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成长之路（二）

昨日讲到贵人，继续记述。

首先想感念的人是我的启蒙声乐老师，李桦老师。她是位极可亲的退休教师，资历与人品都没得话说。是她，将我的声乐学习引上正途。她不但的参与了我的专业学习，更在我小学六年融入了我的生活。正是因为她正直的为人，坚韧的品性，宽厚的心胸（她信基督，对世间众人都怀有无比的爱意），和蔼的音容，使我从未动摇我学习声乐，从事艺术的初心。她在我读高中时便过世了。那时得知她过世的消息，我彻夜泪流难眠，写了几篇悼念她的文章，却不曾心中安慰一些。有关她的更多美德，想要择日再述，届时也想放上曾写过的，与她同处的无邪时光。总之，她为我幼小的心中埋下了深厚的善意，以至于我这样顽劣的孩童，也没有迷失自己，走到别个世界。我今日所有艺术上些微的获得，都是由她领入大门，又由她的教诲萦绕耳边，相扶而行的。我永远感怀她，感激她。

另一个在我成长路上产生深远影响的，可以说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也是一位老师。他是我高三的班主任，王付波老师。说那时的我，在水火之中，丝毫不夸张。我是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高中的，虽然初中学习也很好，但远不及进入这所高中的水平。我们高中被称为第二监狱，有人说其恐怖更甚于真正的监狱——第一监狱。头两年，我几乎是每日都在煎熬里度日。周围的人都可轻易地答出我如读天书一般的题，每回发成绩单我要从纸上倒着数我的名字，这和在初中骄傲的日子全然不一样。大家也不说话，吃饭睡觉几乎都在座位上，每天最大的娱乐是晚饭后二十分钟的新闻放送。那时我才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四顾茫茫，有泪两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说的有些心酸的好笑，但我一刻也不愿再将记忆拉回到那两年。也是那两年，我意识到，我非什么人中龙凤，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平凡。我不过是生活在自己建造的乌托邦里忘了我，一夜间被拉回现实，让我看什么是人外有人，什么是弱肉强食，什么是孤独。高三分了班，我自然选了文科。那时我已不抱什么希望，只想将这一年浑噩过了也罢了。我不曾想过，有这样一位老师，他能怀着最平易的心体察学生，最温柔的言辞安抚学生，最朴实的心意关怀学生。他从未将我们艺考生看的不一样，反而鼓励我们，关心我们。那时每个周末我都去济南上课，自然地，比周末两天都在校自习的同学落下许多功课。我永远能够回忆起，他在我未及时完成的作业后面留下的亲切的督促，每张导学案，试卷上，几乎都留有它真挚的笔迹——Best wishes，加油，相信你自己，诸如此类。每当我同他倾诉心中苦闷，他总能将这些问题不止当做他从前学生中所有类似问题的一个重复，他让我们觉得自己是独特的，独一无二的。是他，让我由两年的沉默寡言，畏手畏脚，渐回大方活泼。那年的生活，我不再孤独，我有了朋友，有梦想，有温暖，有力量，那年，我同时怀有绮丽憧憬，又有满心热忱。但我一直很惭愧与遗憾，高考的时候，我的发挥，我的逃避，一直令我后悔。虽然我想的那条路不一定更好，但我认为，会令他更骄傲。藉于此愧疚之心，我一直没有回去看他。去年教师节，我小心的问他，有没有将我忘记。他说，永远不会忘记。他另说一句话，使我热泪盈眶。他说，无需我衣锦，只需我还乡。

这是两位我在成长路上最不能忘怀的人。其实，一路上，收到的善意比恶意不知多多少。小学的老师们，初中的七位挚友，高中的所有向我施以援手的人们以及大学的一切，他们在我寻找自我的过程里，没有生硬的放任我去碰壁成长，而是尽力呵护我，关心我，让我尽量维持一个本真的我。

所有，由此观来，从小到大，我仅是凭借一些天赋，自恃自傲，不曾努力。是我的贵人们一直在身边帮我助我，以一己之力托着我，从未让我丧尽锋芒。大二的某个早晨，也许是一个下午吧，我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法：既我已逐渐看清自己是个凡人，为何不凭借自己的力量努力一把。大家都将无私的爱给了我，不如我真正奋斗一回，为了自己，为了他们。他们尽力维护我的光芒，允许我的骄傲与幻想，支持我，从未阻碍我去到更广袤的地方的意愿。我不愿收敛锋芒，也不甘安于现状。母亲从小鼓励我飞，爱我的人也愿为我之翅膀，于是我决心尽力的飞一回，看看自己究竟能去到什么地方。

我真正的努力之路，是从大二开始的。我决计不再把命运交给命运，交给他人，而是回归给自己。前十八年，各式各样的玩乐也见过了，放浪形骸的懒散也试过了，他人高低不同的人生也领略过了，只是还没认真努力一次。他人看我，仿佛循规蹈矩的一个无趣之人，其实我心中最爱的是冒险，最害怕自己永远困在令自己舒适的安全区，留在自己已熟稔的一隅之地。于是，两年来，我把自己关进图书馆和琴房。晴天雨天，春夏秋冬，节日假日，都不许自己逃脱。我的努力，带着一些自虐自得，更多是一种兴奋——这是我没体验过的生活，我对这生活仍旧热情洋溢，不知疲倦。成长到今天，觉得努力有时候挺有趣，没试过的人不知它的趣味，就像没了解过我的人不知我的奇异滋味。

我从前痛恨努力，痛斥积极，最为推崇的是太宰治式的极致悲剧人生和渡边淳一《失乐园》一样的在极乐里消亡。随着成长，随着我身边各样的星光照耀，我渐渐了解自己，开始读人生的大书，探寻自己与他人的关系。我不止一次思考，且昨日还同好友讨论，以一个人的方式降生于这世界，是多么难能可贵。费尔南多·佩索阿写下如是箴言：我们活过刹那，前后皆是黑暗。所以，无论怎样的活着，日日享乐夜夜笙歌亦或艰难苦楚难耐坎坷，都是最珍贵的无价之宝。我们生前是无垠的黑暗，死后更是再无直觉的荒凉。一想到逝去意味着在不能看这世界，不能以手拂过轻风，不能爱人与被爱，哭、笑、感受，一切都不复存在，便再不敢轻言死亡云云，甚至不敢浑噩度日。成长，使我明白责任，好好活着，用力活着的责任，不止是不负于自己，更须无愧于自己所爱之人。

我的成长之路，是由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之物，走进人世，了解人情世故，了解自己的路。我渐渐爱上这美妙人间，同时学会接纳，爱恋自己。我的生活，随我与他人的关系联结的增多，有了压力和责任，也有了温暖与牵挂。也许我弥留之际会记一本自传，我不叫它《忏悔录》，我要名它《凡星梦》。我是最平凡，最可湮没的一个，却也要做一颗星。从前孤芳自赏，渐渐从别处收到许多光芒。于是，我也想要在我变成星的这路上，微微发光，哪怕只是将一颗最卑微，最迷茫的落英点亮。