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
他清晨醒来,床头放着一把抢,一把黑色的漂亮的P85手枪。枪口上安装着的长筒的消音器分明代表着,这不是给他自杀用的,它有着其他的用途。
不知道为什么,他丝毫没有疑惑为什么会有把枪静静躺在他的床头。他只是把它拿了起来,仔细端详着。透过不太严密的窗帘射进来的光,把枪身的光泽完全表现了出来。这真是一把漂亮的手枪,就连完全不懂得枪械的他,都能由衷感受到一种隐隐的敬畏和喜爱。
他是个很守规矩的人,从小学就是三好学生。他一直都在努力的按照社会的秩序生活着,他把那些行为准则牢记于心,而且尽量在践行。他几乎真的会在晚上读一读论语,想一想“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样的人,如今是少之又少了,但是,他确是其中一个。
他没有汽车,一方面是他可以坐地铁直接到工作单位,另一方面,他也实在没有多少闲钱让他买一辆车了。他谈过两个女朋友,一个嫌他太老实,觉得他太傻,骗了两万块钱就走了;另一个呢时间长一点,谈了有一年左右的时间,那个女生也觉得他挺正直挺不错,但是谁知道那个女生没多久就出了车祸,抢救无效去世了。这件事也过了几年了,他也终于是走了出来。如今,他继续天天看论语,天天看新闻。他相信,只要他兢兢业业的,就总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他也不觉得出人头地就是挣钱或者有豪车有几处房产,他觉得啥时候其他人不会再糊弄他,能恭恭敬敬的对待他,起码都能和他平平等等的说话交流,可能就可以了。
五个月以前,因为医生的误诊,他的母亲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他对此特别自责,特别后悔,他当时为什么没有跟医生再说一下,确认一下?为什么没有带他母亲去另一家更好点的医院再看看呢?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孝顺,一点也不。他甚至因此,连续一个月的时间晚上都睡不着觉。
而前几天,他在地铁上,照常上班的路线上,看到了一个穿着得体的人在猥亵一个穿着有些暴露的女孩子。他正义凛然地走过去拉开了那个男人。两个人很快就扭打起来了。然而,最后的结果却不太好,那个女生居然指认是他猥亵了自己,周围的群众没有谁站出来说话。民警来了,把他带走了。昨天,他因为这件事情,丢掉了工作。他一个人,孑然一身,捧着纸箱子,里面装着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可能最贵的就是那块不到一千块的天梭手表了吧。
晚上,他唯一的朋友在酒吧里和他聊天。他的朋友安慰他说:“谁没犯过错啊,尤其你又单身这么久了,难免可能…你别太在意,不是那么大的事,不是说你连碰都没碰到么,警方也没立案。你呢,就振作点,再去找个工作,踏踏实实的,找个女朋友,挺好。没准这就是你新生活的契机呢,转折点,是吧。”
可能,只有他觉得这是他唯一的朋友吧,但是事实上,可能他根本就没有朋友吧。他只是点点头,不住地说着嗯嗯,但是最后一句话,似乎真的进了他的头脑里面。
“新生活的契机,转折点?”这倒真有可能呢。他这么想着。
他喝得挺多的了,但是他记得自己叫了辆出租车,回到了自己不大的住处,然后脱了鞋,用清水洗了把脸,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枕边还有那本论语,但是今天他喝多了,而且很劳累,没有再像往常那样读一读。他的手还放在那本书上面,就这样睡着了。
“新生活?”看着那把有着靓丽光泽的漆黑手枪,他又一次想起了昨天“他朋友”所说的话。他冷笑了一声,“生活,哪还有什么生活?”
“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他默念了一遍,然后举起枪来对着床上的那本书开了一枪。没有什么声音,他好像看到了枪口冒出了徐徐白烟,他只开了一枪,就穿上了衣服离开了家。那本书应该会有一个不小的洞吧,床可能也没法再睡觉了。
他穿上只穿过寥寥两次的西服,一丝不苟地打好了领带,他要回到公司去,他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他几乎从没有从家里打车去过公司,但是今天,他从家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顶着早高峰,在立交桥上堵了一个小时,终于在九点半之前到了公司。
公司大楼似乎与平时不大一样了。在他的脑海里,公司应当是很高很高,似乎高得没有边际,自己永远也不能到达最顶层。但是今天,他只是一抬头,目光就覆盖了整栋大楼。不过区区二十层,自己为何会觉得高不可攀呢?
乘着电梯,他来到了自己一直工作的7层。自己一直工作的办公桌上已经有了其他人的东西。
“不是昨天和你讲过不用来上班了么,已经有人顶替你了。”经理正端着咖啡走过,刚好遇到了他。
“我是来告别的。”他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有些恐怖,眼神透露着空洞,仿佛那双眼后面就是两个深渊。他端起那把带着消音器的漂亮的手枪,在经理还没有说出话的时候,按下扳机。他看到了子弹飞速的从枪口飞出,伴着巨大的声响和四溅的火光,子弹旋转着飞向那个令他讨厌却一直不能得罪的经理的额头上。金属的子弹穿过他的头骨,飞入脑髓之中,一击毙命。他好像感觉到了鲜血飞溅到他的脸上、衣服上。他算了算,15发弹容,现在应该还有13发子弹。
他没时间停留在这里,他走进去,举起枪,对准了那个一直在他背后捅刀子的同事。同事的那张猪头脸早就让他感到恶心了,但是他一直都只能是容忍。这个时刻,他狂喜,狂笑,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为他而狂欢。他的耳旁似乎想起了贝多芬的欢乐颂,他手里的P85好像是指挥棒一样,眼前他所看到的血光,就如同乐团精彩的表演。
砰,砰,砰。他没有在同事身上吝惜子弹。他连开了三枪,他相信他的同事一定已经死透了,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他看到子弹贯穿他的肩膀、胸部和腹部,他看到子弹从骨架的缝隙穿过,击穿内脏,他看到子弹旋转着不情愿地停留在可怜的肥胖的同事的身体里。他笑起来了,病态般的笑声。
他好像又听到了其他人也在笑,他仔细环顾四周,是的,他们是在笑。他们一定是疯了,不对,大家本来都是疯子,整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疯人院嘛。他笑得更加猖獗了,想到这些,他更觉得手里的枪就如同上帝的十字架一般,有着非凡的神圣的力量。
他开始胡乱地开枪,朝着那些笑着的人们开枪。砰,砰。他的脑中响彻着枪声,他的眼里看到一个个被击穿的躯体,他的鼻子嗅到一股股令人发呕的血腥味。但是,他仍是处于极度的欢快之中,原来生活是可以这么激情生动的啊,这是他一直以来不敢想象的欢愉。
他还在按着扳机,但是他知道15发子弹已经都打光了,但是他仍然按着扳机,他仍然享受着欢乐颂的旋律,仍然欣赏着他的杰作。
他欢快地笑,保安很快就赶到了,把他按趴在地上。
他闭上眼,他早就准备好承受接下来的一切了,电椅?枪毙?纵使是矫形也无所谓。他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你为什么一大早去公司里寻衅滋事?拿着把玩具枪哗众取宠?我们也已经问过你的经理了,说是你昨天因为点不大光彩的事情,被开除了。人活着,谁能一直顺心啊。调整调整心情,别这点打击就受不了了啊。就算你受不了,也别到公司捣乱去啊。”一个约莫40岁的警察坐在他前面跟他说着话,“我们得拘你几天,扰乱社会治安,行政拘留。你呢这几天就在这儿反思反思,想想出去之后干点儿什么好,行吧。”警察带上帽子,站起身走了。留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目光呆滞。
他千想万想,也想不出,那是把假的枪?那他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什么呢?是他疯了么?或许是他疯了吧。
他觉得自己是这么滑稽,这么荒唐。精神错乱之下,居然拿着把玩具枪,当成真家伙去公司“大开杀戒”?难以置信,他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从看守所出来,他落寞地回了家。但是,一大堆人堵在他家楼下,有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有拿着话筒的记者,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像艺术工作者的人。那些人看到了他,纷纷涌过来。
“请问您是对现实生活有着非凡的愤怒,对墨守成规有着极端的排斥,所以才上演这样一出戏么?”
“我们想邀请您帮我们设计行为艺术,您这一次的表演实在是太精彩了。”
“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到我们剧团来,我们有一出类似的戏,没有特别令我们满意的演员。您可以来我们这里尝试下。薪酬可以商量的。”
“您有兴趣从事主播行业么?以后就可以拍类似的一些视频,然后我们帮您后期发送到平台上面。当然了尺度要稍微小一点,不能违法。您这次的视频,已经突破百万点击了。”
“请问您这次看似荒诞的行为是不是处心积虑的营销呢?不得不说是一次很高明的营销尝试,我们观察到您在淘宝所开的网店预定和销售成指数级增长。”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十分混乱。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他不知所措。什么行为艺术,什么发泄愤怒,什么话剧,什么主播,什么营销,这都什么跟什么,他用手不停抓着头发,想要大喊让他们滚蛋。
但是下一秒,他好像懂了这些人在说着什么了。他微微一笑,这是个机会啊。新生活的机遇,不就是这个么。
他现在,好像又有了牵挂,他好像又不能再失去了。
他摆出了笑脸,就像从前一样。
“我们一个个聊,我会给大家满意答复的。”他彬彬有礼。
现在,他想去买辆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