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学文学创作

梦游“窑上·矿里”

2024-01-14  本文已影响0人  徐民伟

    (本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梦游“窑 上 · 矿 里”

                        徐民伟

      在老枣庄,“窑上”、“矿里”有着特定的含义,五、六十岁以上的老枣庄人基本都知道。“窑上”一般是指老枣庄早期的那片城区,周围农村的老百姓去枣庄,大多会说“到窑上”或“上窑”。而“矿里”则是指的枣庄煤矿老矿区那带区域。                 

                    一、洋街

      被称作“窑上”的老枣庄城区不太大,最有名的街道就是那条南北走向的中心街了。中心街长约两里来路,两侧大多是些各色的商铺,也有剧院、学校、饭店、医院,照相馆、甚至“澡塘子”。当时的许多人称这条街叫“洋街”,之所以叫“洋街”,我想主要是由于街上那很有点民国初年风味的店铺建筑吧。据说这些建筑是上个世纪初,由中兴公司统一规划设计建造的,清一色的青砖到顶的二层小楼,清一色的玻璃亮窗,清一色的可以随意拆卸的木板店门。这些在当时的人们看来,确乎是有些“洋”的。而且那时的中兴公司正值鼎盛时期,设备先进,人员素质也相对较高,管理人员中不乏穿着考究的人士,技术人员中也有真的洋人,店铺中自然会有些洋玩意,再加上南来北往的外地商贾,这些都无形中会给这条街增添些“洋”味,称它“洋街”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则,老枣庄用电的历史较早,中兴公司使用“西法”近代技术采煤,在上个世纪初就已建设了发电厂,使用上了电器。老洋街也因之用上了电灯。在当时看来,相当宽阔的街道上,立有路灯,这就让夜晚的街市有了灯火通明的感觉,颇有些现代“都市”的味道。不像其它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街面儿上一片漆黑。而老洋街则夜不罢市,甚至比白天似乎还更热闹一些。除了街道两旁的店铺照常营业外,路口道旁还多了些卖香烟、瓜子儿、水果、针头线脑和一些小玩意的摊点。一些相对固定的摊点,点着“汽石灯”,瓦亮瓦亮的,与路灯和店铺透出的灯光交相辉映。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或嗑着瓜子,或东蹓西逛,或买点儿物品,或蹲在街边闲聊,尤其是在电影院放映新电影,剧院上演新剧目的时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街面格外热闹,老洋街上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夜生活的气息,这与其它城镇相比,也确乎是洋味十足了。

      说到“窑上”的风景,就不能不说到“洋街”南头的那座“鸽子楼”。虽然楼不高,不过三层的样子,也不大,不过五、六间店铺的面积。但是就因为那楼上喂养着众多的鸽子,却使这座并不起眼的建筑神采飞扬起来。灰色的、白色的、褐色的鸽子,聚集在楼上,有时三、五只悠闲地在屋顶上漫步;有时十几只在空地上觅食,有时数十只腾空而起,在小城的上空盘旋。于是小城上便有了群鸽竞翔的倩影,便有了祥和温馨的鸽鸣。虽然鸽子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其它城市也大多都有。但是,能在楼上养这么多鸽子,并因之而使此楼赢得“鸽子楼”之名的,恐怕极为罕见。因而,“鸽子楼”在当年的老枣庄已具有一定的地标性意义,是矗立在老枣庄城区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二、“矿里”

      至于“矿里”,那更与枣庄近代的发展息息相关,紧密相联。枣庄煤炭开采历史悠久,至今已有七百余年,据史料记载,十四世纪中叶,枣庄周围已出现了小煤窑群。明代诗人曾用“磨塘山欲尽,煤井地尽空”来形容当地采煤业的状况。尤其是上个世纪初,随着“中兴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发展,采用近代技术和机器采煤,使用火车和铁路运输,铺设铁路,建设工厂,相继建立起发电厂、机修厂等工厂和学校、医院等设施,一时间整个矿区灯火通明、机声轰鸣、车水马龙、客商云集、远近闻名。一些社会名流,如徐世昌、黎元洪等民国初年的总统及张学良等政要,都与枣庄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枣庄在我国民族工业发展的进程中占有一席之地,有“鲁南煤城”的称誉。

  “矿里”的风景,除了那座具有鲜明欧洲风格的中兴公司办公大楼,所谓的“飞机楼”,显示着“矿里”中西合璧的洋气外,就是煤矿企业那繁忙、热烈、宏大的生产场面了。井下的情况在地上是看不到的,但地面上的生产状态,依然能鲜明地反映出这座近代机械化大型矿企那令人震撼、让人振奋的生产场面了。较窄的电车铁轨与较宽的火车铁轨,纵横交织,巨龙似的火车喷着白烟、鸣着长笛、轰轰隆隆地驶进装煤场,传送带、装煤漏斗,流水瀑布似的将乌黑炯亮的煤炭倾泻进巨大的车厢。而从井下驶进驶出的电车,则像缩小版的火车摇着叮叮当当的铃声,穿梭在煤井和煤场之间。修理车间里的车床和其他机器,发出嗞嗞啦啦刺耳的声响。发电厂的晾水池却喷起一道道水柱,带着水汽腾空而起,犹如成群的喷泉表演水柱的舞蹈,水流冲天、水花四溅,水汽蒸腾,一派热火朝天,活力四射,蒸蒸日上的大型矿企生产景象。

      而“矸子山”,则是老枣庄人关于“矿里”的一个符号性的印记。矸子山其实就是煤矿开采中清理出的以矸石为主的尾矿废渣,日积月累,倾倒堆积而形成的矿渣土山。由于常年堆积,高度已达近百米,黑色的锥形山体与不远处的柏山、卓山遥相呼应,俨然成为“矿里”最高耸的风景。矸子山说是尾矿废渣石,其实其中也有不少可利用的东西,诸如小煤块、碎木片、破铜烂铁等,还经常能捡到“砼蛋”,所谓“砼蛋”,是烧炼硫磺的原料,比重比矸子石重得多,与铁的比重相似,有人收购,可以用来卖钱。有时还能拾到“炮线”,有些老枣庄人会用“炮线”编制筷子篓、茶杯套之类的小物件。因而,捡煤渣、拾“砼蛋”是一些小孩子帮助补贴家用,得到点零花钱的一种方式。所以矸子山既是老枣庄小孩子常去“爬山”玩耍的地方,也是为家庭出点力的地方,这与过去农村的小孩子割草拾粪有点相似。有一些生活困难的大人也会利用矸子山讨生活,“淘碳”就是矸子山下常见的一种大人干的活计。所谓的“淘碳”,就是在矸子山下的小水沟边,先挖出一个直径约三米左右的土坑,后向土坑中引入沟水,再把事先准备好的细碎矸石倒进水坑里。这些做完后,人便进入水坑中,腿趟锨拌地把坑中的水和泥石搅动起来,然后用竹笊篱在浑水中反复地淘捞,就这样竹笊篱里面便逐渐淘出了一层层细小的碎煤。前面倒进去的碎矸石淘得差不多了,再倒入新的碎矸石,如此循环往复,像沙里淘金似的淘出煤矸石中的碎煤,含土量较高的就在矸子山下晒成煤饼。据说用这种方法淘出的煤炭,比从矿下直接挖出的煤炭还好烧。正由于此,在许多老枣庄人的心目中,“矸子山”不仅仅是“矿里”的一个突出显眼的标志,还包含人们对矸子山的一种特别的情感和记忆。

                      三、胡同

    “洋街”两侧店铺的后面是成片的民居,高低不一的房屋和大小不等的院落,被一条条蜿蜒幽深的小巷连缀在一起,形成了风味独具的“胡同”风景。枣庄人把小巷叫“胡同子”,老枣庄的“胡同子”可以说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拐弯抹角,曲折幽长。不熟悉的人走进去,很难分清东西南北,有种走进“迷宫”的感觉。“钻胡同子”是当年老枣庄的孩子们常玩的一种游戏,也是他们童年生活中比较有趣的记忆。

      我的童年是在“胡同”度过的,对我来说,“胡同”就像一个印有绚烂小花的包袱,包裹着我整个甜蜜、温馨的童年。我们住的胡同,巷口就是被老枣庄人称之为洋街的中心街。胡同里住有几十户人家,长约有二百来米,弯弯曲曲的,像个"弓”字。“弓”字的两边连缀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院落。院内有些是青砖茅顶的小房,有些屋檐是瓦,檐上是茅草的房子。也有几家是青砖到顶的二层小楼,小楼的风格是民国时期的那种,木楼板,小窗户,窗台是青色的石条。多数人家的院门是单扇的,早已退漆,露出木板的本色,且裂着不少的条缝,铁制的门鼻子和两个长条环扣的门链子,开门关门时总能听到吱哑、哐啷、哗啦的声响。稍大的院子里会有几棵树,多数的院子比较小,只能种几盆小花,有一种掐下叶子有香味,可以搽蚊虫叮咬的疙瘩;有一种红花瓣揉碎了可以搽红指甲。在我的印象里,“胡同”的格调是朴素、简单和安详的,是北方小城里比较常见的那种。也许它没有北京胡同的规整和偶尔深藏高宅大院的富贵厚重;也没有戴望舒笔下江南雨巷的清丽和多情。但她像一个端庄的妇人,朴实、和蔼。

      当然,最朴素的还是小巷中的人们。由于青壮男人多数在矿上或厂里上班,平时胡同里大都是些妇女、孩子和老人。虽然多数没有亲戚关系,但都“四奶奶”、“二婶子”、“三大娘”地叫着,彼此间没有多少距离。我们家是在此租房住的,虽然父母都是南方人,但和邻居没有任何生疏感,常常得到更多的关照。“胡同里的人真好”,老母亲曾动情地慨叹过。多数人家都不太宽裕,但人们之间就是那样朴素,张家来了客人,会拿着个瓢到李家借面,当然借给面的会把面培得很高,在还面时,还面的也会把面培得更高。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不一定是一家人,有的是两三家,这家包水饺了,会盛上一碗给邻家送去,同样,邻家包水饺了,也会送来一碗。你家有时会到我家借个针线,我家有时会到你家借个水桶或借个扁担,针线活好的就找她帮着做点针线活,人们就在这借、还、帮、送中交流着邻里的情感。妇女抱着孩子,或坐在炕沿上,或坐在门坎里,拉着东南西北的呱,日影透过门窗照到屋当门的西面,又转到东面,温馨的时光就这样恬淡地流淌。当时没有自来水,在天气温暖,阳光明媚的时候,几家大人会相约着带着孩子到东沙河洗衣服。说是河,其实就是条蜿蜒的小溪,但溪水清澈,溪边布满细沙和鹅卵石,大人洗着衣物,孩子则摆弄着细沙,观看着细鱼。洗好的衣物就摆在沙石上晾晒,晒干了,推孩子的小木车上一头放着洗净的衣物,一头坐着孩子,吱吱哑哑地推着回家。至今我还记得坐在小车上的情景,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趴在散发着阳光香味的衣物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然迷糊中总有一个阳光、沙滩、小鱼、清溪的甜美的梦。

      胡同里最快乐的是孩子,自由自在,只要吃饱了,大人基本上是不问的,随你走东家、串西家,反正就是那么一条二百来米的巷子。“藏猫乎”、“磨洋红”、“跳房子”等等,虽然没有什么玩具,但是,一个骨子、一块石子,甚至几片树叶,都能让这些孩子兴奋半天。尤其是到了五月,小巷里的那两棵槐树,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整个巷子里都飘荡着槐花的香味。满月的晚上,月亮的清辉洒遍小巷的角角落落,这时孩子们都会从家里跑到小巷较为宽敞的地方,“过家家”、“捉迷藏”,或成群地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地唱着“月姥娘,亮晃晃,照了西墙,照东墙"。直到夜深了,大人高喊自家孩子的小名,召唤各自的孩子,孩子们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家。对于住在胡同里的人们来说,胡同便是他们的家,同一个胡同里的住户,彼此间有着较多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所谓“老亲四邻的”大概指的就是这个意思。从这方面讲,老枣庄的“胡同子”就如同一幅市井风俗画,从一个侧面展示着老枣庄的市井风情。

      这些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随着城市的变迁、发展,“窑上”、“矿里”这两个词已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洋街”、“鸽子楼”、“胡同里”,也已在二十几年前的商城改造中消失了。这些景象现在虽然只能梦回,但是,在我的心里,“窑上”、“矿里”、“洋街”、“鸽子楼”、“胡同里”,却似一壶陈年的老酒,每当开启它,都会漾出醉人的醇香。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