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
前言:
空荡的房间里,深蓝色的床帘严密,遮住了试图从外面闯进来的光线。床头柜上,一台亮着的小台灯的淡黄色光从黑不见底的四周散开来,照射在许晓曼那惨白的脸上。
“晓曼,能跟叔叔说,最近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吗?”
许晓曼看着医生嘴巴一张一合,迟疑了些会,她说,“他们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见医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再张嘴的时候,许晓曼方才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破碎了的耳机,缓慢地塞进了耳朵。
(一)
“孩子,孩子,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徐智英像发疯了一样,将手中正在洗的碗扔回了洗碗盆里,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她一边气冲冲地从厨房走出来,一边大声地说着“你女儿现在成绩在班级里排名倒数第二,就差个划掉个一她就得是班里倒数第一!”
许李毅仍旧保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姿势,仿佛将自己置身于事外中,完全没听徐智英讲了些什么。
“你说,你一天回到家里,啥也不干,一天到晚就只知道捧着你那破手机。”徐智英披头散发径直地走向了许李毅面前,抢过了他的手机,哗的一下将手机砸落在地上,地板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就连躲在房间里的许晓曼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你是真忙事业,还是忙着偷人。”
“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许李毅看着徐智英那披头散发的样子说。
“我怎么样子了!我嫁给你之前,我是这个样子吗!”
许李毅压制住内心的情绪,看着地上那被摔得支离破碎手机屏幕,沉默了些会,缓缓地说,“我们离婚吧。”
我们离婚吧。这五个字晴天霹雳一般地落在了徐智英的身上。她好些会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许李毅用力地将门“砰”的一声用力甩上后,她才清醒过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许晓曼不懂大人们的世界。
爸妈争吵的声音,在这个偌大的屋子里她听了无数遍。仿佛只要一回想,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够碰撞出他们争吵时的每个声音,每一句话。而每次,她都只能如同个小偷一样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偷偷地听着。这一次,许晓曼借着房门缝隙看见了妈妈顶着凌乱的头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声泪俱下,心里有一种连她都形容不上来的难过。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她只能套用昨日语文老师新教的成语,叫“泪干肠断””。
许晓曼看着日历上用红色大头笔圈着圆圈的数字,久久的不说话。她知道所有的一切争吵声都会戛然而止。
只那之后,许晓曼的世界里没有争吵声,只剩下些奇怪的声响,轰隆隆的声响像个小孩一样忽然地闯进她的世界,又忽然地一声不响地离开她的世界。
许晓曼坐在校车的椅子上,看着她一旁耳朵里塞着一副白色耳机,年纪看起来比她大几岁左右的男生出了神。她很奇怪,以往看到家里亲戚的哥哥带着的耳机都是带线的,而坐在她一旁的男生却戴着无线的耳机。
是耳机吗?还是又是什么?
正当许晓曼犹豫不决的时候,这个男生刚好转过头来,他似乎在一刹那看见了许晓曼疑惑的眼神正对着他,他拿下了耳机,带着不是很肯定的语气问,“你想问我什么吗?”
许晓曼犹豫了一会,她说,“你耳朵里塞着的是耳机吗?”
男生恍然大悟了起来,“对啊。这款耳机是我爸前不久刚送我生日的耳机。听说老贵了。”
“多贵?”
“也不算贵啦。”男生挠了挠头,“也就2000块钱吧。”他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说,“这音乐听起来可带感了,你要听吗?”
许晓曼摇了摇头。就没有再说话。
(二)
在班级里,许晓曼的成绩很差,所以班上的人都不怎么愿意跟她玩耍,而在班上成绩最好的班长却是坐在她后面。这会,下课时间有好几个同学正围着班长讨论着星期天的生日。许晓曼听得很清楚。班长说,星期天他爸妈会带他去高级餐厅吃饭,而且还定了个300块钱的大蛋糕,问他们要不要去去。许晓曼不用想,他们几个经常跟在班长身后的马屁精肯定会想都不想就答应的。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几乎连一秒的思考时间都没有就答应了。
如果,他要是问我的话,我就说我没有空,然后给他送给礼物就行了。许晓曼在心里是这么想的。
可在这短短的十分钟休息时间,许晓曼恍如度过了大半个学期。班长没有喊她要不要一块参加她的生日派对,他甚至连一句“顺便”都不给她,直接略过了她,问坐在她一旁的小胖墩要不要去参加她的生日派对。小胖墩嘴里塞着薯片,高兴的点头,嘴上叼着的薯片碎渣却一直往下掉。
许晓曼手紧紧的握着笔,笔尖触碰在草稿纸上却连一横一笔的痕迹都没有。
如果,他再问我,我肯定会说我不会去的。
可是,直到放学人都走光了。班长也没有问她要不要一块去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她知道什么原因。
因为有马屁精偷偷地告诉了她,她说班长的爸妈不愿意让他跟成绩差的学生一块玩,怕会影响他的成绩,所以他才没有邀请她一块去参加她的生日派对。马屁精还说,班长说她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她愤怒地推开了那跟她告状的马屁精,“他才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马屁精生气了,叉着腰说,“你推我干嘛!他们都说上个星期就看见你爸爸跟另外个女人手牵着手呢。”
“你再胡说,我打你。”
许晓曼撂下这句话后,疯狂地跑开了马屁精的身边。她觉得她太烦人了,但是她又不敢真的下手打她。因为她一直记得妈妈跟她说过的话。
“我只告诉你一次,如果被我发现你跟人打架的话,我会打断你的腿的。”
许晓曼看着手中的试卷,试卷上用红色笔圈着的“54”,心里忐忑不安。上次的成绩是56分,这次又下降了2分。不知如何是好。
她依然忘不了上次考了56分回去后,妈妈是如何用罚的她。
徐智英说只要她的成绩没有超过80,但凡是试卷上的的题目只要错一条,就会用那种铁的衣架抽打她一次。而那次的试卷上,许晓曼足足错了有20条,徐智英说到便也做到,在许晓曼的手掌心处狠狠地抽打了20次不下,打得她的整个手掌心都红肿了。奶奶过来劝过徐智英,说是不能这样子的形式去教育一个才13岁的小姑娘,会打坏的。徐智英却说这样子才能够让她长记性。
学习为什么会这么难。
许晓曼手中拿着圈满红色XX的试卷,看着书桌上的日历发呆。
这时,她听见了房门外的门被打开的声音,没一会就听见了徐智英在外头喊着她的声音。许晓曼正慌忙地将试卷藏起来之时,徐智英忽地就打开了她的房门。
“在房间做什么?喊你也不答应。”
许晓曼两只手交叉在后头,担心试卷被发现,哆哆嗦嗦的说,“在写作业。”
徐智英看了一眼许晓曼的书桌,“写完作业后就差不多可以出来吃饭了。”徐智英转身准备关上门时,又想到了什么,打开了房门,“你那头发怎么回事?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快去把它扎好。”
“我......我马上,马上就去把它扎好。”
许晓曼大泄了口气,她看着试卷,犹豫了些会,拿起了笔,参照着原先试卷上留有徐智英签名的笔迹,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地模仿着,刻在了“54分”这三个字的一旁。
(三)
只从那次摔手机事件之后,许晓曼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天没有见到爸爸了。许晓曼试过打电话给过他,可他总是三两句话以“忙”为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挂掉了许晓曼的电话。
许晓曼问过妈妈。
“爸爸最近工作很忙吗?为什么总是不见他回家?”
徐智英像被一个记者抓住了把柄的明星,一下子回答不上来许晓曼的话,只好转移话题,“多吃青菜,不要老是挑食。”
许晓曼就知道不该问妈妈的。
她今天路过蛋糕店的时候,她看着蛋糕店里的蛋糕发呆,心想今天星期天爸爸应该会有空了吧。可她打了10个电话,爸爸都没有接。她数了,她打了是10个电话,不是1个电话。于是,她提着蛋糕,就来到了爸爸的公司门口蹲到了天黑。
十一月,冬天的风是刺骨的,打在许晓曼的脸蛋上,冻得她嘴唇干裂,小脸通红通红的,就连保安都看不下去了,跑过来询问她是要找谁!
“找我爸爸。”
“你爸叫什么名字?”
“我爸叫......”许李毅这三字还未说出口,许晓曼就看见她爸爸搂着一个身材高挑,长相又很文静阿姨从公司里走了出来。霎时间,许晓曼的脑海里闪过了马屁精先前说的话,一字一句的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许晓曼跑了过去,挡住了许李毅的面前。许李毅原先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将她拉到一旁,小声地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妈呢?”
许晓曼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
许李毅看着许晓曼,半天不说话,过一会他从兜里掏出了带着热气的200块钱,塞到许晓曼的手里。许李毅的手是那么的暖和,即使刚他的手只是轻微地触碰到了许晓曼的手指尖上,但是许晓曼也确实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一瞬间的暖和。
“你先回家。爸爸一会给你打电话。”
“爸爸,今天我...”
许晓曼的话还未说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许李毅牵着那个女人的手从她的眼前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许晓曼,她不敢闹。她怕她这么一闹,什么都没有了。就跟妈妈失去了爸爸一样。
许晓曼的心情,一下子从悬崖边缘上跌落到了谷底,她也形容不了这种感觉,就是觉得难过。她提着蛋糕,沿着马路边一直走,也不知道走去哪。
她知道,她已经错过了最后一辆回家的公交车了。
原先许晓曼已经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可当马屁精他们的出现,许晓曼这才觉得自己真正算倒霉透顶了。
“许晓曼,你提着个大蛋糕干嘛?”
要不是他们一说,许晓曼还忘记了自己手中的蛋糕这么一回事呢。她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又听他们紧跟在后头炫耀说着,“我跟你说,许晓曼,班长的那个蛋糕有你这个蛋糕三个大。里边的水果可多着呢。”
“而且班长家里有很多零食,他爸妈对他可好了。”
“对对,还有我最爱吃的薯片。”小胖墩高兴地附和着。
“我才不稀罕呢。”许晓曼倔强说着,“就他家那点破东西,我家也有,还比他多好几倍。”
“可是你手上的蛋糕也没有大到哪去啊。”
许晓曼生气地转过头来,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好似一团团炽烈的热火要吞噬掉他们,“要你们管?别跟着我。”
马屁精跟了上来,“你别生气啊,晓曼。我们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坐班长的车回去,现在也没有公交车了。”
“不需要。”
许晓曼的话这么一落,她只听耳后传来了一句,“别管她,反正她就只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好心没..”男孩的话还没有说完,许晓曼蹭的一下就将蛋糕砸在了男孩的脸上。男孩许久没能反应过来。许晓曼睁着大眼,生气地怒吼着,“你才是没人要的小孩。”
男孩当然也不服气,龇牙咧嘴地跑向了许晓曼的跟前,抓住了许晓曼扎得高高的马尾,用力地往反方向拽,“我爸说你爸在外头都有小三了,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许晓曼一听这话,原来觉得被拽得疼的头发,一下子就不疼了,将愤怒化为了力气。她用力地打了男孩一巴掌。没一会,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就这样的战斗,两人不知持续了多久,他们才被人拉开。
他们都觉得许晓曼像个神经病一样。一定是这样子觉得的。所以,他们才迅猛地拉走了那男孩,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这么离开了。
许晓曼原本扎得高高的头发,一下子就散了下来。
此刻,她觉得自己真的就挺像电视上说的恶魂。
(四)
这次方案没能通过,是徐智英意料之外。对于这个方案她是坚信不疑自己肯定能够拿下手的,可在今天方案却突然被甲方给pass掉了。因此,徐智英还被领导叫去办公室训了好久的话,美名其曰为谈话,实则是在质问徐智英的能力,且明里暗里都在暗示徐智英实在不行就得收拾包袱滚蛋。
徐智英刚挂掉房东打来要房租的电话,许李毅就打来了电话。她还未开口说话,就听见对方责问的语气,“徐智英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让女儿来找我,你几个意思啊?你是不是非要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才满意是吧!”
“许李毅,你说话得凭良心,什么叫我让女儿去找你!我有病啊,让女儿去见你这种人。”
“你把电话给女儿,我问问她。”
说到女儿,徐智英下意识地看了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向了9字,秒针却一直滴滴不停地顺时针转动着。现在已经是下午的9点钟了,徐智英这才想起女儿好像没有在家。她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就将电话挂掉了。
最近,她一直忙于工作的事情,鲜少有时间能够陪伴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她近来在学校的学习状况。她走向了许晓曼的房间,打开了房门,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光,空荡荡的房间里不见女儿的身影,正当她慌忙地准备转身将房门关上时,她看见了一张放在书桌上画满了大红叉的试卷。
徐智英打了10个电话给许晓曼,许晓曼都没有接。紧接着,她打给了许晓曼学校的老师,打给了她能够所联想到的人,都说没有见到许晓曼。徐智英塔拉着拖鞋,连衣服都还未来得及换就满世界地跑,她像疯了一样地满大街喊着“许晓曼”这三字,见到人就抓着她的肩膀问“你有没有看到像这么大的女孩子,扎着个高高的马尾。”而路人看到她,都会下意识地远离。
他们可能以为她就是个疯子吧。
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的。事情坏到尽头,它总是会让你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徐智英站在远远处就看到公交站旁蹲着一松散着头发的小女孩,抱着一团沾满奶油的纸盒。她压制住了内心里正要迸发出来的情绪,走了向前。
“许晓曼!”
许晓曼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她缓缓地抬头,只见她的嘴角留着鲜红的鲜血,膝盖处的裤袜破了一个大洞,肉眼可清晰地看见她的血肉裸露。她那身白色裙子渲染了黑色的污迹,黑白相间中沾满了一团黏糊糊成白色膏状的东西,就像一个刚从垃圾堆里出来的小乞丐。许晓曼看见了站在她眼前的徐智英,下意识就在手腕中找发绳,才想起刚才打架的时候被人给拽坏了。
于是,她一手抓着凌乱的头发,一手不知所从地紧握着裙角,支支吾吾半天才喊了一句“妈妈”。
徐智英扭头就走,许晓曼紧跟在后头。徐智英的脚步如同流星飞快地大步往前走着,而许晓曼几乎是小跑着紧跟在她后面才跟上的。很快,她们就到了家。这一路上,徐智英半句话都没有开口,甚至连情绪一丝情绪都没有展露在许晓曼的面前。
但许晓曼知道,妈妈的情绪。
到了家的时候,徐智英四处找钥匙,推开了房门后,才想起自己出门的时候忘记锁门。她踢掉了鞋子,鞋子碰撞在鞋柜上,发出砰的一声。接下来,她的每一个动作幅度都大得可怕,仿佛能够吞噬掉整个屋子,就连她坐在了沙发上,沙发的弹簧仿佛都要将她整个人蹦向了天花板。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许晓曼不敢抬头看徐智英,她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小心摔的。”
徐智英苦笑了一声,“好,摔的!那你今天去哪里了?”
去哪里?许晓曼肯定不能够跟妈妈说,她去哪里。因为如果告诉妈妈,妈妈肯定会生气,而且也不能让妈妈知道爸爸身边有小三的事情。
“去同学家了。”
徐智英强烈地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我再问你一遍,去哪了?”
许晓曼抬头看着徐智英,仿佛看到了徐智英眼球里那团熊熊的烈火正在猛烈燃烧,她立马低下头,支支吾吾说:“去.....去同学家了。”
“啪”的一声,徐智英将一张写着“徐智英”三字的试卷恶狠狠地打在了许晓曼的脸上,有些许的刺疼。
“你现在是学会撒谎了啊!”徐智英最后的“啊”字,几乎是吼着出来的,她怒发冲冠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去哪了?”
许晓曼盯着那张皱巴巴的试卷,半天没有说话。
“去哪了!!”
徐智英在愤怒中等待着许晓曼的回应,可是一秒、两秒的,过了三秒,她仍旧接收不到任何的信息。忽地,她站了起来一下子就抓着许晓曼的肩膀径直地往浴室的方向走去,不顾许晓曼喊着“疼”一直往前走。好几次,许晓曼从徐智英的手中挣扎逃脱了出来,还是被徐智英恶狠狠地又拽了回去。
“我让你撒谎!!”
此时徐智英就像一匹发了疯地野马不受控制地往前冲着,她恶狠狠地脱掉了许晓曼的衣服,用热水器上花洒的直喷着她的身体,水打在许晓曼身体上的伤口,疼得入髓,她哭着喊着,“我不敢了,我再也不说谎了,妈妈,我再也不说谎了。”
但徐智英似乎没听见许晓曼说的任何一句话,疯狂地用热水器花洒喷着许晓曼的身体每一处伤口,用冰冷的水冲刷着许晓曼的脑袋、眼睛、耳朵....
“妈妈,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这冰冷的水像冬季里冷藏在冰箱里的冰块,一块一块地砸在许晓曼的身上,冻得许晓曼直哆嗦。她紧闭着双眼,哭着求饶,最后嘴里蹦出了一句,“我要找爸爸,我要找爸爸。”
徐智英的后脑勺如同被人敲打了一棒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松开了紧握在手中的热水器花洒头,花洒头里冲击出来的水不受控制地像一条直流的喷泉洒落在了徐智英的身上,从头淋到脚。
徐智英试图伸手去触碰许晓曼的时候,许晓曼宛若一条被大雨淋了一身的小狗急忙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处,她闪开了,并且是以流星般的速度闪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随后房间外传来了徐智英嚎啕大哭的声音。
许晓曼,沉默着。
她看着那个圈着红圈的日历发呆。
“生日,快乐。许晓曼。”
(五)
醒来后,许晓曼全身冒冷汗,看着外面的阳光偷偷地闯进房间里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梦境太真了。真实到许晓曼以为那只大野兽就要扑到她身上,真实到她觉得自己差点就要掉入悬崖了时的那种紧迫感。
好在,她脱离了梦境。
但那种轰鸣的声音,却没有随着梦境的消失而消失。
许晓曼看着徐智英放在餐桌上的饭菜一会,扒拉几口后顺手将徐智英放在餐桌上的便利贴扔进了垃圾桶。便利贴上的那一句“妈妈先去上班了”字体正朝着天花板,在许晓曼看来有些格外地刺眼,于是她从垃圾桶拾起了便利贴,将它撕烂后才丢回了垃圾桶。
校车里,他们还是跟平常一样吵闹,一直都有说不完的话,还有笑不停的嘻嘻哈哈,像蝉一样聒噪地讲着和家人去哪里吃野餐,又去哪个游乐园玩耍,一路上一直叨叨絮絮个不停。而坐在许晓曼一旁的男孩还是跟平时一样戴着他口中说的2000块钱耳机。
男孩看着许晓曼脸上的伤口,以及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跟人打架了吗?”
“没有打架。”
“那是做错事被妈妈打了?”
许晓曼楞了一下,刚要开口,男孩突然把耳机塞到许晓曼的耳朵。世界瞬间就安静了起来。许晓曼像进入了另外个奇妙的世界,一鼓一板,轻松欢快的节奏在许晓曼的身体里自由地伸展着,窜动着。她听不见一旁的男孩说了些什么,也听不见别人讲了些什么愚蠢的故事。他们所有人都是一样,一对耳朵一对眼睛,一个鼻孔一个嘴巴。他们讲着一模一样的话,他们做着一模一样的蠢事,他们的嘴巴都是一张一合,他们的手臂也是一伸一收。
此时,在许晓曼的世界里他们就像一群猴子。而他们,那一群混在教室里,叨叨絮絮着的那一群人,更像是一群披着人形外皮的猛兽,龇牙咧嘴的猛兽,单一细胞且又愚蠢可笑的怪物。
你瞧,那个小胖墩吃的薯片又掉落了满地的碎渣,你再瞧瞧,马屁精又开始各种吹捧夸了。他们指不定又在讨论着星期天的那场生日派对是多么地豪华,是多么地令人羡慕不已。
果然,他们就是在讨论星期天的那场生日派对。
许晓曼看着班长就捧着一堆的礼物,然后对着围着他们的一群人说着,这个礼物值多少钱,那个礼物是他爸爸从澳大利亚买回来的限量版,他还说是独一无二的。许晓曼就这么地看着班长捧着礼物,然后不屑地从她面前走过,她就这么地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礼物塞进了储衣柜里。
漫长地度过了一整天后,许晓曼急急匆匆地赶上了校车,一上车她便问那个跟她坐一块的男孩,“你这耳机真的要2000块钱嘛?”
男孩拿出了耳机,困惑地问:“你说什么?
“你这耳机要2000块钱吗?”
”“当然啦。这可是限量版的。”语落,男孩又将耳机塞回了耳朵里。
随后,许晓曼回到了家里翻箱倒柜凑到了800块钱。她闷闷不乐地坐在床头上将手中的800块钱数了又数,没一会,她想到了什么,走向了书桌旁从书包里掏出了手机,她在脑海里预练了无数遍,犹豫了些会后,方才鼓起勇气按下了“爸爸”的电话。
不知道电话里的“嘟嘟”声持续了多久,许晓曼才听到了许李毅的急躁的声音,她刚想开口喊“爸爸”,许李毅倒是抢先说了一句,“做什么?爸爸这会正在忙。”
语落,电话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她喊着许李毅“亲爱的,快点来。”,而许李毅回应她的声音是温柔的、是体贴的。
“爸爸,学校要交补习费.....”
“多少?”
“1200。”
“你这交的什么补习费?怎么那么贵?”
“亲爱的,你过来了吗?”
电话里头又传来了那女人的声音,许李毅回了句“马上”,又对着电话里许晓曼说,“一会微信转给你”就挂掉了电话。没一会,许李毅倒是很迅速地转了钱过来,但他只转了800块钱,让她剩下的找妈妈拿,说是微信钱包里没钱了。实际上,许晓曼是知道的。因为许李毅以前在家和徐智英吵架的时候,许晓曼躲在房间里都能够听到他们争吵的内容,特别是谈到“钱”的时候,他们就会吵得很凶,而且每次都是吵得越发不可收拾。
许晓曼很快就将许李毅转给她的800块钱的红包找了个小店提现了出来,她担心徐智英回来的时候会翻查她的手机时会看到她的微信转账记录,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把同许李毅的聊天记录给删了。许晓曼书包里揣着1600块钱的现金来到了学校,她有些许的不安。她听说学校里经常会出现小偷偷东西,而且每次偷的东西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橡皮擦,铅笔、本子之类的,当然也会有同学丢钱的情况。这也让许晓曼想到了上次班长将礼物塞进储衣柜的事情,她想她也可以把钱放在柜子里,或许会更安全点。
许晓曼走到了自己的储衣柜位置,班长正好和一群人站在储衣柜前面哈哈大笑的不知道说着什么,看到了许晓曼走过来后,他们的神色立马转了360度的大弯,停止了原有讨论的话题,脸正眼都不看许晓曼一眼头也不回地就这么与许晓曼擦肩而过。
“有什么了不起的。”许晓曼一边小声地嘀咕着,一边准备将包塞进柜子里时,她斜眼见看到了班长的柜子似乎没有锁紧,下意识地转头准备喊班长时,结果他们一群人早已消失不见了。
一到了下课时间,许晓曼便迫不及待地赶上了公交车,她一屁股坐在了男孩旁边,一边又斜眼看着周围的人,一边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在男孩耳边说,“我把钱带来了。”
“啊?”
男孩没有反应过来。许晓曼又在他耳边说着,“我把买耳机的钱带来了。但是,我还欠400块钱,我能够用1600买你的耳机吗?”
许晓曼的话刚一出口,车上的人通通向许晓曼的方向看了过来。许晓曼尴尬地笑了笑。
男孩皱了下眉头,脱口而出,“不可以。”
“什么?你能够说大声点吗?我刚没有听清。”
许晓曼说话的声音
男孩提高了语调,“要2000。”男孩很坚定说,”没有2000不行。”
“不然,你能先借我400块钱帮我买那幅耳机吗?我很需要它。”
许晓曼期待地看着男孩,男孩只是摇了摇头。
原有兴奋和期待一下子就落空了,许晓曼像泄了气的气球,将钱又塞回了书包里。她心有不甘地看着男孩手上的耳机,奇怪的想法如同带刺的藤蔓一样疯狂地在她的脑海里滋长着。
(六)
许晓曼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即便两人分隔两地,在电话里头话聊不到两句都能够点燃起吵架的苗头,接连着开展了一场又一场地短兵相接的战争,两人争吵声音是一句比一句要大声,仿佛宣告全世界“我们在吵架,但是我占理了”。他们吵架的语速很快,快到许晓曼不知道他们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吵架,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句两句“补习费”“生活费”
“你头发怎么散着!!”
许晓曼出门的时候,徐智英还不忘唠叨她一句,许晓曼像没听见那般关上门就走了。近些天来,许晓曼总是觉得全身乏力,每天就是一个睡不醒的状态,迷迷糊糊,就连坐在桌子上她都能够很快地睡了过去,以致于她在课堂上好几次都被老师点名批评,而这次许晓曼是直接被老师叫出去走廊外罚站。
“三天两头,你就给我搞出一堆事情来,你不气死我,你是不开心是吗!!”
徐智英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学校的办公室来,先是用手指指着许晓曼的鼻子责骂着,又一边同班主任道歉着。
“这次,喊你来不是因为她上课睡觉的事情,而是因为她偷东西了。”
徐智英错愣了一下,睁着大眼看了看低着头的许晓曼,转身笑着对班主任解释说,“怎么可能。老师,你是不是弄错了。”
“已经有同学看见了,确实也是丢失了400块钱。”
“400块钱?”徐智英迟疑了一会,继而又说,“不可能,我的女儿我清楚,再怎么样,她都不可能做出这样子的事情来。一定是搞错了。”
班主任似乎没有把徐智英的话放在心里,转而对许晓曼说,“晓曼,你自己来说。”
许晓曼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摸着口袋里的手机,按着手机里的音量加减键。徐智英和班主任两人在这寂静得连笔划过纸张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环境里翘首以待地等着许晓曼的回答,见许晓曼久久没有回应,徐智英打破了沉默,“我女儿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晓曼,老师希望你能够诚实得回答。做错了事没有关系,可怕的是连承认做错事的勇气都没有。”
许晓曼忽地抬起了头,她紧张得下颚一直在打颤,下意识地看了徐智英一眼。徐智英微笑地对着老师说,“我绝对得相信我女儿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徐智英说完话,还不忘对视了许晓曼一眼,而待到许晓曼快速地将手机里的音量按小时,世界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她没有听清徐智英方才说的话,但她知道一定是什么好消息,否则的话以徐智英的性子,她是一定不会这样子温柔对她相视而笑的。
“晓曼,你能听见老师跟你说的话吗?只要你说出来,老师一定不会惩罚你的。”
“少用你们那套机械式的论理来套用我女儿!”
徐智英忽然的发火,就连班主任也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徐智英牵起了许晓曼的手径直地走出了办公室,走的时候还不忘将办公室的门给甩上,留下那群老师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
回到了家里,徐智英又再一次地坐在了沙发上。许晓曼站在门口处,远远就看见了徐智英那张越来越难看的面孔正在衍生着愤怒,她缓慢地拖着有十斤重的步伐,朝着房间的方向走了去,徐智英喊了一句“过来”,她不得停止了走动的步伐。
“你是耳聋了吗?我喊你过来。”
许晓曼离着徐智英有两个人的距离,徐智英愤怒地一把拽过许晓曼的身体,“我会吃了你是吗?“还有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她捋了下许晓曼的头发,被许晓曼闪开了,“一个学生没有学生的样子,整天披头散发的。”
她将许晓曼的书包扒拉下来,往里边翻了着,似乎没找到自己要东西,她转而抬头对许晓曼说,“你们学校什么时候说过要交补习费了?”
许晓曼仍旧是低着头。
徐智英大呼了口气,压制住内心快要迸发而出的怒气,“那400块是不是你偷的?”
许晓曼没有说话,沉默着。
“你有没有偷那400块?”
徐智英在等着许晓曼回答。其实不用等许晓曼说“是”或不是,她也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只是想要许晓曼自己主动回答。但是,许晓曼并没有。这所谓的没有,让徐智英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拉了一下许晓曼的肩膀,只见一个白色东西从许晓曼的耳朵处掉落了下来砸在地板上,她拾起一看是一耳机。
“这哪来的?”
许晓曼瞪着大眼,看着徐智英手中的耳机,她慌乱地从徐智英的手中夺过了耳机。徐智英拽过许晓曼的肩膀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从许晓曼的另一旁耳朵里拿出了耳机,“你哪来的钱买的?”
她,还是没有说话。
许晓曼挣扎着想夺回耳机,只见徐智英怒气冲冲地将耳机往地上一摔,发出耳机被摔碎时清脆的声音,“说,你哪来的钱买的。”
她像被人触碰到不可触碰到的神经,目光迅猛地向四周发散着,寻找“耳机”的身影,她慌乱地不知所措,看见了那个破碎的耳机时,眼泪不知觉地从眼角下掉了下来,她瞪着大眼看着徐智英。
“你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把头发搞成这样子。”说着,徐智英又拽了一下许晓曼的肩膀,然后用她那厚大的手掌在她的头上捋了下她的头发,又被许晓曼闪开了。
“你现在翅膀是硬了啊。”她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句话,“头发扎起来!!”
许晓曼转身就想躲进房间里,一把被徐智英揪了过来,她生气得下颚打颤,“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披头散发的像什么!”
许晓曼挣扎着想从徐智英的身上逃离过来,她那瘦弱的身板被徐智英一拉就跌倒在地上。徐智英愤怒得在屋子里找寻着什么,她看到了地上的一把剪刀,迅猛地捡了起来,而许晓曼的脑子里像被人重重地敲了一棒一般清醒了过来,而就在这时徐智英的手上剪刀早已完美地落在了许晓曼的头发上,咔擦一刀,她那不长不短的头发就这么地去掉了一大半截,她看着地上的碎发,久久的不说话。
此刻的许晓曼就像个落寞的乞丐,她半句不吭地蹲了下去,拾起了那一把乌黑的头发,试图用手去抓她头上仅剩不多的头发,她能够感受到她的头发像杂草一般参差不齐在她那光秃秃的脑袋里伸长着,伸长着。一秒、两秒、三秒,她似乎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想把自己丢进那片火海里,同所有的一切都同归于尽。她怒吼着、尖叫着,双手手舞足蹈地摆弄着,她想刻意地向谁示威着什么,又不想刻意地向谁示威着什么。
她在做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忽地,许晓曼扯过徐智英手上的剪刀,一刀一刀咔擦地剪着她那仅有几根头发,一刀两刀,碎发落在她的眼眸里,挡住了她的视线,刺痛着她的眼眸。她看不清眼前的徐智英是怎么样的。剪刀划过她那光秃的脑袋时,留下一痕鲜血,有些许的刺痛。但她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
她听别人说过,如果用刀子把自己的手割流血,血要是流不止的话,那她就能够长久得睡过去了。那脑袋流血的话,或许也可以长久得睡过吧。
她希望自己能够趁现在好好的睡一觉,就跟以前做噩梦一样,醒来以后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天空还是那么的蓝。而梦里,不会有争吵、不会有责骂、不会有殴打。即便有,她每次也能够像个超人一般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场灾难。
忽地,许晓曼“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原来,手流血可以睡着,但是脑袋流血不能睡着。
她现在,不能像超人了。那血,还是不停地在她脑袋里流着,而且刺痛的感觉从脑袋开始蔓延到了她的全身,她说不清到底哪里痛,只知道全身都痛。
她是不是,好不了了。
徐智英在她面前张着大嘴,指手画脚的,不知在比划着什么。许晓曼摸了摸她的耳朵,她远远地看见了那烂了一半的耳机就这么在地上躺着。
她的世界,似乎真的开始安静起来了。
后记:
许晓曼躺在床上,看着医生和徐智英两人不知在讨论着什么,只知道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的。
随后,医生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正对着许晓曼,“你现在能够听到什么声音吗?”
许晓曼漫不经心地说着:“他们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