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枝莲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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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张银行卡,一张照片。
客厅茶桌上是刚拆开的快递包裹,里面就这两样东西,却让向来表情寡淡的单国仁脸色骤变。
尤其是照片。
上面是一对颠鸾倒凤的裸体男女,非常扎眼。女人躺在自己散乱的黑直长发里,背着镜头朝向另一边。男人猫一样趴在她身上,警觉到什么似的,回头盯向镜头。
这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四十岁上下,两道墨色浓眉,一圈青色胡茬,光影明暗之间,看似寡淡无欲的面相之下,隐隐是不愿外露的欲仙欲死。
做这事儿还端着,人前一定是位体面的大人物。
单国仁就是这个大人物。
两年前,他因为发现半枝莲素而在医药学界声名鹊起。这是一种抗癌效果极为显著的新物质,单国仁本人曾经罹患肝癌,能够死里逃生,靠的正是半枝莲素。
然而,半枝莲素还远远不是“抗癌新药”。
一种新药起码要经过药学研究、药效学研究、药代动力学研究和安全性评价等一系列临床前研究之后,才能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再到上市,少说也得十年以上的时间。
单国仁当时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生死全凭天意。况且孤证不立,半枝莲素还是得从临床前研究一步步做起,试验成功之前,毫无疑问不能用于临床治疗。
可是癌症晚期患者,三五个月的寿命都是奢望,哪有时间等专家五年十年的做试验?
于是半枝莲素的黑市交易应运而生,卖的是天价,却总是供不应求。
半个月前,黑市货源突然中断,以此续命的患者惊慌不已,尤其是有钱人,眼看存量药品即将用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之中有人神通广大,利用七拐八拐的关系,终于搭上了半枝莲素的发现者——单国仁。
寄照片和银行卡的就是其中之一。
2
这人叫徐恒,沣安有名的地产大亨,五十来岁,肝癌晚期。
按医生的说法,即便用最新的抗癌药物,最多也就撑半年。时间一到,一边是地府阴魂,一边是万贯家财,照旧要阴阳两隔。
医生把丑话说在前头,末了又递出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黑市上炒得火热的半枝莲素。
徐恒不惜重金买到药品,服用一个月就有疗效,三个月后,病情明显好转。
眼见康复有望,黑市竟然断货了,任你出多少钱,也没有药贩子接活儿。
“徐总,这事儿得往根上找。”
说话的是徐恒的手下李平,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特意来找老板,说有办法弄到半枝莲素。
徐恒歪在病床上,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李平说:“半枝莲素的提取工艺没有公开,别家公司一直没法提取,黑市上的药品说来说去,还是从单国仁那儿来的,咱们得从他身上想办法。”
徐恒略觉惊讶,李平这家伙坐过牢,是个大老粗,如此清楚半枝莲素的来龙去脉,显然是有心在他面前露脸。
他问:“你是说去找单国仁?”
李平说:“嗯,只能找他!”
徐恒微微点头,当下没有好办法,让他试试也好。
李平很快联系上了单国仁,向他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金钱攻势。
“单教授,钱不是问题!”
李平满脸堆笑。治病这件事儿,徐恒说了要不惜任何代价。买命嘛,自然要舍得花钱,否则不就是骂自己命贱嘛!
单国仁苦笑不已,暗想:“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有半枝莲素。”这个意思他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李平就是不信。
李平当然不信。
假清高他见多了,不要钱也正常,房产、古董、字画、美女,总有一款合心意吧?他把这些东西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地提了个遍,可单国仁总是一口回绝。
“单教授,您说没有半枝莲素,总得有个说法吧!网上都说这东西是从中草药里面提取的,费事是费事了些,也不至于一点都没有吧?您要是真遇到了什么困难,是没有原料,还是缺人手、少设备?尽管开口,我们帮您搞定!”
这话说得很周到了,单国仁哑口无言。
所谓半枝莲素提取自半枝莲,只是他对外的说法,事实上,半枝莲素来自于一个女人的眼泪。这个女人叫班晴。
3
班晴是孤儿,长在福利院。
也许是没有家的缘故,她把整个世界当成了家。遇见单国仁以前,她几乎跑遍了国内所有省份,要是碰到喜欢的城市,就找个工作长住一段时间。
四年前,她与单国仁相识,为他留在了沣安,自然是真的喜欢了。
岁月安好,直到前年九月,秋实的季节,单国仁收到了肝癌确诊单,晚期。
主治医生弯着两道白眉、眯着一双慈眼跟他说:“回家去吧,想吃就吃,能玩就玩。”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单国仁措手不及,然而他没有选择,不管多么不甘,都只能默默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万万没想到的是,三个月后,他的病情大为好转,竟然可以下楼溜达了。
要是普通人,这种奇迹十有八九会被归功于佛祖天尊真主上帝,可单国仁不是普通人,而是药学专家。
他躺在床上一遍遍思索,期待有个苹果一样的东西,能给他砸出个惊天动地的发现来。
到底是什么将他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他清楚记得,那么多个不眠之夜,他疼得翻来覆去,是班晴抱着他的头,与他长夜为伴。她迷迷糊糊地打盹,时常因为魇在噩梦里,急得泪如雨下。
那些眼泪滴落在单国仁的嘴唇上,竟然并不苦涩,反倒有一丝清甜的味道。
难道是眼泪?
这个念头犹如一道闪电,猛然将他暗无天日的世界照亮了。
他把这个荒唐的想法告诉了班晴,她虽然不信,可试一试总没什么坏处。
就这样,四个月后单国仁奇迹般地康复了。
药学专家的本能告诉他,班晴眼泪中含有一种未曾发现的物质,有非常好的抗癌效果。
很快他就从中提取到了有效成分。
实验显示,这种成分对离体培养的肿瘤细胞具有极强的抑制作用。
他激动地昏了头,迅速向外公布了这种新物质,又不好提及真实来源,便说提取自一味辅助治疗癌症的本草半枝莲,并取名为半枝莲素。
他甚至邀请了几个行业内的老专家,与他们合作培养离体肿瘤细胞,以验证半枝莲素的抗癌效果。多次试验下来,众人的结论非常一致,那就是半枝莲素对肿瘤细胞的抑制作用远远强于当下所有抗癌药物。
这件事情轰动一时,单国仁风头无两。
名利加身的喜悦过后,他突然意识到,所谓半枝莲素提取自半枝莲这个说法,是个非常容易拆穿的谎言。这个巨雷一旦爆开,会让他身败名裂。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测定出半枝莲素的化学结构,找到人工合成的方法。只要半枝莲素能够人工合成,抗癌效果又佳,即便不能从半枝莲中提取,那也可以解释为试验失误,而不是严重得多的学术造假。
单国仁计划已定,接下来急需的是用于各种试验的半枝莲素,这需要班晴的鼎力支持。
班晴当然愿意帮助单国仁,可惜眼泪就那么多,试验需求却越来越大,渐渐有心无力。
单国仁说:“你哭啊!”
班晴挤眉弄眼,咯咯笑道:“实在哭不出来嘛!你病好了,我笑还来不及呢,再说还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我找到了……”
“你根本不想帮我!”单国仁打断班晴,怨气冲天。
班晴见他生气,正要安慰,忽然一个巴掌飞来,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疼。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单国仁吼道:
“哭!”
班晴脑子一片空白,觉得头发被人从后面揪得生疼,耳边是一连串破音的吼声。
“哭!”
“哭!!”
“哭!!!”
班晴扭头吃惊地看着单国仁,这个平日里斯斯文文的男人,她一瞬间不认识了。她一点都不想哭,那是示弱,可是眼泪不争气,汹涌着喷薄而出。
单国仁两眼放光,欢天喜地地拿着量杯接在班晴的下巴下面。待到泪水流尽,还意犹未尽地用量杯边缘,顺着班晴的脸颊细细刮了一遍。
班晴只觉得胃内翻腾,再也控制不住,几乎要把五脏六腑一块儿打包吐出来。
她立时就要跟单国仁分手,又因他的花言巧语回转,随后又是家暴。数次之后,班晴心灰意懒,决心离开。
可惜没走成,她被囚禁了。
注射催泪药物以后,她变成了一台生产泪水的机器。
单国仁对外只说两人性格不合,和平分手,班晴搬去了外省。
班晴的朋友毫不意外,甚至早早料到了这个结局,失踪是班晴的常态,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
4
“单教授!”
“单教授!!”
李平看着走神的单国仁,心里十分不满。
“嗯?你刚才说什么?”
单国仁可算是神游回来了。
李平只得重复一遍:“试验室能不能先匀一些给我们,价钱都好说,徐总等不起了!”
单国仁眉头皱成了结。
班晴被囚禁以后,半枝莲素产量剧增,正好许多指着救命的富豪愿意花大价钱买药,单国仁一来不好拒绝,二来也不想放过赚钱的机会,自然就同意了。
可是这事开了头就没法停下来,眼见班晴的泪水越来越少,他只能随之减少出货。终于在半个月前,泪水耗尽,他果断停止了向外供货。
如今的存量优先用于测定化学结构,再预留一部分用于化学合成工艺的相关试验,也就将将够用,哪儿还有余量送人。
“真没了!”
这是单国仁第四次拒绝李平。
昨天下班后,单国仁被一帮朋友死拉硬拽去喝酒。酒高意酣,夜里糊里糊涂跟一个叫陈娇娇的姑娘上了床。不想今天一回家,就收到了这张照片。
单国仁坐在沙发上想着前前后后的事儿,这他妈就是仙人跳。他在男女问题上向来规矩,没想到竟然栽倒在李平手上。
单国仁不缺钱,也不在乎感情,盛名在外的这两年,他更加雄心勃勃了。他想要的是青史留名,比屠呦呦还伟大的那种,容不得一点道德瑕疵。
李平这么做,算是拿住了他的软肋,一旦发作,他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秋阳斜尽,屋子里昏暗下来。
桌上的手机猛然一亮,弹簧似地蹦了一下,接着就自顾自地在桌子上振动打转。
单国仁按了接听和外放,手机里传来一个变音处理过的、阴森森的童声。
“单教授,您强奸这事儿证据确凿啊,有视频有体液,赖不掉的。我们也不想事情闹大,对人家姑娘声誉不好,不然……就私了?您以后要流芳百世,也别伤了和气。”
流芳百世?不遗臭万年就谢天谢地了。
“行吧!”只得答应。
“爽快!照片随您处置,卡密码六个六,是您该得的。三天后我要第一批货,我们老板一康复,视频自然交您处置。”
胡萝卜加大棒,单国仁只能认栽。
半枝莲素存量有限,徐恒拿走一部分,各种试验就更加捉襟见肘。
单国仁需要尽快找到新的来源,思来想去还是得从班晴身上找办法。
普通人的眼泪成分早就研究透了,绝大部分是水,其余是少量无机盐、蛋白质、溶菌酶等等,哪有什么抗癌物质!
班晴的眼泪为什么会异于常人?
单国仁一直把精力放在了半枝莲素本身,还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这是基因决定的,班晴就不是孤例,她的血亲之中应该有人跟她一样。
对,找她的血亲!
单国仁猛然想起,班晴确实有个胞弟。
班晴九岁时,父母车祸去世,留下她与时年五岁的弟弟。家里没有其他直系亲人,姐弟俩只能被送进福利院。后来弟弟被外省一对夫妻收养,两人也分开了,再没见过面。
大概四个月前,有个叫连峰的青年,自称是班晴的弟弟,来找他打听过班晴的消息。
当时他吓了一跳,以为这人查到了什么,只说跟班晴分手之后再没联系过。那人留下名片,说要是有他姐姐的消息,麻烦通知一下他。
有惊无险,单国仁松了口气,渐渐忘了这件事。这会儿又想了起来,赶忙去找名片,还好当时留了个心眼,没有随手扔掉。
“喂,是连峰吗?”
“你是?”
“单国仁。”
“哦,有我姐的消息了?”
“约个时间,咱们聊聊。”
5
单国仁家住昭行坊。
这个小区全是三层两户型联排别墅,距离市区又近,价格不菲。
两天后的下午,他敞着入户门,在家等连峰。东边靠窗的餐桌上,早就摆了一桌菜,边上放着一瓶茅台酒。
门铃响后不久,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来到门口,黑色口罩,黑色鸭舌帽,黑色冲锋衣,道了声:“单教授好!”随即脱帽换鞋,走进客厅。
“连峰是吧?见过一次。快进来,边吃边说。”
单国仁将人引到餐桌,两人相对而坐。
连峰也不客套,径直问道:“有我姐的消息了?”
单国仁摇了摇头,沉默良久才说:“她可能出事了!”
连峰微微一惊,等着后话。
单国仁说:“你姐离开没多久,我就后悔了,可是顾着脸面,不愿意主动找她,想等她回心转意。后来你找过我,我以为是兴师问罪,只是推搪。你走后不久,我没忍住,给她打了电话,关机。连续打了几天,一直关机。你姐我了解,她总是各地旅行,为了朋友找她方便,这么多年从没换过号码。我隐隐觉得不对劲,就向她以前的朋友打听她的去向。问了一个,说不知道,问了十个几十个,都说不知道。我这才发现,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听到这里,连峰湿了眼眶。
单国仁见状,叹口气继续说:“她喜欢旅行,尤其爱去名山大川,那种地方多数比较危险,你跟我都在找她,可这么久都没联系上,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已经……”
话到此处,连峰崩溃大哭。单国仁赶忙递上纸巾,连峰头也不抬,胡乱擦着眼泪,桌子上转瞬间多了七八团用过的废纸巾。
许久,连峰渐渐平静,声音兀自哽咽,开始断断续续地讲他家的事情。
他十三岁时,养父脑溢血去世。
大四那年,家里着火,养母重度烧伤。他赶回去时,人早就奄奄一息了,吊着一口气在等他。
养母说:“小峰啊,爸妈一直不愿意你跟原来的亲戚来往,想着我俩肯定能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可惜不争气,又让你变成了孤儿。你应该记得,你还有个亲姐姐,叫班晴。去找她吧,以后好有个亲人帮衬着。”话说得磕磕绊绊,语毕左眼滑下一颗泪,人便去了。
连峰说:“我心里一直记着姐姐小时候的样子,养父母一去,她就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找她,好不容易找到你这儿,你却说她已经……”
后面几个字,连峰没能说下去。
单国仁话里话外都在煽动他的情绪,好让他号啕大哭,以获取泪水样本,又担心这个胞弟与班晴分别太久,没多少感情,没想到竟然情深至此。
他起身拍拍连峰的肩膀,顺带收拾了桌上那一大团废纸巾,见连峰哭得仪容不整,就说:“去卫生间洗洗吧!”
连峰点头离开。
单国仁走到门口,门开个缝隙,将废纸巾递了出去,见一双手接了,随即赶在连峰之前回到了座位上。
连峰回来后一语不发,坐在桌边发呆。
单国仁焦急地等待着化验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手机铃声响起,他避过连峰去接听,那边只说了一句话:有半枝莲素。
再回到餐桌时,单国仁带着一壶新沏的茶,给连峰倒了一杯:“喝点热茶吧!”
连峰端起茶杯,转身走到窗前,怔怔站了一会儿,见外面黑透了,说:“我该走了。”回身将空杯放在桌上,望向单国仁,“今天多谢了。”说着往入户门走去,正要换鞋,忽然哐啷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茶里有药,连峰昏了过去。
单国仁拖着连峰,坐直梯上了三楼,将人扔在地上,歇了口气,跑进了卫生间,从架台上拿出一把牙刷,尖头轻轻一按,就见梳妆台连同镜子整体从左边缓缓打开,竟然是一扇门,里面有间隔音密室。
单国仁再回卧室,夹了连峰两个胳肢窝,磕磕碰碰将人拉进密室。喘了片刻,脱去连峰的外衣外裤,一股脑都穿在自己身上。
正准备走,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瞧了一眼。
密室尽头有个身穿灰白条病号服的女人,肤色惨白,长发散乱,手腕脚腕被锁在一具底座嵌入地板中的十字架上。一双眼睛各扣一只透明眼罩,泪水通过与眼罩相连的输液管道,流向实验台的收集容器。
此刻,容器空空如也。
“你弟弟来了!”
女人就是班晴,闻言一声惨叫。
单国仁充耳不闻,径直向外走去,转门缓缓关闭,班晴的声音也随之远去直至消失——这是一间隔音密室。
单国仁出门时换上了连峰的鸭舌帽和鞋子,又戴上黑色口罩,两人身形相仿,如果从监控里看的话,很容易得出结论:
连峰离开了。
6
单国仁离开小区时,对面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摇下半扇车窗,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昭行坊大门。
这人是李平。
他来到徐恒身边以后,因为有案底,一直不得重用,常常跟一个叫贾明的小兄弟大吐苦水。
有次吃饭,李平幸灾乐祸地说:“徐恒这老东西吃的那个抗癌药断货了,正到处找人买药呢。”
“好机会!”贾明嘴角一扬,“平哥,兄弟有个法子,能救徐恒一命。要是成功了,别说重用你,怕是会记你一辈子的恩情。”
李平一下子来了兴致,忙问:“什么法子?”
贾明跟他细细讲了半枝莲素的来源。
“你是说从单国仁身上下手?”
“没错!你老板又不在乎钱,找到单国仁拿钱砸,肯定能拿到药。即便不成,平哥办了那么多钉子户,对付一个书呆子,还能没点手段么?”
李平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他先是毛遂自荐,得到徐恒重用,紧接着去找单国仁买药,却碰了几次钉子,之后贾明帮他设计了一出仙人跳,单国仁果然上钩。
眼看半枝莲素就要到手,李平心情大畅。
昨天晚上,他约了贾明喝酒庆功。
“平哥,还有个发财的机会!”
李平见识过贾明的手段,一听这话,两眼放光,催促他赶紧往下说。
“单国仁这家伙有个大把柄,比强奸什么的还要骇人,兄弟也是才知道。这里先卖个关子,明天下午你去他家自然会知道,到时候一定要狠狠宰他一笔,回头咱俩平分。”
李平有些犹疑:“什么把柄?先告诉我,不然我这心里没底。”
“平哥,兄弟跟你也算掏心掏肺了。”贾明有些生气,“这个发财的道儿,本来没必要跟人搭伙,你爱去不去!”
李平心下盘算道:“也是,这会儿就跟我说了,我要是自己单干,还有他什么事儿。”于是笑道:“好,就听兄弟的。”
他按照约定早早守在了昭行坊门口。
不久,有人敲车窗。
李平见是贾明,穿一身灰色运动装,听他笑道:“我要进去了,得避开摄像头,不能走大门,你就在这儿等消息。”
李平点点头。见他直行不远,往小区临近的一条僻静小路走去。
约莫两个小时后,手机铃响,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李平一接听才知道是贾明,电话中他细细讲了接下来怎么行事。
李平掐烟下车,按着指示来到小区门口,输完户号,门立马开了,就像有人时刻守在可视对讲机旁边一样。
他在保安客客气气的眼神中,大大方方地走进昭行坊。按地址找到了单国仁家,入户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走进客厅,竟然没有人。坐直梯直奔主卧洗手间,见那儿有间密室,里面囚着一个女人。
李平心中大喜,暗暗赞道:“贾明这小子真特么有能耐。”
7
夜色暗沉的时候,单国仁绕过监控悄悄回到家里,全身上下早换了一身休闲商务装。
单国仁开门进屋,顾不得换鞋,飞速跑向直梯,要去三楼卧室。余光中他发觉客厅有个人影,脑袋嗡的一声,脚步随之停下,定睛一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竟然是李平。
“又见面了,单教授!”
单国仁面无表情:“你怎么进来的?”
李平没回答他的问题,笑着起身,踱着碎步四处打探屋子,口中啧啧赞叹:“房子真不错,两户型的联排别墅,你住东户,西户没人吗?”瞧向单国仁,见他警惕地看着自己,咧嘴一笑,“看来是没人住,不然怎么布置密室呢?”
单国仁表情倏忽间狰狞起来。
李平不理,继续笑道:“西户也是你的房产吧?密室建在西户,入口开在东户主卧的卫生间——别说,还真挺难找!”略一停顿,满面笑意地瞧向单国仁,“我进去看了,那女的什么都跟我说了……”
“徐总的药物,我全包了!”单国仁打断李平。
“徐总?”李平嘴角一扬,“那个老东西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小喽啰,就那么点工资,值得为他拼命么?”
单国仁听话听音,知道他想要钱。
“开个价!”
“四千万。”
狮子大开口。
单国仁沉默良久,说道:“留个账户,两年之内,我分多次打给你。”
李平始料未及,微微一怔。这人非但答应得爽快,甚至连付款方式都想好了。四千万可不是小数目,一笔一笔转账,不容易被银行瞧出异常,还可以防备他一口气拿到全款后出尔反尔。
这家伙真是精明。
“好!”李平应了。
就见单国仁几步走到茶几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笔记薄和一支圆珠笔,转身朝他走来。
李平心中暗嘲道:“什么年代了,这个大科学家竟然还用纸和笔!”
纸笔递来,李平接过,刚写下银行抬头,突然胸前一阵猛烈的疼痛,恍惚间见一把老式剪刀直直插在心口,握着剪刀的那双手,狠命转了几转,又往他身体捅了进去。
笔记薄下藏了一把剪刀。
单国仁的把柄只能抓在死人手里。
李平惊愕不已,左手下意识箍住剪刀,右手迅速掐住了行凶者的脖子,眼前浮现的正是单国仁扭曲不堪的面孔。
李平比单国仁健壮得多,虽然受了伤,但这一掐用尽了全力。单国仁气息窒滞,脸红脖粗,左手死命掰扯李平掐住他脖子的手指,右手使在剪刀上的力道登时大减。
李平咬紧牙关,趁势拔出剪刀,一鼓劲,将剪刀尖头扳向了单国仁的方向。与此同时,右膝一提,直往单国仁小腹顶去,连顶三五下后,伤重虚弱,力道越来越浮,掐着单国仁脖子的右手也渐渐松弛下来。
单国仁缓过一口气,正要发力,突然间一道劲力传来,剪刀猛地扎向了他的腹部。他愣了一愣,瞧见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握着李平手腕,操着剪刀,暴风骤雨般往他小腹刺了几下。
单国仁闷哼几声,吐出一口鲜血,鼓着双眼,顺着那只手瞧了过去,口中呢喃有语。李平一时愣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回头去看,见身后站着一个青年。
他与单国仁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连峰!”
“贾明!”
青年就是连峰,连峰就是贾明。
他一撤力,李平和单国仁同时倒在了血泊里。
8
连峰养母死亡,是因为有人纵火。
纵火的人就是李平和他领的几个混混。
那年连峰家所在的城中村拆迁,养母想多要些拆迁费,死扛着不搬走。李平当时就在开发商那里讨生活,带人去连峰家搞恐吓,往屋子上浇了汽油,想逼养母搬出去,没想到一个失手,真把房子点着了。
事后小喽啰顶了罪,李平作为主谋却只蹲了一年监狱,出来后就被老板介绍到了徐恒这儿。
连峰不甘心,跟着出狱后的李平来到了沣安,还以贾明的身份与他称兄道弟。
连峰在等待一个时机,可惜迟迟不来。
有一天,他在夜摊借酒浇愁,猛然看到了一张亲切的面孔,恍惚就是当年姐姐的样子。他与那个女人相视良久,交谈了几句,两人都是大惊,立马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女人就是班晴。
那时候单国仁癌症康复,早已声名鹊起,而她又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接连的喜事让她兴奋不已,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班晴兴冲冲跑回家,正打算跟单国仁说连峰的事儿,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一场家暴。
之后没多久,连峰察觉到了班晴的异常,多次逼问,她终于合盘托出,连半枝莲素的来龙去脉也一并说了。
说完她叹了口气:“单国仁眼里,我不过是个小白鼠罢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班晴的眼泪就是那块璧玉。
连峰猛然意识到,单国仁根本不会放走班晴,强行分手一定会把他逼上绝路,后果不堪设想。他一时没了主意,就让班晴不动声色,尽快找机会悄悄离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那天见面之后,班晴再也联系不上了。
连峰震惊不已,他非常清楚:班晴一定是被单国仁囚禁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报警,念头一闪即否,班晴眼泪的秘密绝对不能公开,否则会有无穷无尽的祸端。
单国仁是她男友,尚且为了半枝莲素打她、骂她、囚禁她,与她毫无瓜葛又汲汲于名利的其他药物学家呢?还有那些在癌症边缘垂死挣扎又恰好有钱有势的人呢?
连峰汗流浃背,心想不能莽撞,一切都得从长计议。唯一可以安心的是,班晴只是被囚禁,没有性命之忧。
连峰开始跟踪单国仁。
这人差不多两点一线,不是实验室就是家里,囚禁地点应该就在这两个地方。实验室人多眼杂,很难藏人,那就只能在家里。
连峰以寻找胞姐为由头,特意找过单国仁一趟,约在他家里,就是想趁机摸摸情况。之后他又偷偷进去过几次,仔仔细细找了很多遍,可惜一无所获。
连峰一筹莫展。
大概一周前,李平跟他喝酒,说徐恒一直服用的抗癌药断货了,正急着寻找新的货源。
连峰心下暗惊,半枝莲素短缺,难道是班晴出了意外?不能再等了,必须赶快行动。
单国仁与李平互不相识,却分别是连峰姐弟的仇人,这两个人难道就不能成为冤家对头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吗?
连峰念头一转,计上心头。
9
血泊里的两个人都没死,吊着最后一口气。
李平听到“连峰”这个名字时就已经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连峰接近他,帮他获得徐恒重用、找单国仁买药、仙人跳,还有最后这次发财的道儿,全都是为他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惊诧地望向连峰,连峰却不理他,目光挪到了单国仁身上。
“你没有喝茶?”单国仁口中含血,说话十分吃力,顿了顿悠悠说道,“你这么一闹,班晴的秘密就守不住了,你以为她以后还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吗?”
“怎么不能?”连峰笑道,“我姐姐因为家暴想跟你分手,你不同意,就将她囚禁起来变成性奴,密室垃圾桶有你用过的套儿,里面还有你的体液。”
单国仁急道:“我根本没跟她……”
“这个还得多谢你……”连峰打断单国仁,望向李平,“那个套儿是陈娇娇特意留下的,是你用来勒索单国仁时要用的证据。”
李平目瞪口呆。
单国仁挣扎了几下,向连峰怒目而视:“你杀了人,也逃不脱......”
连峰冷笑道:“我杀人了吗?李平想从你这儿买半枝莲素,你不同意,于是设计要挟你。你没有办法,约他上门谈判,却被他无意间抓到了囚禁班晴的把柄。他趁机讹钱,你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两人扭打在一起,双双毙命......”
此时地上的两人,早已有进气没出气。
连峰瞄了一眼,似是喃喃自语:“至于我嘛,根本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死的。因为我查到了单国仁囚禁我姐姐的线索,让他发现了,早就被他下药迷晕了。”
语罢,进厨房烧毁了那双手套,灰烬随水冲走了。
他来到客厅,又静静等了半个小时,见那两个人终于死透,转身走到餐桌前,捧起茶壶,唅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走上三楼,进入密室,朝憔悴的班晴点了点头,班晴也回以点头。他俩早已对好了口供。
接着,他随意躺在地板上,咽下那口茶水,渐渐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夜已沉沉。
连峰来到客厅,看着那两具凉透了的尸体惨然大叫,那声音惊动了保安,惊动了昭行坊,也惊动了整个沣安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