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奇聊录(11)你自己出来了就可以，不要去救落水的人

你自己出来了就可以，不要去救落水的人

“去年我婶婶去世，我回去守夜，村里人在聊天。我看着他们，想起了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只不过，村里人的这个场景，更像是收租院的人进入了达芬奇的构图。死了就是死了，年轻的时候因为和前夫离婚导致精神失常。一个高中生，国企员工，就因为精神失常嫁给了我叔叔，我从小跟她接触，所以知道精神病人是怎么回事。她就跟一根蜡烛一样活活把自己熬死的，每天都不停的自言自语，活在极度惊恐中。后来年龄大了（五十几），身体被耗得差不多了，脑子才好一点，没那么多精力支撑她的恐惧了。所以她也就离死不远了。我们村里疯掉的人有好几个，男的女的都有。文革的时候，有个美国人来中国调查(书名见图)，我们当时不叫精神病，因为社会主义没有精神病，我们叫‘神经衰弱’。注意，这里用的是社会根源。社会根源，就是说这种现象是由文化造成的（文化是主要原因）。

狗蛋奇聊录(11)你自己出来了就可以，不要去救落水的人

“什么是文化？文化就是集体无意识。大家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那些观念。文革创伤造成的精神性后果。文革，是一次旧秩序的垮塌，按理说，旧秩序的垮塌本来带来的应该是自由，但是事实上，文革只是冲击了旧秩序的符号，旧秩序的意义并没有被冲击到。旧秩序中所压迫的那些成分，随着这一秩序符号的垮塌而释放出来，这就造成了整个八九十年代山区农村的人际关系。这种关系在平原地区相对较少。八九十年代以后，社会文化的因素不再如文革那样强烈，个人的因素开始提高，主要应该是指安徽，湖南，江西，重庆，这些地方，岭南和客家怎么样我不清楚，北方应该不会这么厉害。最苦的农村，应该是西北。

“精神病就是文化病。精神病的一个原因是‘对我的现状极其不满且又无能改变’。这种不满来自于社会的标准。

“（你说的）一个人被吓死，这就是文化可怕的地方。比如说，开十九大了，所有人都在举手认可，这时候你站起来说我不同意。你想想，多可怕。赫鲁晓夫上台批斯大林，台下有人给他递纸条，问他：斯大林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赫鲁晓夫大怒，拍着主席台说：谁，给我站起来。台下鸦雀无声。赫鲁晓夫然后就说：当时我和你现在一样。文化是无形的网，不要去撕破它。你自己出来了就可以，不要去救落水的人。

“文化社会学里有个词，叫个体。中国最早翻译社会学进来，突然发现在中国的语境里找不到可以翻译个体这个意思的词，于是严复就创造了一个词‘幺匿’。是，藏匿；幺，就是最小的。四川人叫幺妹，我们都是幺匿，听着像妖孽。个人，就是妖孽。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集体主义思想放光芒，这里就没有个体。个体是敌人，要秋风扫落叶。对，私，就是个体，私的左边是厶，这个就是“自我”的意思。白话叫“胳膊肘”。这个“厶”就是胳膊肘往里拐；公就是把这个胳膊肘往里拐给他掰开，所以公的注释就是‘分其厶以与人为公’。古人造字也蛮有趣。

“建国后搞了个事情，很不地道，把社会学给废除了。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社会是没有问题的，完美的，所以不允许有社会学存在。社会学的存在，可以减少很多社会问题。潘光旦的沦文，就是研究冯小青的心理问题哦，社会学目前尊孔德为鼻祖，我们每一个人，心理都是有问题的。因为人兼具个体和群体两种属性，这两者是充满了矛盾的。东方人治精神病是行家，西方人这方面差一点。这是因为东方社会比西方社会要自由很多。所以荣格研究精神病，就找到东方来了写了一本让东方人很骄傲的《金花》。但是，问题是，现在西方人基本没精神病了，东方人还存在大量的精神病。这里说的精神病，排除那些完全因个体原因造成的精神病。恩，我们还停留在1910年以前，现代化的社会是单子人的社会，没有集体造成的精神病。没错，是1910年伍尔夫定的。如果说伍尔夫是因为精神困扰而自杀，那么她的自杀就不能说是文化造成的，因为文化对她丝毫不起作用。

“人的性格的变化，某种空间的崩溃都宣告着一个集体压倒个体的时代结束了。如果说中国也有这么一个节点，我愿意定在1990年。1990年以前的人对未来有严重的不安全感，但是1990年以后的人，没有这种意识。

“哦，现代社会里的精神病，集体的原因不会占据太多了，比如一个女性被人捉奸了，在古代，她可能会去死；在现代，只要不是在韩国和台湾，只要她不在乎，谁也拿她没办法。固有观念崩塌了。人是观念的产物，我们不穿裤子走在街上会出什么问题吗？不会的，不允许我们不穿裤子的，不是不穿裤子带来的危险，而是我们脑子里的观念。所以以后会有大量的人不穿裤子出门，直至见怪不怪。比如说我们现在看同性恋，就已经到了见怪不怪的地步了。

“任何我们认为某种习俗会导致某种后果，而事实上这种后果并不能称之为后果的行为，其本质上就是巫术。比如说我们都滥交（在保证性交过程安全的情况下）会带来什么后果吗？从生物学角度讲，完全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人是从巫术中进化来的，巫术在左右着我们的观念。也许再过几百年，那时的人怎么思考问题，我们根本无法想象了。

“也不能称之为迷信，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的主要存在方式之一。但是作为一个会思考的人，要明白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思考的。是，现代社会的变革建立在观念的不断变革中，变革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但是不可避免的，它开始裂变了。就如马克思在他的时代敏锐的感觉到资本的时代要到来了。

“因为我也是观念造就的，造就我的观念和造就你的观念，差别不大。作为思考来说，能突破自身，就是最大的进步，这种转变我借用宋人周密的话讲，就是并骨而化，成仙了。西游记里唐僧到了灵山，就是化。中国人讲境界的一个高度，就是化境。所谓化，就是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坚持的。说错了，是没有什么可以坚持。

“神，就是申；申，就是没有约束。一个东西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没有约束？在它没有质料的形式下可以没有约束。所以上帝是没有质料的，祂只有形式。这是亚里士多德说的。人的思想，也是可以没有质料的，所以中国人在思想的这个层次上讲，人可以成佛，可以成圣，因为思想的本质就是无限的可能性，这就是佛性。所以佛教有句话，般若是佛母。因为般若什么都不是，连什么都不是也不是，无缘。佛与任何人无缘。因为佛不在缘中。缘，翻译成现代话，就是条件。人才需要借助条件来认识世界，这个在佛教叫比量，在西方叫知识论。佛认识世界需要条件吗？上帝创造世界需要条件吗？所以在康德哪里，这个问题是一个假设。假设称之为物自体。因为我们不能认识我们不能认识的对象。

“给你们看个漫画，看这个画，每个人都只能用他的理性来思考上帝，所以他认识的上帝就是他自己。只要你用条件来思考问题，你就与佛无缘。谁能思考问题不用条件？

狗蛋奇聊录(11)你自己出来了就可以，不要去救落水的人

“所有的这些对话，其目的不在于说明。说明说明什么？如果目的在于说明什么，那么我仍是一个古代的人。聊天的目的，就在于打发时光，聊天的对话，是当下生成的，没有思虑，没有目的，也没有预设，它是自然的，不可控的，所以可以说它是零度的写作。聊天的目的，就在于一堆人解闷，什么上帝啊佛啊，都跟我们没关系，跟我们有关系的，是这一刻，我们在一起。这个在佛教叫“依它起性”。佛教认为依它起性和圆成实性都是真实的。只有执性是不真实的，依它起性和圆成实性加一个遍计执性，就是唯识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