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的衣柜
驯鹿还是圣诞老人？
如果不是有幸打开衣柜，就不会重新看到这件写着“驯鹿”英文名称的外套。如果没有看到这件衣服，也许，我真的就忘记了父亲的背影。
衣柜，总是很神秘的所在。女人的衣柜，好像童话世界，装得下整个城堡，却总是找不到喜欢的那件长裙。男人的衣柜，也许更应该称作百宝箱，除了衣服，什么都往里藏。
孩童时代，衣柜见证了我们的欢乐与悲伤，陪伴我们慢慢长大。玩捉迷藏时，我们可能会躲在里面，任凭父母在外面如何呼喊名字，我们都偷偷忍着笑却不探出头。后来才知道，他们早就清楚我们的藏身之处，只是从不说破。心情郁闷的时候，我们偶尔也会钻进衣柜，关上柜门，在黑暗中感受孤独，沉淀悲伤。
在那个纯真无邪的年代，人们总是用最简单的方式铭刻着成长。
但是对于我来说，小时候，衣柜却是不可涉足的禁地。
那时候，衣柜是家中最贵重的物件，据说传自爷爷一辈。木料是从老船木上裁得，由城里最有名的李记打造而成。按照家中传子不传女的优良传统，如此重要的宝贝，自然成了父亲的专属。每日，便由一个大铁锁牢牢看管着，钥匙始终拴在父亲的裤腰上。
很多时候，父亲都像个魔术师，经常可以从衣柜里变出宝贝。每次父亲出差回来后的第二天清晨，都是我们的开心时刻。
起床后，父亲会让我们姐弟三人在衣柜前站成一排，然后他像将军慰问士兵一样，分别跟我们握手，然后从衣柜里掏出某样“奖品”。有时候是一把小手枪，有时候是一盒糖，有时候却是一盆不知名的小植物。这些，都是他天南海北游历时的“战利品”。看到我们乐得合不拢嘴，他也会跟着一起开怀大笑。
每次，等两个双胞胎姐姐拿着礼物满心欢喜的跑开，父亲会偷偷的再塞给我一个额外“奖赏”。而我，却更加想知道，衣柜里到底藏着些什么。
有那么几次，父亲不在家，衣柜却忘了锁。钥匙挂在上面，一晃一晃，不断挑逗着我。
如此良机怎能错过，于是我便快速钻了进去，想要一窥究竟。也许是我行动过慢，也许心中紧张，每次即将有所收获之时，便听到厚重的脚步声由远即近。当开门声响起时，我已经若无其事的坐在窗台前了，离衣柜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钥匙还是挂在上面，一晃一晃，继续挑逗着我。
虽然没有大的收获，但也小有成绩。最起码看清了衣柜里的构造，除了挂衣服的架子，底下的格子分成了两个大抽屉，外面雕刻着怒放的牡丹花。原来里面别有洞天，难怪可以藏住那么多宝贝。可惜，抽屉上另外有锁，一直没有机会打开。
上面的格子里，有时候也会捡到一些遗漏的好玩意，不知是父亲忘了收起，还是故意露出来。记得，“捡”到过一本小人书，一些小零食。还有几个子弹壳，应该是父亲当年部队里保存下来的。看有那么多，我便偷偷藏了一颗，估计父亲应该不会发现吧。
那颗子弹壳，如今已经不知去了哪里，但她却陪我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时光。
多年之后，终于有机会可以打开衣柜。
心心念了大半辈子，打开的那一刻，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柜门关上再打开，抽屉拉开再合上，最后还是领略到了她的“内心”。那次，母亲火化需要户口本，而它又被父亲锁在衣柜里。其他人都伤心欲绝，无法动弹，唯有派我这个“铁石心肠”之人跑腿干活，于是，我便独自一人回家。
不过，打开抽屉的那一刻，我还是失望了。抽屉里放了两只铁盒、一只鞋盒，铁盒上几道划痕，像是岁月老人的皱纹，里面并没有我所期望的奇珍异宝。摆得整整齐齐的一厚沓信，藏在各色信封里，其中白色信封已经发黄。看笔迹，跟我的非常相似？没想到，自己年轻时写字这么丑？
最近的一封，看日期应该是研究生毕业换工作后不久，邮戳地址是工作单位。再往前看，来信地址天南海北都有，有从北京寄来的，有从外地发来的。一直追溯到最早的一封，那是上大学后的第一封家书。
原来，我几乎已经忘却的记忆，却被他们像宝贝一样珍藏着。然而，他们写给我的信，如今却早已不知所踪。
扣好铁盒，打开鞋盒。里面都是男人的宝贝。一只崭新的手表，大大的海鸥标志，静静的躺在那里。记得那是第一次发工资，斥巨资送给父亲的礼物。
关好抽屉，再去上面的那格寻觅。整整齐齐挂满了衣服，男人的衣柜居然也收拾的这么归整？想必是来自母亲的手笔。
衣柜里，大多数衣服都崭新无比。有件大衣非常眼熟，好像是我刚工作那年买给父亲的，他当时还嫌贵呢，过年时穿着去走亲戚，他们都说好看。后来也没见父亲怎么穿，还以为扔掉了呢。
这件衬衫怎么也还在呢？上次他们来北京参加我的婚礼，不就是这件带有祥云图案的衬衫吗？那次讲话，父亲讲错好几个地方呢，底下人哄堂大笑，他脸都红了。不过，他还是没用稿子就讲了十几分钟，看不出来，他没念过什么书，还是有点儿文化嘛。
这件外套，应该不是我买的，后背上几个大大的英文字母，什么“REINDEER”，一开始还真没认出来。父亲说，这件衣服是他捡来的，看上去很新，又暖和，于是洗干净后便穿在身上。
也不知是穿上后真的舒服，还是因为有英文显得有文化，这件衣服，父亲穿了很久。
上次接他们来北京过年，老头老太太走在前面，相互搀扶着，还手牵着手，我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我偷偷拍了他们的背影，拍了他们第一次坐动车、第一次坐飞机，并且悄悄发在了朋友圈。当时我想，要记录下来他们人生中很多个第一次。没想到，出镜率最高的，却是这个大大的“驯鹿”名称。因为它，我却真的忽略了父亲的背影，也许，是因为他看上去过于瘦小的缘故吧。
如果不是有幸打开衣柜，就不会重新看到这件写着“驯鹿”英文名称的外套。如果没有看到这件衣服，也许，我真的就忘记了父亲的背影。
如今，终于明白了“驯鹿”的由来，那只陪伴圣诞老人多年的伙伴，是否也如父亲般缩小了背影？其实，还是非常怀念小时候的父亲，那个从衣柜里变出宝贝的帅气男人，那时候的他，是那么的健壮快乐。
现在的父亲，却连背影都微小的让人忽略。也许，他更像圣诞老人才对。而他的衣柜，也许真的就是他的百宝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