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长恨人心不似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2020-04-25  本文已影响0人  小满的会客厅

春夜,雨缠缠绵绵地下,顺着瓦楞融进地上的小水潭。

赵侍郎的马车停至自家府邸门口,很快就有小厮放好脚蹬,撑着伞扶他下车。

他一路由挑灯的人引着往后院走去。

行过影墙,院里的人迎出来。原本随行的人见机下去。

一路上悄无声息,并无多余的声响,可见治家之严。

为首的侍从打着伞迎上来,一边笑着道,“大人回来了。知道您今日跟其他几位大人小聚,夫人为您备下了醒酒汤,嘱咐您喝下了再睡。”

说话间,也已经走到一处精致的院落内,赵大人一眼就看到西屋已然是熄了灯火的样子,似隐在雨中沉睡的兽。

他脚步一顿,“夫人已经睡下了?她知道我此番少不得饮酒,可曾说了什么?”

侍从仍是笑着答,“夫人这几日说春困精神不太好,早早就睡下了。知道您出门也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吩咐了让我们备着醒酒汤。”

喝过醒酒汤,有人服侍他在东屋暖阁歇下。

雨声不歇,赵大人却莫名没了睡意。

他与夫人成婚两年有余,她是世家子弟,又是家中嫡女,娇生惯养大的,性子难免娇矜,他长她几岁,平日里少不得要让着她些。

他身上有旧疾,不宜多饮酒,只是朝中为官,难免要应付觥筹,每每知晓他晚归,她总要等他回府才肯安睡。煨着醒酒汤,要眼看着他喝下去,少不得还要劝上几句。他多听几次便有些厌烦,若是不小心说了重话,她却总要气上几日才肯罢休。

只是后来,她却不再等他了。

先是某一日她挪至西屋,只笑着跟他说自己夜间睡不熟,他若晚归必不得安枕,第二日起来少不得头痛。他知她睡得浅,又实在不想次次晚归后要在她面前听她反反复复的那些话,还要小心惹恼了她,未及思索便答应了。至此,无论是同侪邀约还是政务繁重,她只是提前吩咐好侍从照料,再未过问。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当然好,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还未成亲的时候。

与好友对酒当歌的自由实在可贵。只是,他的好友多已娶妻生子,自然也并不得常常相聚。

每每觉得还未尽兴,便有人带着歉意告辞。

似乎,也不是想象中的惬意。

第二日清晨,她带人鱼贯而入替他梳洗,用过早膳又送他出门。行至花墙前她便停下脚步,接过丫鬟手中的披风问他,“这几日还有些凉意,可要带上?”

赵大人摇摇头,说不必了。

夫人听罢也并未像往日一样再劝他,笑了笑回道,“那请老爷路上小心。”

他往前行了两步回头,她已带着人走过长廊了。

恍然忆起她刚入府不久,每每逢他出门,必要送至门前细细叮嘱一番,小小的提盒里备下的或是润肺的膏方或是时令的果脯。而他每每回头,都是她笑意缱绻的模样,总要他上了马车才肯回府。

等赵大人忙得昏天黑地回到府中,夫人正在庭院里的花圃旁逗一只狸猫。那是她娘家哥哥送来的,被她养的圆圆滚滚,只在她面前才温顺又乖巧,对着他从来是横眉冷对的样子。她拿着一根孔雀羽逗猫,那只狸猫大抵是太圆润了些,总也够不到它想要的,逗得一圈下人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笑得眼睛轻轻眯起来,发出一连串轻快的笑声。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对着他笑了。

他的夫人虽说治家有方,仍是十足的小女孩心性,闲来无事惦记的无非是揽月楼的醋鱼,蘅芜阁的酱鸭。每每休沐之时,总要陪她吃上一次。若是他有事耽搁了,她多半也是不会说什么的,只是懒得与他说话,要他哄上许久才肯罢休。那时候的她也会这样对他笑,眼睛亮亮地盯着人看,两颗水银丸一般。

用晚饭的时候她略跟他提起省亲的事情。夫人家在外省,原本说好春分过后他与她一起回去的,她过完年节便开始准备。这件事情两个人商量许久了,从去年夏天推到今年春天,他总是有事情耽搁,她便也一直没有回去过。

其实又何止省亲一件事,城外新建的水榭楼阁,梨园新上的雅部杂剧,两人约定好同去的,最后也总因为他有事耽搁,一推再推,不了了之。

思至此,他略带歉意道,“夫人,等过些时间吧,最近走不开。”

原本担心她多少有些情绪,谁知夫人听闻只是一笑,“这无妨,我只问过夫君的意思,自己回去便是。府内的事情我也已安排妥当,夫君放心。”

赵侍郎一惊,自她入府,他知道她时常思念家人,也想安排好陪她归宁,只是琐事繁忙,总也没有时间。

他知道夫人总会理解,虽然她也会在他面前表现出委屈,可过不了几日事情也就过去了。

他看向她,她依旧是笑着的样子,仿佛早就料到他没有办法陪她,也并不在意他是否一同前去。

于是只得答应。

很快她便出发了,是一大清早离开的,他甚至都不知是何时出发的。只是等他醒来时她已经出府了,有下人来回他的话,说“夫人不愿打扰大人好眠,于是不肯惊动大人”。

赵侍郎怅然若失地看着窗外柳树新叶,忆起去年春日两人携手同游。那时她还会为他晚归不悦,还会缠着他外出。傍晚的时候,她一头乌发婉伸在他的膝上,他念话本与她听。每逢休沐,她陪他作画,她原本最喜重彩仕女图,却为了他反复临摹浅绛山水画。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心思重,若是哪日他不小心说了重话或是做了错事,她便转过头就走,连话也不肯再跟他说,少不得要陪个笑脸哄她一会才肯作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再也未曾生过气。

上一次他忘了她生辰,她气的狠了,赌气不肯见他。碰巧友人邀约,去螺市街听盈盈姑娘唱曲。他酒喝的多了,席间恍惚间提起是否有个法子,可以让她以后再不因自己的这些过错置气。

那位如月下仙一般的盈盈姑娘递给他一株兰草,让他带回去种于窗下。她荷露一般的声音回荡耳边,“大人可要想好”。

还有什么好想呢?他暗笑,他所求正是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置气。

那夜回去他便把兰草种于窗下,果然从那天开始,她再不提生辰那日的事情。后来发生些什么琐事,她也毫不在意。

她每日除了打理府中事务外,便是习字作画。有时别家的女眷也会过府一叙。若逢他休沐,她也不会再询问他的安排,不是跟这家的夫人听戏就是跟那家的夫人游湖,再未与他同行。

她每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若非他问她便不提。而任凭他几时回府,出门要去做些什么,若非他提她也一概不问。

别人时常羡慕他妻贤,可他却隐约感到,有什么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他也曾去找过那位盈盈姑娘。她听罢只是笑,“大人,这不正是您心中所求吗?”

烟锁重楼,马车驶离螺市街,有歌声缥缈而来,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窗下那株兰草于雨中婷婷,幽芳阵阵,似空谷携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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