超级穷的山沟，超级有实力的他们将要来这里种超级多的树、开办超级大型的造纸厂，必然会为沟里超级穷的人们带来超级多的财富。

村长是这样跟大伙说的：“乡亲们呐，这是一件功在当代也利在当代的好事情啊，咱们的穷山沟将会摇身一变成为工业重镇的，沟里的人将会成为浪里的大鱼，大鱼翻身溅起的水花，都将是人民币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

整个山沟轰动了，村民的思想一夜之间活泛了。恰如村长所言，他们得到了还算可观的补偿。

山沟小河的上游建起了大厂房，山沟稻田每个角落都种上了桉树，种出了规模工业林。山沟里的每个人都跟着一起摇旗呐喊，甚至山沟外的年轻人也悉数回归，他们说：“我们是回来建设家乡的！”言语中透着义无反顾和喜悦自豪。

工业林长势迅猛，不出几年便长成了参天大树，造纸厂也如期开工。只是造纸厂里的机器一开动，呛人的气味瞬间弥漫于山沟，令人窒息，红如血液一般的废水也倾斜而出灌满原本清澈的小河。

很快，山沟里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生病，小病不断，大病不止，乃至肺癌、食道癌、胃癌的出现，山沟里的人才幡然醒悟，后悔不已。

山沟里的人终是觉得上了当受了骗，他们闹了起来，可毫无疑问，他们无力回天。便有外来的人安慰他们说:“这是社会发展和进步必然要付出的代价，但却是值得的！”

山沟里的人无奈、茫然，他们中逐渐有人逃离。不愿意逃离的是几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其中一个老人天天骂骂咧咧，他骂道:“透他娘的扯什么歪理，钱是有价的，大自然是无价的，这么个整法说到底说明人心是无底洞嘛……透他娘的……老子活了一辈子的地方……透……咳咳咳……吐……”

文/若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