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冬

乍

     如果这个世界上，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所有的感知到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大脑所幻想出来的，甚至包括人。整个世界，不过是尘埃罢了。

暖

      我仔细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面容普通，留着常见的平头。皮肤干燥，嘴唇干裂。若说他的脸上还有哪一点吸引人的地方，大概就剩下那双眼角稍微向上翘的眼睛。眼睛是很好看的单眼皮，却偏偏没有多少神采。

     “章先生你好， 很高兴认识你。我姓苏，希望在接下来的治疗过程中可以帮助到您，祝您早日康复。”我翻看着手中的资料，章成言，31岁。就业于某企业担任部门经理一职。

     我叫苏林，是一个心理医生，当然这和我大学时的专业并没有丝毫关系。在我发现我可以轻易洞悉别人的想法时，就注定了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章成言是我新接手的一个病人。推荐他来我这里的介绍人告诉我，他可能患有臆想症。在他的想法里，他怀疑着一切事物的真实性。

       就好像……现在，他坐在我的对面，在我打量他的同时，毫不客气打量着我，眼里满满的不信任。我尽量保持面部轻松，即使知道他是病人，但被这样肆意怀疑的目光打量，终究还是不舒服的。

      我接触过很多病人，整日整夜失眠的抑郁症患者，狂躁叛逆的青春期少年，压力太大而有些心理变态的职场高手，总是怀疑丈夫出轨 的深闺怨妇，失恋后寻死觅活的纯情少女……每一个病人都固执地坚持自己极端的想法。有些人思想顽固到我怀疑只有最虔诚的宗教信仰才能使他们回心转意。他们有的人知道自己的问题，有的人不相信自己出了心理问题，有的人明明清楚却死活不承认，逼急了他们很可能在我的办公室拍案而起，或者一头撞在墙上，或者从兜里摸出小刀在我面前比划……这样的事情，我司空见惯。但是到最后，他们必定要乖乖任我摆布，并且在最后走的时候对我感恩戴德。

      没错，这就是我的天赋。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手段。我自信只要我想，我可以治好每一个心理有缺陷的病人，包括眼前这位看起来并不好相处章先生。

还

     我姓章，在一家合资外企担任组织部部门经理，25岁博士生毕业，27岁留学归来。参加工作后两年之内职位升到经理。成为一干人等羡慕的对象，当然也是许多母亲眼里合适优秀的女婿。今年31岁，未婚，单身。

     一切似乎都挺美好，有房有车有工作有能力。在我妈看来，如果我不拒绝她安排给我的一系列相亲，或者和我的某一任女友一直走下去直到结婚，然后有个一儿半女，我的人生算是圆满了——事实上，三十岁之前的我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某一天，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对，你没有理解错，我觉得这整个世界是虚假的，是不真实的，是存在于我脑海里的幻像投射出来，然后眼睛选择性看见的。或者换句话说，这整个世界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是我无意识创造出来的。请继续看下去，并收起你刚刚咧开准备嘲笑的嘴角，我在很严肃很认真地讲述这个问题。

     就好像现在坐在我对面的这位，据说是很有权威的心理医生，当然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是说明我认为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我眯起眼睛打量她，同时思考着我脑海中认为的故事发展的顺序。在我发现这整个世界最大的秘密的时候，这样的一个发现颠覆了我生活了三十年的人生观世界观，然后我的内心会感到恐慌。而按照我活了这么些年的经历来看，人群会想当然的认为我精神出了问题，我的家人朋友会张罗着给我找一位心理医生。当然前提是这些人真的都存在。

      所以，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白了，这应该是我在潜意识里安排给自己的活动需要。甚至坐在我对面的这一位苏医生，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她想成玛丽莲梦露的模样，或者我可以让卡门坐在这里说出同样的这样一段话。只要我愿意，这个映射着我脑海里的世界，完全可以变一个模样。

但问题就在于，我无法掌控我的潜意识。我只能一边感叹着我的大脑的神奇和伟大，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我安排给自己的生活。即使某一天我因为什么原因死去，但我依旧会在某个地方重生，开始一段不一样的经历。周围是不同的，生活在我意识流里的人群，发生着我无意识想要发生的事情。

      但是，如果我已经认清楚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我不知道它是否会因此而发生一些变化。如果这整个世界都是由我来设计发生。包括我看到的听到的感知到的，包括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包括这里的文明知识科技，包括它的历史现在未来……或许，这个世界根本什么都不是。或许，我也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具有强大潜意识思维的生命体，或者因为无聊，或者因为孤独，在我的意识世界里，我衍生出了这整个世界。于是我陷入沉睡。

       但是，我想知道的是，我应该如何才能苏醒过来。我不知道，在我设计了这个世界，在我想要自己生活在一个遍布生命的地方时，我为什么又要让自己明白这个世界的实质？就好像是……我写了一个故事，而我故事里的那个人，突然有一天意识到了自己生活在故事里，他明白了自己是故事里的，由我创造出来的人。 那个人，就是我，他开始怀疑他所生活的世界的真实性。那么，我到底是创作这个世界的生命体本身，还是被创造出来的一个有了独立意识的虚幻的人？

       我不清楚，我想，我需要继续思考，继续寻找。即使这个世界，或许包括我，都不过是尘埃罢了。

寒

     如果我不曾收到章先生的家属递给我一些独白，就凭病例上所写的那些情况，我不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他确实是一个棘手的案例。如果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我想我可以劝他们送他去精神科，可是偏偏，除了这些匪夷所思的想法，他比正常人更正常。

      如果我不是他的心理医生，在街上遇见他，我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

     “章先生，您真是一个有趣的人。相信接下来的治疗会有一个愉快的过程。”

     “根据您的时间安排，我们的下次会面将会是明天下午三点。祝您有一个好心情。”

    “好的。谢谢苏医生。明天见。”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眼睛里重回正常的神采，微笑着对我说再见。就好像刚进来时温文尔雅的模样，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目送着他出门，我起身去洗手。看来这次的治疗将会持续一段时间，今晚应该制定一个详细的治疗方案了。

      我揉了揉眉头，想不明白我的潜意识里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在意识世界设计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病人出来。(完）

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