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四吃
济宁,在山东西南部,南邻江苏徐州,北依泰山,京杭大运河在这里流淌了七百年,是一座因运河兴起的城市。和许多城市一样,地方小吃极具地方特色。
一 热豆腐
济宁人好喝热豆腐。
豆腐是喝不是吃,不用碗盛用木板,好像这样的吃法不多。
街头巷尾,树下路旁,农贸市场的边上,买热豆腐来了,原来是手推车,现在多是三轮,豆腐就在车厢的豆腐框里,切起来还烫手,豆腐框旁边是一只水桶,水桶里半桶水,飘几片手掌大小的木片。水桶旁边是一瓶红红的辣椒酱。
买热豆腐的人多干干净净,说说说笑的老者,或者利利索索的媳妇居多,买热豆腐要趁热,手勤嘴勤脚勤。和气生财,横着个脸,一般都不是生意发财的模样,见面三分笑,买不买招呼一声,人家要买了,手脚麻利,从桶里捞出木片,三下两下,从豆腐上片下几条白嫩嫩的豆腐,问一声辣椒多少,片豆腐的刀子伸进辣椒瓶子里,“逛”出辣椒酱来,顺手抹在豆腐上。白嫩的豆腐,鲜红的辣椒酱,看着就觉得嘴馋。
豆腐就托在木片上,没有筷子,没有勺子,接过木片,把豆腐举到嘴边吸食,豆腐的鲜,辣椒酱的辣,这种辣味又不同于鲜辣椒的辣,发酵过了,没有那么尖刻,多了些醇厚。
豆腐本来无味,勉强说味的话,也是一点淡淡的豆腐味道,但是和辣椒酱搭配以后,冲淡了辣椒酱的辣味,细滑的质感,又刺激着食欲,尤其豆腐的热,这个时候觉得太有必要了,“一烫抵三鲜"。这样的豆腐一定要趁热喝,凉了,就不是这个感觉了,凉凉的,仿佛有些豆腥味,还有一点涩。
买热豆腐的多是下午上街,又叫赶晚街。每个卖热豆腐的人都有自己习惯去的地方,或者学生放学的路口,或者菜市场旁边,或者公园门口,或者绿地边上,最好是有自己相对稳定的主顾,买热豆腐卖得时间长了,人吃着好吃,就好办了。人叫人声声不语,货叫人点手自来。买卖有大小,道理都一样。偷奸耍滑,人家不吃你的就是了。
热豆腐,是小吃,当不得饭吃的。
逛街累了,看见街头树荫下有卖热豆腐的,走过去,买一份,嗤嗤溜溜一喝,吃着玩。
老头老太太,牙口不好,尤其喜欢喝个热豆腐。看看快到点了,拄着拐棍,或者慢慢溜达着,到自己比较喜欢的固定点,去买热豆腐的。
这样的热豆腐,他们已经喝了一辈子。小时候,是跟着爷爷奶奶或者爹娘去喝;后来,就是带着爹娘去喝;再后来,带着儿孙去喝;现在,老了,还喜欢喝。人,就这样,一辈一辈地过来了。
放学的孩子,课堂上一动不动地坐一下午,一放学,哗,松一口气。校门口的喧哗往往是抒情。卖小吃的最愿意聚在学校门口。学生消化快,正是长个的时候。看见卖热豆腐的,买了,和同学边说笑,边打闹,把木片扔到桶里,嘴角的辣椒酱还没有擦干净,又和同学们打闹着跑远了。
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说的不是这种热豆腐。那应该是蒸的或者煮的热豆腐。这种豆腐热,也不是热得烫嘴。有一种含羞豆腐,用砂锅,配蒜瓣,葱段,五花肉,大火,趁着刚出锅,赶紧端上桌,圆鼓鼓的,少顷,变凉,萎缩。吃要趁热。当然,那是大菜,要“端"着点儿,不像热豆腐这么随和。
上学的时候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狂劲,跑啊,闹啊。
《桃花源记》里说“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是一种很好的描写,老人和孩子脸上都有笑容,那这个社会真得是很舒服的社会。都是升斗小民,不要用多大的理想来忽悠他们,能叫他们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不伤害他们,就是为政者的功德了。
这种热豆腐,水分比较多,介于豆腐和豆腐脑之间。
济宁也买豆腐脑,和外地无二致,盛在大口缸里,用扁平的铜勺铲出,放到碗里,加咸菜末,香菜末,滴几滴小磨香油。熬好的酱油醋,芝麻盐放在桌上,食客根据口味自己来加。
德州一带有一种老豆腐,是豆腐脑,加熬好 的老鸡汤,趁热,就着杂面窝头,吃起来很是美味。
德州出扒鸡,老豆腐也加鸡汤。
全国各地,有豆腐的地方很多,也有各种各样的吃法。《舌尖上的中国2》介绍的比较详细,只是《舌尖2 》太做作,忘记了大家喜欢《舌尖》是因为美食,它倒迷惑了,进行了太多的道德教化。它忽略了芸芸众生知良莠,懂美丑,没有必要看个吃饭的事还要听你数叨。
《舌尖2》上说四川乐山的豆花如何如何,我去看乐山大佛的时候,就在路边摊摊上,也要了一碗豆花,吃不来。周围是一片吃饭的民工,大口大口地吃,很香甜。
我吃不来是我吃不来,但我绝不否定乐山豆花是很多人喜欢的美味。用自己的好恶还要求别人是不对的,也是可恶的。
都说豆腐是淮南王刘安无意之中发现的,这确实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刘安,是是刘长的儿子,刘邦的孙子。
这是一个聪明人,博学,善文学,又好音乐,是第一个高度评价屈原诗歌的人,又是一个道家思想的信奉者。组织人编写过《淮南子》。著名的成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说的他,大概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他自杀了,汉武帝说他谋反。
汉武帝是个变态狂。
刘安应该没有吃过热豆腐,因为辣椒是明朝的时候才从墨西哥传到中国。
为了豆腐,谢谢辣椒和墨西哥。
二 夹饼
济宁学生外出读书,最想念的家乡食物是,夹饼。
到他们的群里看看,入学不到半年,呼天喊地地想夹饼。
读书在外,饭菜一时不能适应,自己发狠,回到家,吃夹饼。
同是济宁学生,谈论家乡美食,说的最多的是夹饼,吃不到,嘴上说说也好,罗列着,争论者,补充着,在哪里哪里吃过的夹饼最好,你说一个我说一个,不一会,就成了《济宁夹饼大全》或者《济宁夹饼宝典》。不觉口水出来了。
大家回忆和讨论的不仅仅是夹饼,还有吃夹饼时的岁月和心情。
我到外地去,请学生们吃饭,学生们会说,下回来的时候,费心带几个济宁的夹饼。
放假回来,爹娘接站,孩子事先嘱咐,先买几个加饼。亲人相见,先喊一声爸,再喊一声妈,行李递过去,夹饼接过来,张开大嘴,一通猛吃,狼吞虎咽,看得当娘的心里难受,孩子啊,你在学校吃过饱饭吗?看得当爹的也难受,看样子,夹饼比他爹亲。
济宁同学们在外读书,相互打赌,说的也是输了请你吃夹饼。输几个夹饼之类的话,夹饼可以做赌注。表示感激,也是说请你吃夹饼,请你吃哪家的夹饼。
济宁学生对于夹饼的感情,外地同学或许不理解。
夹饼,在济宁的历史不长,印象中是汉堡和白吉馍的结合。也有朋友补充说,最早是羊肉串夹饼,小南门一带做的最好。人们创造食物的想象力是很强的。
大小和汉堡差不多,一个圆圆的烤的发面饼,散发着焦糊的面香,趁着热,横着从中间切开,里面抹上酱,夹菜,夹肉,夹鱼,夹鸡蛋,夹豆腐,夹海带……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夹,那饼好像只是一个载体,只要喜欢,什么都能加上面。
但是酱,就有甜面酱,辣椒酱,番茄酱,麻汁酱等,可以加一样,也可以加几样,这还不算商家秘制的独门酱汁。
菜可以随意夹,只要能夹,生菜叶子,白菜叶子,菠菜,胡萝卜丝,土豆丝,藕片,茄子,蘑菇,海带结,海带丝,粉丝,粉皮,油煎荷包蛋。。。凡所能夹,无所不夹。
所夹肉食,包括鸡排,鸡柳,鸡肉串,牛排,猪排,羊排,羊肉串,鱼排,鱿鱼须,鱿鱼圈,甚至还有大虾。
做夹饼的面饼不大,比手掌略大,扁扁的,只是切开以后,一番自由结合地夹以后,那饼几乎变成一个圆球,鼓鼓囊囊,又热又香。
夹饼有大肚能容的佛家精神,也有厚德载物的道家气度,更有兼容并包的大家风范,和简便易行的平民作风,于是,夹饼迅速走红,大行其道,尤其在学生中。
政治经济学上有这样一句话:黄金天然是货币。由此类推,夹饼几乎天然就是学生食品。
早晨上学,起晚了,买一个夹饼,边跑边吃,偷偷装进书包,带进教室,藏在桌洞里,下课再吃,不流汁,不淌水,易于保存,易于收藏。夹饼很香,但包在塑料袋里,也闻不出来,所以也不担心老师发现。
久而久之,起得早的同学也愿意买个夹饼,买杯热豆浆,从从容容地吃完上学。
星期天逛街,三五同学结伴,买个夹饼,边吃边走,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夹饼拿在手里,不耽误手舞足蹈,不耽误说笑打闹。
按说,夹饼和汉堡结构相同,但是学生们更愿意买夹饼,一是价钱便宜,再是口味和内容可以根据自己的要求告诉摊主随意调制。
最妙的是,深秋或者隆冬,夜自习结束了,一窝蜂地涌出校门,东南西北地分散开来,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大呼小叫,呼朋唤友,结伴回家,远远地,路边有伞,伞下一盏电灯,一团雾气,卖夹饼的正忙得不亦乐乎,摊子前面围着几个学生,不觉肚里也饿了,喊一声,夹饼。自行车蹬得也快了,到摊子前,人还没有下车,就喊给了老板,什么口味,要肉不要肉,什么肉什么菜。勤快的老板永远忙而不乱,人再多,也能记得清谁要的什么东西。卖夹饼,是小本生意,或者夫妻两个,忙活半夜,养老养小。女子多和善,男子多勤快,默不作声地忙来忙去,女子满面笑容地招呼顾客,送饼收钱,讲究些的摊主会让顾客自己把钱放在钱箱子里,自己找零,手不碰钱,以示卫生和信任。顾客也不会找错,对摊主很是尊重。这样的摊主往往是学生的最爱,孩子们期望信任,他们很可爱。
在学生中久负盛名的夹饼摊前,这个时候学生能多到挤不动,等夹饼的时候,寒冷,饥饿统统化作了希望,脸上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热乎乎的夹饼拿在手里,张开嘴咬一口,嘶--哈,一口热气呼出来,所有的疲倦和困乏都没有了。
读书几年,几乎就吃几年夹饼。对夹饼的热爱渐渐养成了。
回忆同学故事,闹掰了,和好了,逃课了,请客了,庆祝了,交友了。。。往往是以夹饼为索引来检索。很多故事里,几乎都有夹饼参与。
夹饼,在他们小学和中学生活里仅仅次于教科书。
他们到外地读大学,想家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不是父母不知道,反正想夹饼的不少。
人的口味是从小养成的,跟随一生。
一个老华侨,年迈回国,人们称赞他爱国,他说,不是的,我是想念家乡的味道。
一个人想家,首先是胃想家。
夹饼一类的食物,全国各地有很多,最有名的就西安的白吉馍,腊汁肉夹白吉馍享誉全国。
在三门峡渡口,二十多年前,我见过面饼夹猪头肉,烤熟的面饼,横切,里面夹一片一片切好的猪头肉片,红白相连,猪头肉片切得很薄,但片很大,一片一片夹在饼里,又露出一半,很好的卖相。黄河汤汤,天高云淡,我一想到三门峡渡口,往往想到的却是那饼和那肉。
每个人的口味都是这样被家乡的口味培养出来的,所以,在谈论食物的时候,很少能有一种美食被所有人认可。
十一放假,有很多学生回济宁,来前,就已经发誓:下车先吃夹饼,猛吃,必须的!
三 甏肉干饭
有个字很生僻,人多不注意:甏。不过,济宁人一看就知道,beng.
济宁有一种地方名吃,甏肉干饭。
每个济宁人都吃过甏肉干饭,有的人吃了一辈子甏肉干饭。
甏,就是坛子,一种陶器,口小腹大。济宁农村里还有老太太把坛子叫:小甏子。
用陶器煮食或者蒸食要早于铁器。人们在使用铁锅以前就是使用陶罐煮饭。今天,我们还用陶器煮饭,比如砂锅。
用坛子蒸煮猪肉也不独济宁有,东北就有坛子肉,坛子肘子。大概是坛子蒸煮,适合细火慢煨,肉能烂而不化。
济宁的甏肉干饭起于何时,应该是元朝以后。元朝时,京杭大运河贯通,济宁慢慢兴旺起来。济宁城原来就是一个小城,并且是城南有四座湖,城北有五座湖,大水涣涣。大运河贯通,济宁立刻成了难得的码头,南极吴越,北通幽燕,最鼎盛时,是山东的第二大贸易城市。于是,五行八作的生意人多了,卖吃卖喝的也多了。
甏肉,就是选肥瘦相间的猪五花肉,切大块入锅煮,去沫,肉焯水晾干,改刀,一指厚,长可三四寸,加入桂皮八角等入锅再煮,大火煮开,加酱油等小火慢煨,直到肉烂,但烂而不糜,颜色酱红。
慢火细煨时,可加入鸡蛋,海带,面筋等,与肉同煮。此道理很简单:“有味者使之出味,无味者使之入味”,《随园食话》就是这样讲的。
也可加青菜,不过不是同煮,吃时,在锅中涮一下即可。
甏肉,多与干饭搭配而食。干饭,用大米蒸成。济宁周边有水,多水稻,人也喜食大米。
最初,甏肉是在铁锅中煮还是在陶甏里还不好考证,估计是用铁锅,传热快,好熟。但是卖甏肉干饭在卖的时候是用甏的。
最早,卖甏肉干饭的,是担着担子,一头是干饭,一头是火炉,火炉上蹲一甏,甏中放肉,炉中炭火。大街上,码头上,走街串巷,哪里人多哪里去,有买主,放下担子,一边盛出干饭,一边盛甏肉。肉在甏里,走街窜巷可避灰尘,甏下有炉子,炉中有火,随时加热,适合肉食。一碗干饭,再吃几块凉肉,估计舒服不到哪儿去。边走边加热,肉香飘溢,还能招揽买主。
就这样,肉因为是在甏中卖,叫来叫去,就是甏肉干饭。老济宁人称呼卖甏肉干饭的,还往往说:干饭挑子。
那时,济宁城还很繁华,南来北往的船,东南西北的人,推车的,担担的,骑马坐轿的,做买卖的,看热闹的,干饭挑子颤颤悠悠,走小巷,过大街,河边柳树下,一放,买干饭的过来,你一碗他一碗,老济宁人三天不吃就想得慌,外地人路过济宁,尝一尝也是感受一下济宁的风土人情。
甏肉长条大块,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真的是“肉吃满口”,这样吃着才香。很有山东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气。济宁附近的徐州,济南还有一种“把子肉”也是长条大块的猪肉,其义就是拜把子,结拜为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意思。徐州曾经是山东的一部分,称山东的南大门,后来又划归江苏,称江苏的北大门。故徐州风俗有山东的彪悍。
干饭米粒洁白,晶莹,和甏肉搭配正好,还可以浇汤,汤是煮甏肉的肉汤。
人活一张嘴,把饭吃饱了再说其他。
卖干饭的先顾别人的嘴,再顾自己的嘴。“己欲立先立人,己欲达先达人”,道在万物啊。
甏肉早就没有担着担子卖的了,成了一家家铺子,甏肉也不再甏里卖了,敞口的铁锅,锅内有肉有菜,鸡蛋面筋,卷煎海带,狮子头,肉鳖茄,青椒灌肉,豆腐皮,豆腐泡等,食客看锅点菜。锅下炉火。这点还有旧风。有了桌凳。不过一般的甏肉店倒是不忘出身,店内多简陋,类似成都的“苍蝇馆子”。也有把店面收拾得比较现代的甏肉店,有了凉菜,有了啤酒,吃甏肉干饭的,高兴了,先喝两瓶啤酒。
甏肉,原来只是猪肉,济宁城里多穆斯林,现在也有羊牛肉的甏肉干饭,纯清真。
光吃干饭难免“叫水”,卖干饭的多有免费的米汤,也是蒸干饭时沥出的米汤,蒸米水少,所以才叫干饭。米汤免费,也是原汤化原食。
桌子上少不了的是大蒜。
吃大蒜,可解油腻。据说还杀菌等功效。济宁人吃的时候可能没有想这么多,仅仅是好吃。或者,不吃觉得不舒服。
济宁附近产大蒜。
外地朋友对大蒜都敬而远之,有习惯原因,也有文化原因。一个朋友听说山东人吃大蒜,一脸诧异和鄙夷,怎么能吃嘛?一趟韩国回来,到处显摆,韩国美食如何如何,尤其是大蒜和泡菜,一脸得意和艳羡。
唐宋元明清,韩国多以中原为标,今日哈韩,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向优秀者学习是应该的,问题是,是什么让我们今日落后于韩?
扯远了,还是说吃甏肉干饭的事吧。
济宁城里,到处都能看见甏肉干饭,很好吃。外地朋友来,不认识“甏”字也不要紧,尽管吃就是。
有一回,我到云南,看到“爨肉米线”,(当然了,在下认识这个字)不知道,爨肉是什么,看食客盈门,吃。
“口之于味有同嗜焉”。
(四) 糁汤
济宁人喝糁汤。
这个字的读音很奇怪。
那天,写了一篇夹饼的散文,不少学生说,怎么不配夹饼的照片啊?图文不符,不“解恨”啊。我们太想夹饼了。
我平时还真的没有拍过卖夹饼的或者夹饼的照片,人家做的是小本生意,我拿一相机拍来拍去,又不是外地人来旅游,还真得怕费口舌。
学生在外,没有“可怜无数山”的悲切,但家乡看不到一线是真的,想家乡食物,其情自切。想一想,把夹饼,甏肉干饭,糁汤都拍一下,应该不错,至少一慰游子乡情。
明天早晨,要是时间来得及,我就先拍糁汤。
糁,在济宁读作:sa.糁汤,就是这个读音。济宁看见这个字,几乎就是本能地读出来,sa.除此以外,不在意还有别的读音。
糁,有三个读音: sá ,shēn,sǎn,而且各有其意。
sá 方言,米粒(指煮熟的)。
shēn 谷类制成的小渣:玉米糁儿。
sǎn 涂。“石青糁之。”原来的初中教材《核舟记》里的一句话,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糁汤,粥状食物,起源很早。
《说苑·杂言》中就有“七日不食,藜羹不糁”。
春秋时的《墨子非儒下》载:“孔子穷于陈蔡,藜羹不糁”。
“藜羹不糁”,是说粥里只有菜没有肉。
《礼记·内则》称:“糁,取牛、羊之肉,三如一,小切之。与稻米二,肉一,合以为饵,煎之。”
古代的糁是肉与稻米一比二的比例加水熬粥,济宁糁汤做法,略有不同。
济宁的糁汤做法是这样:
用猪或羊的骨头熬汤,加葱姜佐料若干,把汤熬制纯白色,加淀粉勾薄芡,在大铁锅里呼呼开着,锅底下大火。食客来喝,卖糁汤的拿过一口干净碗,把一只鸡蛋打碎,蛋黄蛋清打入碗中,刷刷刷,蛋黄蛋清搅碎,从锅里舀出一勺滚烫的汤来,往鸡蛋碗里一冲,蛋花翻滚,香气扑鼻,随手滴上几滴芝麻香油,撒上一撮香菜末,再递到顾客手中。碗很烫。
顾客口中嘶哈嘶哈地忍着烫,把碗放到桌上,再配以烫面饺,坐下一吃,就是一顿美味的早点。
一般是,猪糁配烫面饺,羊糁配油饼,同时,桌子上有辣椒酱或者韭菜花,一解腥膻。
也有鸡糁,用老母鸡熬汤。
要肉另加。猪骨头熬的叫猪糁,羊骨头熬的叫羊糁。猪骨头上拆下来的肉,细细切了,葱姜酱油一拌即可。也可把肉直接加到碗里,全凭各人所好。羊肉也如此。
卖羊糁的多是穆斯林,小南门一带最佳。
一位外地朋友到济宁,也一样口味不服。但对早点吃的“长条的包子”和“开水冲鸡蛋”念念不忘,一直称佳。
“长条的包子”就是烫面饺。小麦面开水和面,很绵软,馅是猪肉或者羊肉。喝糁汤,一般配以烫面饺。
我给一家卖糁汤的比较熟,早点,多是那家的糁汤。
一间门脸,站锅的师傅六十来岁,微胖,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白围裙,黑布鞋,忙上忙下,从来不多言多语。
卖饭的讲究是少说话,站在锅旁边,不断说笑,唾沫飞溅,食客忌讳。锅也干干净净,卖糁汤的锅,多是在一般的大铁锅口上再围着加高一大截,增加容量,多用白铁,那白铁也擦拭得白白亮亮,一看就觉得舒服。锅底下,火苗子呼呼直窜,锅上面热气腾腾。站锅的师傅肩头搭一条干净毛巾,在给客人递碗的空隙擦一把脸上的汗。
招呼食客的好像是他的侄女,门口摆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口笸箩,笸箩里是烫面饺,生意好,一笼屉一笼屉的烫面饺刚刚倒进笸箩,等着的食客争着买,女孩用竹夹子夹着数着,一二三四。。。转眼,笸箩空了,里面铺的白布被油浸透了。
笸箩旁边是一盆切好的咸菜:胡萝卜丝,青辣椒丝,酱油香菜一拌,不要钱。盆旁边就是一摞藏青色小碟,食客谁吃谁盛。
旁边屋子里是蒸烫面饺的,蒸好了,端着笼屉送过来,一个小伙子忙忙碌碌。
屋里有五六张桌子,门口也摆五六张桌子,桌子破旧,但都擦洗得干干净净。桌上有蒜,有醋。筷笼里的筷子很干净。
天不亮,锅就烧开了。看着呼呼的火苗子就觉得有人间暖意。《清明上河图》里感人的不是繁华,是人间暖意。
太阳还没有出来,打扫卫生的来了,把街边的落叶扫的干干净净,像是给路洗个脸。累了,到卖糁汤的这里,洗洗手,坐下,要一碗糁汤,十来个烫面饺。慢慢地吃,喝下去半碗,站锅的师傅会不声不响再给他加满,加的不算钱。双方客气几句。都是出力气挣钱的人。
食客越来越多了,老师傅和女子都忙了。
锅旁边有几大摞刷好的碗,一只一只地被站锅师傅取了,一碗一碗递出去。
随爷爷奶奶吃早点的小学生,把红红绿绿的书包放在桌子边,趴在碗上喝糁汤,爷爷奶奶一脸慈祥。隔辈人疼人,一代一代的人就这样过来了。
谈恋爱的小青年,必是小伙子进进出出地接碗,端烫面饺,女子一脸深情地看着,这个时候是最被男孩子惯着的。
也有工地上看场子的,一来好几个大汉,胳膊上龙啊凤啊的,脖子上明晃晃的金链子,必是大喊,每人一碗汤,俩鸡蛋。肉切一斤,烫面饺几十云云。
我也常去,安安静静地吃了,该忙什么忙什么。
有时候,上午路过那里,会看到那女子认真洗刷碗筷。打扫卫生。站锅的师傅在树荫躺椅上睡觉。卖早点的要起早。
咳,人活着,离不了一日三餐;忙忙碌碌也是为了三餐。但是,这种认认真真的职业精神很可贵。
老济宁人说,天下只有济宁有糁。奶奶日的外地饭不好吃。
其实不然。
山东其他地方,临沂,平原也有糁汤,安徽阜阳,江苏南京,都有糁汤,也一样很美味。
热爱家乡没错,但狭隘的地域主义,老子天下独尊的想法要不得。
一一完一一
济宁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