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作家

01.

张丰到公司当出纳的那年正是盛夏。公司近年来极少进人，且进的人有才气，却没有英气。因此，整个公司给人以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感觉。

正直青春年少的张丰，漆黑的头发整洁光滑，明亮的眼睛，修长的睫毛，神采奕奕，形体俊朗，反应敏捷，浑身上下充满了旺盛的魅力。因此一到公司，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无异于在公司这面貌似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震起了阵阵涟漪。

张丰出纳这个活，忙闲不均。月初闲，月底忙。年头闲，年底忙。闲时，他不仅看小说，还写小说。为了尽快实现作家梦，他还报名参加了各种写作培训班。

时光如梭，转眼5个月过去了，进入寒冬。南方冬天又湿又冷，办公室的暖风机在“吱吱”地卖力地吐着热气，引得好几个人昏昏欲睡。

“我的处女作发表啦！”张丰突然的一喊，犹如醒世惊雷般，把所有人都拨弄得兴奋了。

好事当然要表示表示。在我国，最接地气的表示方式当然是请客吃饭。

当晚，张丰在公司附近的“诗仙”酒店摆了一桌，财务科及供销科的科长及几个同事到场庆贺。这么年轻，又会写作。大家不禁对张丰又高看了一分，轮番向其敬酒，张丰显出诗仙李白的豪迈，来者不拒。

光光碰杯喝还是不够的，那时兴猜拳，猜拳声把喝酒的高潮一浪一浪地推高。

双拳难敌四手。成为“作家”的张丰越喝越多，连锁反应，越喝越多就越猜越输，到最后实在是喝不下了，可桌上还有好几杯输的酒还没喝下呢。

“喝不下用口袋装。”有人提议道，这也是符合酒场规矩啊。

话音刚落，就有人就把桌上剩下的酒倒进张丰夹克的口袋里了。

02.

酒毕，大家嘻嘻哈哈地各自回家去了。醉醺醺的张丰，只感觉到头挨着了一个地方，然后就呼呼睡去，其它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张丰被冷醒了，醒来时发现单身宿舍的门是敞开的，衣服外套也是敞开的，寒风呼呼啦地在身上游走，酒一退，不仅哆嗦起来。

张丰死命地拍脑袋，拍破脑袋也想不出昨晚上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草草洗漱，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了。到公司的时候，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了。好像昨天晚上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张丰深深感到，这才是老江湖的气质啊。

“张丰，你和李兰去银行提2万块现金，老总有急用。”9点多，财务科长派工了。

李兰是会计，她比张丰大十几岁，算是老员工了。按照公司的财务规定，到银行提款，出纳和会计必须一起去。那时，还没有网上银行哩。

两人推上自行车朝银行奔去，银行里人头攒动。即使对公窗口，前面也排着十几个人。年底就是这样，现金流大得很。银行工作人员满脸的不耐烦，急不得，只能等。

“叮铃铃”，李兰的手机响起来。

电话引得李兰神色慌乱。是她儿子的班主任打来电话，孩子上体育课的时候，不小心铅球砸到脚，伤到骨头，得马上送到医院救治。

张丰和李兰两人多次配合，取个钱哪有什么问题？李兰简短地对张丰交待一句“有急事先走”后，就急匆匆地赶去医院了。他们都没有给公司报告。

当取到2万块钱的时候，张丰照例往夹克的口袋里塞，然后小心翼翼地扣上扣子，火燎火急地骑上车往公司赶。

“来了，来了！”还没进财务科长办公室，张丰在门口便喊着。他怕科长等急了啊。

“好，来得及时，老总在催了。”科长如释重负般地说，“再没到，要发火，把钱赶紧给我，我送上去。”

03.

张丰麻利地解开夹克扣子，手伸进去掏。猛然，他傻眼了。口袋空空如也，2万块钱不翼而飞。

再掏掏，手穿居然穿出了衣摆下面。衣袋里头是破的，2万块钱漏跑了。原来，昨晚上倒在口袋里的酒粘上了油气，半夜被偷嘴的老鼠给咬破了。

张丰这下傻了，呆呆地杵在那里。科长则急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毕竟是他科室里出的篓子，他难逃干系。

报案！科长毕竟吃过的盐巴多些，马上有主意了。

警察把张丰带走调查。张丰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再说了一遍，那时没有探头，在技术上无法追溯既往。说监守自盗嘛，证据又不足。虽然张丰能自圆其说，但李兰无法为其作证，显然，他的嫌疑不能排除，可证据不足又不能采取强制措施。警察做了笔录后，只好把张丰给放了。

公司完全可以开了张丰，但钱没得追。为了挽回损失，公司想出一条两全之策。张丰继续留在公司，每个月工资只发生活费，其它钱扣下，直到2万块钱扣满为止。当然，张丰是不能再干出纳了，一表人才的他，适合去供销科。李兰也被处罚，扣发一季度的奖金。

虽然张丰要承担这2万块钱损失，但公司的同事还是对他议论纷纷。

“听说他为了成为作家，花钱到处去培训，信用卡透支了，那2万块钱偷去填窟窿了。”

“这小子，看上去一表人才，满肚子的野心。”

“公司真是仁义，留着这种人迟早要出事！”

……

04.

张丰写作培训是花了不少钱，可花的都是工资收入，后来觉得培训的效果并不是那么好，写作还是靠多读、多写、多思考，急不得，也就没去了。至于信用卡透支，更是子虚乌有。

但百口莫辩，他高大美好的形象从此一落千丈。只发生活费的日子里，生活自然过得相当局促，他又不敢给家里说，所有的苦痛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

大家对张丰不再热情了，对他怕而远之。为什么，大家怕被他缠上，然后生出借钱等花招。所以大家能不跟他讲话，就尽量不和他搭讪。如果看到他打来的电话，接不接都要犹豫再三。即使上班期间，是出于工作需要的，也能不接就不接。这不是大家势利，狗眼看人低。毕竟张丰身上有“污点”，毕竟大家生活都不易。

这也让他新的顶头上司供销科长头疼。为什么呢？不迟不早，供销科长的女儿这时要出嫁了，在请客上让他非常纠结，要不要请张丰呢？请嘛，这个“犯罪嫌疑人”在女儿的大喜之日登场，实在是晦气；不请嘛，科里的其他手下都请了，如果唯独不请张丰。他科长这气量，这境界，流传出去，太不好了。

当然，他也可以安排张丰出差，不过，出差的手下都赶着回来喝他家的喜酒，“被出差”这一招更是掩耳盗铃，立马显得自己人品不行了。供销科长可是个热门岗位，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他这个位置哩？他平常谨小慎微得很，生怕留出一丁丁细缝，位置被别人给撬了，不要在阴沟里翻船。

权衡再三，科长还是请了张丰。显然，他这样的选择是高明的。

张丰对科长的邀请感激涕零。科长千金大喜之日，便早早地坐在宴席上。

同事看到都不往他那桌上坐，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不认识的客人坐下，但一桌仍坐不满。

经过这番经历，年轻的张丰感受了世态炎凉。

同桌不知内情的人，倒是热情地与他举杯畅饮。“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羞直万钱。”人生苦短，此情此景，为何要停杯投箸呢？喝！杯莫停。几杯酒下肚，张丰身上李白那股豪气又顿生了。

这可是53度的五粮液啊。酒席结束的时候，张丰头重脚轻了。

夜色阑珊，寒风呼啸。走出酒店不到300米，酒劲就上头了，头越来越重，脚下踉踉跄跄。

“咚”，沉重的头里繁星闪烁。停在路边的轿车的前轮绊倒他了，脑袋着在地上，疼得要命。他歪歪扭扭地爬起来，他气得一脚朝地上跺去，“哎呦”脚面上又是一疼，跺中的是一块砖头，弹起来，砸到了他的脚面。

05.

“操ni妈，谁都欺负我！”一张张熟悉的脸充满狰狞，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他气极了，弯腰拾起砖头，朝汽车挡风玻璃砸去。

“嘭嘭”，玻璃破碎的生意很脆响。

“这么不堪一击，我以为你有多厉害哩！”张丰有种胜利的感觉，越砸越兴奋。路边停着一溜的车啊，“你们都不是好东西，老子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嘭嘭”，张丰如一位勇猛的大将军，杀得敌人落花流水。真是解气。

一辆辆车被砸得稀里哗啦的。警察来的时候，他的手还紧紧地攥着砖头，手满是血了。

受损鉴定结果出来，受损的汽车共16辆，累计案值4万多元。铁证如山，张丰因故意损坏公私财物罪被判处3年6个月。

“一失足成为千古恨”。追悔莫及的张丰唯有好好改造了。

为了促进犯人改造，监狱里设立了许多兴趣小组，劳动改造之余，让他们满足爱好，发挥所长。张丰毫不犹豫地参加了写作兴趣小组。他的文笔好，所写的文章多篇在挂在版上，供其他人学习，“作家”的称号在监狱里叫开了。

由于张丰表现积极，得到减刑，3年3个月就出狱了。顶着犯罪前科“光环”的他，就业四处碰壁。求职一次，伤一次。后来，他干脆到工地打零工去了，搬砖头，扛水泥，挑沙子。

早上，张丰早早上工地去了，大约干了一个小时时，他感觉眼前扑来一块黑影，是楼上飞下一块砖头，躲是来不及了，他敏捷地一退，手本能地护住头。“啪”沉闷一响，砖头砸在右手小臂上，血流如注。他撕下袖子，把手臂紧紧扎住，止住血，然后撒腿朝医院跑去。

医院就在前方，远远就能清晰地看见“十”的标志，但还要过两个红绿灯。冲到灯下，红灯亮起，张丰跟在一辆摩托车后面停下来。

手臂疼得发麻，红灯似乎停滞了，张丰度秒如年。

摩托车轰地一加油门，朝前冲去。是绿灯亮起了。起步的摩托车并不是很稳，左右摇晃了几下，估计摩托车手心烦意乱。“噗”摩托车上掉下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你掉东西了！”张丰朝摩托车手喊，“滴滴！嗒嗒！”各种喇叭声此起彼伏，把他那点喊叫声吞没了。

“轰！”摩托车的速度加上去，丢给张丰一团青烟。

张丰拎着塑料袋，在后面追。等张丰跑到第二个红绿灯时，红灯又亮了，摩托车无影无踪。

忍不住好奇，张丰打开塑料袋，“哇”全部是人民币啊，整整齐齐的，看来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整整10沓，这可就是10万块钱啊！足抵他打三年的零工。张丰的心怦怦跳，边上的人对他熟视无睹，谁能知道这袋钱的来历呢？

从医院出来后，打了麻药，缝了7针，手已经没那么疼了。他把塑料袋扎得紧紧的，生怕丢了，紧紧地夹在咯吱窝下，朝着出租房走去。

张丰边走，当年从银行出来丢钱的那一幕幕边在他的脑海里涌现。“那2万块钱改变了我的人生，这10万块钱同样也会改变他的人生！”张丰思忖着，“可是，我多需要钱啊！10万块钱够在小县城一套两居室的首付。”

“但是，如果把这钱据为己有，曾经那2万块钱就是我自己吞下去了，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张丰自言自语，“我这辈子即使长出10万张嘴也辩不清了。”他脸上充满了痛苦。

06.

必须做出抉择。“警察，我捡到了10万块钱。”张丰停了下来，打110报警了。

“嘿，张丰是你啊！”这么巧，接出警的警察居然是当年丢钱时，给他做笔录的那个郭警官。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如今肩上挂“一毛一”了，马上就要进入中级警官。

“到！”张丰在监狱里的习惯还没改过来，一应完，自己脸都红起来了。

做完笔录，郭警官说：“我现在百分之百相信你，当年那2万块钱确实是丢的。”

警方借助广播，发出失物招领。

原来这袋钱是另外一个工地的这个月工资款。工人都喜欢领现金，数着现金他们才赶到踏实。工人们催了几次，再拖下去，工人要撂挑子了，工头这才急起来，开出支票，令这个丢钱的是个小工头快速去取钱。

小工头到银行取出钱，回到工地后，才发觉钱没了，工人们把他围住，恨不得宰了他。情急之下，他跪下来，对天发了毒誓，大家才暂时放过他，然后分头出来找钱。听到广播时，小工头如同遇到上帝解救似的激动。

这样大的新闻，记者当然不会缺位。况且，社会都在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张丰的举动不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世代延续的最好的例子吗？这可以狠狠地反击那些悲观言论。第二天，张丰拾金不昧的事迹，电视、报纸争相报道。

张丰原来公司的老总自然闻讯了，老总顿时明白了一切，他想，把钱交给这样的员工管，十万个放心。老总指示财务科长，务必找到张丰，让张丰重回到出纳的岗位上。

一年后，张丰的长篇小说《人间温度》顺利出版了，公司老总亲自为他作序。《人间温度》成了畅销书。市作协向张丰伸出了橄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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