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路的午后和黄昏

平江路的午后和黄昏

  提起江南，就不能不提起苏州，而提起苏州，让我最难忘的不是她的园林，而是一条古老的小巷。

  小的时候，我曾经住过苏州古城区的东边，一个叫做钟楼新村的地方。钟楼新村或许是因为与旧时东吴大学的钟楼很近而得名，但是我却好像从未听到过钟楼的钟声。钟楼新村离平江路很近，而平江路差不多是苏州最古老的街巷了。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常常在它的青石板上跑着跳着，看看两侧的白墙墨瓦，看看沿街的小河，在小店里买上一包香瓜子，去附近的耦园爬假山，或是去路末头的动物园看狮子老虎，都是很快乐的事。

  一转眼，时光就像吴门下的流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过去了，无论是心中的感受，还是身外的景物，都已是时过而境迁，瞬息而百变。

  多年后的今天，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又踏上了平江路。忽然间，有了一种非常温暖的感觉。当脚步路上青石板的那一刻，眼中的白墙墨瓦依旧，身边的小河漏如故，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莫不是时光倒流，又回到了童年？

  一场急雨骤停，甜丝丝的凉爽弥漫着整个街道，走过的人们脸上浮出惬意的神情。平时烦恼不平的心静了，烦恼随着清脆的脚步声落下，不平融化在江南水巷的空气里，尘封在了历经沧桑的高墙深院的一片青苔中。只有如流水般的宁静留下，和着午后阳光中的慵懒，和着令人心动的温暖和感动。

  阳光洒落在湿湿的青石板上，路面流动着金色的光。不知躲在哪里的小鸟，轻轻地唱着歌。一路走去，一路的粉墙黛瓦，一路的流水人家，沉静安详。依稀之间，你好像听见他们在低声细语，诉说你的故事，我的故事，别人的故事，就这样一年、十年、百年、千年，甚至没有了时间的界限。

  这时的流水仿佛也越流越缓了，在桥头老屋石栏坐上一会儿，看看头顶的蓝天，望着叠叠的流水发一会儿呆，瞅瞅来往的行人和屋顶上袅袅的炊烟，更感到人世沧桑变化而我心依然的怀古幽情来。

  就这样坐着看着，忽然间觉得整个街道有了生命。它像古树的根一样在蔓延，像河水一样在流动，生出了许多支流，而人就像这河水的一颗水滴。沿着街道，随着人流向前流动，停留在丁香巷头。啊，丁香巷，站在巷口，仿佛看到了望舒诗人，而自己的眼睛变成了诗人的眼睛，看一顶油纸伞下，一个结着幽怨，如凝结了丁香一样芬芳的姑娘走近飘远。忽地被路过的行人撞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原来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眼前雨巷还再，望舒诗人在哪里，丁香姑娘又去了何方呢。

  穿梭在水磨青砖上，随处可见的是石库门。石库门，又称墙门，用金砖搭成，不怕火烧，又可以隔断虫蚁。这一座座石库门就像是姑苏老人历经世事的脸，静默深沉，安详宁静。石库门流行于苏州，被上海学去，甚至用来做酒的名字，但却很少有苏州人为苏州去争一个石库门的名气来。就这样默默地，石库门像保护者一样伫立在百姓门口，虽然是用来隔断外边世界，却无比地谦和淡泊，让你觉得亲切。当你站在石库门口的时候，不仅能看到巷子深处的阳光，还可以听到住家百姓吴依软语相互间的问候，加上一曲不知哪家传出的悠悠评弹，抬头一缕映着明媚袅袅的炊烟，此时的你是不是有一股油然而生的游子回家的心情呢。

  徘徊在千年古巷中，时间一长，不由得对高墙后的世界产生了好奇， 看着临街花窗上的的上光影流动，里面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呢？信步走近，来到明堂，这一套明清古宅的院落现在成了青年旅舍，有机会可以一睹古屋的风貌.房间里陈设着红木的古典家具，阳光透过花窗落在地板上，映出五颜六色天的图案来。来到院里，正是夕阳西下，雨后的青石板被洗得干干净净，石桌石凳上金光闪烁，院落一角的芭蕉和青草露着饱和的绿色，高高的砖墙愈发显得斑驳和古老。狗儿静静地远眺着渐渐西落的太阳，头顶上的天空依然碧蓝如海，空气中弥漫着和街道上一样的香甜的味道。原来这高墙和边的世界隔断，而只是将红尘中的纷杂滤去，留下宁静和美好让人回味。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一抬头，平江路上已是灯火阑珊。远远近近的路灯点亮了夜晚的平江路，那是一盏盏带着古意的宫灯，暖暖的灯光如同情人的眼，又像是故人的低语在你耳边昏黄地诉说着，幽幽地不愿见你的离去。走近那一盏路灯，在街的转角处，是不是会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你，等待你的回来，又或是你在盼着她的出现呢。 

  圆月挂在屋檐剪影的一角，清清亮亮，照亮了千年姑苏的小河。姑苏的水，葬过西施的香魂，沉过吴王的剑，载过张继的夜舟，如今在千年之后的这个夜晚，好像停止了流动，如同一面千年的镜子，映着天上的明月，两岸树木的影子和居家的光，和着昏黄的路灯的温柔，静静不语，这和千年前是一样的景象吗？这是姑苏的魂吗？月光、灯光、居家的光洒落在河面上，如金蛇，像火焰般地跳动变幻，编织出瞬息即逝的神奇光影，仿佛是水中有千年的精灵在作画，又像是你心灵波动的倒影。

  一座小桥，在波光月影上荡漾着，那是夜晚的一抹彩虹，将你连向了梦镜。走过去，会不会遇见千年前的美人？会不会听见千年前的诗人的吟诵？会不会看见梦中的天堂？又会不会到了千年之后，而物是而人非，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呢？而我只想将这小桥当床，枕一河吴门之水，耳边响起悠悠的评弹，沉沉地睡去，美美地入梦，不再醒来。是的，为什么要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